2018年1月6日星期六

论林毅夫药方的不靠谱:振兴东北不能忽视的天气因素

文/塞冬

十年前的79分

在P大读过书有个好处:毕业后撸串时可以有许多谈资,比如笔者可以吹:“林毅夫是我老师”。

当然了,笔者只是在修经济学双学位时上过林老师一门500人的必修课《中国经济专题》,这门课笔者得了79分,仅高于借人抄作业被罚分的计量经济学。

在这种拼码字的考试中,笔者很少栽跟头,因此这个79分在十年后仍然记忆犹新。

分数是小事,这门课让笔者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林老师反复强调的比较优势理论。林老师认为:

发展中经济体不要轻易尝试“赶超”类产业,选择产业时要遵循自己劳动力密集的比较优势。

为此林老师举了个例子:

“韩国以举国之力扶持三星现代,行政指导银行输血以助其在全球立足,虽然成功占领了广大市场,但它们连续十多年难以盈利。相反,台湾则不去触碰这种“赶超”类产业,老老实实做电子零部件和代工业,因此台湾企业能保持利润。韩国模式看似高大上,但台湾企业和人民则过得更好”。

然而,十年后再来看,现代起亚已成为全球销量第4的汽车集团,三星电子单季利润100亿美元,韩国的产业结构整体甩开台湾一个身位,大学生起薪达到台湾的2倍。韩国路线和台湾路线,孰对孰错,恐怕已是不争的事实。

林老师作为“新古典经济学”的继承人,在此基础上提出“新结构”的概念,强调在遵循传统比较优势、自由竞争的基础上,需要根据不同地区在不同发展阶段的经济结构,由政府顶层构建相应的产业政策。

“比较优势”是由市场微观主体自主判断,还是如林老师所述的辅以“产业政策”,已成为近年来学界争论的一大热门话题。就以上面的例子而言——韩国在十多年前大力扶持汽车、液晶、芯片等“赶超”类产业,究竟是违背了比较优势,还是助力它们拥有比较优势?

笔者的79分得的不冤,因为笔者在试卷上认为韩国的做法是正确的。

网红“吉林方案”

林老师近两年新建了一个“新结构经济学研究中心”,致力于研究他提出的“新结构经济学”。也就在最近,该中心因为一篇《吉林省经济结构转型升级研究报告》而成为了网红。

这个报告之所以引起极大的争议,是因为其对吉林经济开出的“药方”超出了大多数人的常识,该报告这样认为:
吉林应改变重工业优先的“赶超”战略
吉林应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重点承接轻纺和电子制造业
参照其他类似发展程度的兄弟省市(重庆、湖北),吉林有望通过发展比较优势产业实现“保8争10”的经济增速
可见,该报告很好的保持了林老师的一贯理念——比较Low的经济体,得先从比较Low的活儿干起,先把劳动密集型产业做好,再考虑高精尖。

对于这篇报告,舆论基本是这样一些观点:

1、林毅夫只提产业结构,而没有考虑东北深层次的制度和文化问题。
2、东北的问题在于腐败的政治生态和黑暗的经商环境,不深化改革是行不通的。
3、东北人民的心态受计划经济影响极深,“等靠要”、“官本位”、“托关系”等思想严重影响经济活力。
4、东北人民都不生娃了,有本事的都跑了,连人都没了还怎么发展经济?

然而,文章也好、评论也罢,上述这些评论和“东北药方”基本没有半点关系,无非是借热点发挥,将十多年来重复了无数遍的老段子再次摆上台面。一直以来,有不少粉丝都留言希望塞冬讲讲东北,因此笔者也借林老师的东风,谈谈近几年来有关东北的一些想法。在详述之前,先提醒一句:

笔者对于东北经济问题的观点可能会颠覆绝大多数人的既有想法,篇幅也比较长,请耐心读完再发表评论。

东北——世界上最独特的土地

从古至今,中国文化人分析现实问题的方法无非就是:“这届皇帝不行,这里官不行,这里人不行”。仿佛世界上所有问题都是换个皇帝、换个官、或者换个人种就能解决的。对于影响社会发展的其他变量则不关心、不关注、或者说——不懂。

林老师的团队在写这篇报告时,无非也是建模型、翻年鉴、找变量、填数据、跑回归。年鉴以外的其他变量呢?——恐怕一线操刀的博士/博后们并不了解还有其它什么变量。大家无非还是依托于自古以来的逻辑——当官的制定政策有问题、人民脑子不灵活。官员们换换政策、人民换换脑子,就能“保8争10”了。

那么,东北问题的根源到底在何处,为什么十余年来的东北振兴计划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笔者认为,我们需要从传统思维中跳出来,先来看看东北这块土地本身。

大家首先回忆一下这个地理知识:

中国是全球同纬度里冬季气候最冷的

下面是全球一月均温等温线地图,中国的等温线最偏南。

有这样一种流行的论调:“北欧、加拿大也很冷,但人家都是顶级发达国家,所以东北也可以发展得很好”。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先举一些例子。下面是美国北部、加拿大、西北欧,以及中国部分城市的一月平均温度:

从上表可以看到,中国最北的省会哈尔滨位于北纬46度,欧洲的巴黎是北纬48度,伦敦51度,赫尔辛基高达北纬60度。哈尔滨比他们纬度低,但一月均温却比他们低15-20多度。

以寒冷著称的加拿大和北欧,95%以上的人口都居住在冬季温度和中国华北差不多的地区。

西欧主要城市的纬度和齐齐哈尔、漠河这些中国人眼里的“极北”之地差不多,但其冬季温度和中国长江流域类似。

甚至连阿拉斯加的人口聚集区,冬季也比沈阳暖和,就更不用说黑吉了。

总结下来:

全地球其他国家,人口大于100万的城市,冬季气温低于或等于长春的,只有俄国流放犯人的新西伯利亚,和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

还有一种常见的论调是:“东北虽然冷,但资源多,东北要是独立国家,光靠卖资源就能发财”——笔者想说:持有这样论调的人,还是需要补补地理知识。

笔者之所以在副标题里说东北是“全世界最独特的土地”,就在于:东北虽然冬天很冷,但其纬度并不高,因此夏天也足够热。哈尔滨的7月日平均高温能达到27-28度,巴黎是24度,赫尔辛基只有21度,冬季比哈尔滨暖和许多的阿拉斯加安克雷奇,则只有18度。

东北的夏季温度足够高,高到能养活大部分的农产品,高到能让东北成为全国最重要的农场。而全世界其他和东北冬季温度差不多的地区:北欧的北极圈以内、加拿大北部、西伯利亚北部、阿拉斯加北部。由于其夏季温度太低,低到没法产出农产品,只能处于渔猎状态。

我们都知道,在农业社会,人口的分布和粮食产量高度相关。19世纪中期起,清政府放开柳条边,关内巨量农业人口闯关东,在不到一百年时间里,东北人口从全国人口的1/100(1850年代300万)膨胀到全国的1/10(1940年代4000万),从20世纪中叶到现在,东北人口一直保持全国约1/10的水平,这和其纬度不太高是分不开的。

我们再来看看欧洲、美洲、亚洲类似东北一样寒冷地区的人口状况:

下面是北欧的人口密度地图,其人口大多分布在南部沿海地区,北部除了零散的中小型居民点外,大部分是空白。上方红色圆圈内的小城名叫阿尔塔,算是挪威极北的“重镇”,人口2万。其一月均温是零下8.7度,比沈阳高近3度。

下面是阿拉斯加的人口密度图,阿拉斯加在许多人心中就是“北极”的代名词,但是其最大城市安克雷奇的1月均温比沈阳还高2度。阿拉斯加比新疆还大,但人口只有70万,且绝大部分生活在南部相对温暖的海岸,广大北部基本是无人区。图中圆圈是极光胜地费尔班克斯,人口3万,1月均温-22度,比哈尔滨低约5度,和黑河市类似,而黑河市人口高达170万。

由上述可知,挪威全境的冬季气温都比沈阳高,其全国人口仅是黑龙江的约1/7,而油气产量则是大庆油田的5倍。也就是说,挪威的人均油气产量是黑龙江的30多倍。阿拉斯加如今的油气产量约黑龙江的6成,人口仅为黑龙江的不到1/50,因此阿拉斯加的人均油气产量也是黑龙江的30多倍。

如果黑龙江的油气、木材等产量能达到现在的几十倍。也就是说,如果黑龙江能生产出全地球所有的石油和木材,那黑龙江估计会和阿拉斯加、挪威一样富裕,但这是不可能的。以俄罗斯为例,其人均油气产量近黑龙江的10倍,但俄罗斯的人均GDP不到1万美元。

由此可见,东北这一“世界上最独特地区”,因为其夏季温度足够高,导致其人口不足够少,因此也就不能依靠资源发财。

市面上还有这样一种论调:“如果东北仍在日本手里,会比现在发达的多”。那我们就来看看日本类似气温的地方的发展状况。

下面是日本人口密度图,可以看到,最北面的北海道人口密度很低——北海道面积是辽宁的6成,人口只有辽宁的1/8。红色圆圈中是日本北部最后一个主要定居点——旭川市,人口30多万,1月均温-7.5度,比沈阳暖和4度。如果辽宁的人口密度变得和北海道一样,那辽宁人口需要从4000多万缩减到约800万。

我们做个小结:
整个欧洲的人口密度是中国的60%,北欧比辽宁略暖和,比吉黑暖和得多,但其人口密度只有东三省的不到1/10
整个北美的人口密度是中国的1/9,阿拉斯加人口密集区比辽宁暖和,比吉黑暖和的多,但其人口密度只有东三省的千分之二
整个日本的人口密度是中国的约3倍,北海道比辽宁暖和,比吉黑暖和的多,但其人口密度只有东三省的1/3
于是我们会发现,东北真的很“独特”,全球其他比东北还暖和一些的地方,基本都已经是无人区了。哪怕像日本这种人口密度极大的国家,人们宁可守着狭小的关东平原,也不愿意去人口密度很低、空间更加广阔得多的北海道生活——哪怕日本政府在80-90年代花费巨量投资试图振兴北海道也无济于事。

因此,我们会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东北如今的“超高人口”,只是因为其全球独一份的“冬冷夏热”所导致的农业时代超高人口的自然延续。随着工业化、城镇化和人口根据产业结构要素的自由流动,东北人口大幅流出和大幅减少才是一个应该有、而且必然会有的趋势——全球没有一个民族有如此巨量的人口堆积在冬季如此寒冷的地区,中华民族不是外星人基因,不应有例外。

气候、产业、人心

许多读者看到这里,仍然会对塞冬嗤之以鼻——“东北人不留东北不是因为怕冷,而是因为东北社会太黑、做事缺乏操守、开公司要被政府吃垮”,“东北在张大帅、满洲国、新中国前期都很NB,现在之所以不NB了,是近年来政策导向问题,要真是你所说的气候原因,那东北以前就不可能这么NB”。

为解释这一问题,笔者再举一个外族的例子,我们来看看美国加拿大边界上的一座大城市——布法罗的兴衰史。布法罗位置如下图所示,19世纪前期,连接五大湖和哈德逊河的“伊利运河”竣工,至此五大湖区域的粮食和工业品可以乘船出海,而不用再依靠牛车。这条运河直接导致纽约成为了北美内陆的出海口、并超越费城成为全美第一大都市。同时,布法罗也由于位于交通要冲,凭借运河、钢铁、面粉等产业一举崛起,到19世纪后期成为了全美第10大都市,且一直到1950年代仍然是全美第15大都市。

下图为1931年建成的布法罗市政厅,直到如今仍然是全美国最高大的市政建筑之一,彰显出这座城市曾经的辉煌。布法罗甚至还是全美国第一个全面通电的城市。

然而,好日子并不长久,布法罗的人口规模从1950年代的全美第15,掉落到2010年代的全美第50。也就是说只用了60年,也就是2代人时间,布法罗从全美举足轻重的大城市,跌落到无足轻重的“东北老工业基地”。

笔者曾发过一张图——美国从1930年代至今,top20都市区人口变化情况。蓝色的是排名大幅跌落的城市,红色的是排名大幅上升的城市。从图中可以看出,不仅是布法罗,美国的“东北老工业基地”全方位衰落,而南部城市则大量崛起。

为何中美衰落的都是“东北老工业基地”?原因也很简单——经济结构变了,需要的地理要素变了,并最终导致人心也变了。

我们先来看一组中国历年三大产业占GDP的比重:

如笔者此前文章所言,中国在2010年时的城镇化和工业化进度,类似于美国的1930年代,也正是在这个时间点,中美的重化工增速达到顶峰,这也是中美东北老工业基地城市最后的辉煌。

上图中可以看到,2000-2010年间,二产的比重不降反升,全国的煤炭、钢铁、机械、化工、电力等量价齐升。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东北的经济增速超过全国平均。笔者还记得,那几年媒体谈及东北时,都是大篇幅介绍东北如何从90年代的下岗潮中恢复过来,重工业企业百花齐放,沈阳铁西区在当今总理带领下完成棚户区改造、实现工业企业的产业升级,呈现出一片兴兴向荣的景象。

国家支持东北地区振兴,沈阳铁西区见证巨变
(http://news.china.com/zh_cn/domestic/945/20060924/13646804.html)

而从2010年开始,中国的重化工超高速发展就此结束,二产熄火,三产占比以每年超过1%的速度跃升。大约在相同的历史阶段,中美的“东北老工业基地”集体开始了衰落。

一个简单的事实是:农业和重化工业高度依赖于特定的地理条件——东北的大平原、大庆的油田、山西的煤炭、河北的铁、辽宁的煤/铁/港、沿海的深水港炼化基地等。

而三产并不在乎这些特定地理条件,三产需要的是权力、资金和人才,而这三点需要的是合适的区位和不太差的气候条件。

东北的绝大多数地区,正好不满足后一条——全球没有任何一个民族会乐意大规模定居于冬季如此寒冷的地区。

东北曾经的辉煌,是因为当时一、二产业占据主导,第三产业只是点缀。而东北拥有发展一、二产业得天独厚的优势——大平原、煤铁油和日俄苏的技术输出。

而当重工业化结束后,第三产业发展所需的权力、资金和人才,遇到了东北难以突破的气候瓶颈。于是乎:有权、有钱、有知识的东北人,开始了“孔雀东南飞”。即便这一代人不飞,也会将财富交给下一代,让下一代飞走。我们可以看以下这条新闻:

发改委:东北人口流失没那么严重
(http://news.sohu.com/20161127/n474247024.shtml)

文中如此说道:

“我们根据第五次和第六次人口普查的结果进行了分析,基本上,十年流出的人口有100多万”,“应该承认在东北流失的100多万人口中,高层的、管理层的或者生产线的骨干力量占了多数。”

如上文所讲,2000-2010是东北最后的黄金10年,这10年间人口流失总体而言并不很严重,但高端人口却已开始大量离开。

慢慢的,整个东北成为了一个跳板,所有在其中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理想:“在东北赚到足够的钱,然后离开——或者至少也要去沈阳、最好是大连”——辽东半岛是东北唯一一个冬季气温类似华北的地区。

于是,“东北人并不是怕冷而离开”越来越成为囚徒困境中的一句谎言。或许并不是100%的东北人都想离开,但一个地区哪怕只有20%的人毕生理想是“离开”,这20%的人不再期待家乡会变更好,不再为家乡的兴衰荣辱增加半分投入,不再期望维持既有的人情关系,不再担心他人对自己说长道短。甚至为了自己能离开,耗尽家乡的资源、竭泽而渔也在所不惜。而当余下80%的人发现居然有20%的人在偷偷建造末日逃生飞船时,他们也慌了。

于是乎,官员们在自己的任期里能捞多少是多少,能造假的先造起来,能收的税先收上来,能宰的先宰一刀——因为三亚的别墅、天津的蓝印、大连的海景、北京的房贷,全指望着这几年的收成。近两年辽宁统计数字的大幅负增长,就是为前几年的虚报背锅。

辽宁省省长陈求发:我们顶着压力挤压水分
(http://politics.people.com.cn/n1/2017/0117/c1001-29030885.html)

笔者的老家在祖国西南部,因此塞冬深知:“受计划经济毒害”的不止东北这一家;“等靠要”思想严重的也不止是东北;“人懒”更不是东北人的本性。

全国人均接受中央财政转移支付最多的地区分为三类:

        青、藏、疆、蒙等边疆省区
        川、渝、黔、滇等西南落后省份
        东三省

论起国有经济比重、财政支出占比、固定投资占比、转移支付占比等等,西南省市并不输东北,其官本位思想也极其严重,半天麻将半天班、一顿晚饭一顿酒更是一种全民文化现象。

那么,为何长期落后的西南地区近年来成为经济超高速增长的典范,而东北就被他人各种讽刺挖苦?为何林毅夫老师会认为重庆、湖北这样的内陆后进省份是东北应该学习的榜样?东北是否能以他们为榜样获得翻身?我们继续来看下一节。

湖北、重庆、大山

林毅夫老师的“吉林药方”,或者说他的整个“结构经济学”的精髓,就在于他认为一个地区可以参照其他发展较为成功的地区在相似发展阶段时的产业结构,来设计自身的产业结构,从而比照成功经验获得快速发展。

“吉林药方”给出的比照对象是湖北和重庆,因为它们的人均GDP和吉林近似,且它们是近年来发展速度最快的地区。

重庆的产业发展思路,黄奇帆多年来已经阐述得非常详细:通过引进PC、手机产业链,从上游零部件到下游组装,完整地承接长、珠三角电子加工产业转移——短短几年时间,重庆成为了全球最大的PC生产基地,以及仅次于广东的全球第二大手机生产基地,重庆的出口额暴增,GDP增速也连续多年位居全国前列,成为内陆省市发展的典范。

“吉林药方”认为,重庆、湖北依靠巨量的富余农业劳动力承接了劳动密集型产业,获得了超高速发展。吉林和它们的人均GDP相近,且吉林地处平原,农业机械化程度高,同等发展程度所需的农业劳动力应该更少。根据“药方”的计算,吉林有300余万富余农业劳动力。因此可以将这些劳动力转移到轻纺、电子加工等劳动密集型产业,从而让吉林获得类似重庆、湖北这样的两位数高增长。

这个逻辑看似没问题,但笔者对此的评论是:

林老师团队里一线操刀这份报道的博士/博士后们缺乏地理知识。

我们先来看一个对比,湖北和吉林各地州市2015年的人均GDP

重庆是区县直辖,下面是重庆各区县2015年的人均GDP

从上面的表格可以看到,虽然三省市的人均GDP都为8000多美元,但其分布极为不同。重庆和湖北各地的分布方差极大,两省市都存在许多人均3-4000美元的贫困地区。而吉林的分布则差别不大,最差的白城市也有人均5700美元。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地理问题——重庆、湖北存在大片连绵的高落差山区,这些地区由于地形地貌的关系,人均耕地极少,光靠农业甚至无法养活自己,大量农民只能外出打工。而东北的平原占比显著高于南方,人均耕地面积显著高于南方。重庆 + 湖北的人均耕地面积只有吉林省的1/3。

从下面一组数字我们也可以看出三个省市的区别:

        湖北102个区县中,25个国家级贫困县,占比24.5%
        重庆40个区县中,14个国家级贫困县,占比35%
        吉林60个区县中,8个国家级贫困县,占比13.3%

第六次人口普查时:

        湖北户籍人口6176万,常住人口5724万
        重庆户籍人口3276万,常住人口2885万
        吉林户籍人口2723万,常住人口2746万

可以看到,湖北和重庆,都存在着数百万长期定居省外的人口,而吉林的户籍/常住人口则基本相当。

极端恶劣的自然条件,无法生存的耕地面积,才能造就巨量人口背井离乡外出。条件更为恶劣的贵州,全省近20%的人口常住省外——所以我们经常会看到大学生奔赴重庆山区、湘西山区、鄂西北山区、贵州山区、云南山区去支教、扶贫,但却很少有人去东北支教扶贫。因为东北的大多数农村相比较南方山区实在是条件太好,根本不需要扶贫。

除了连片山区以外,另一个连片贫穷、产生巨量外出打工人口的区域是河南、山东、安徽交界的“中原塌陷区”,这一地区因为黄泛、淮害、盐碱和天量人口基数,导致大范围的区县人均GDP全国倒数。以著名的民工大市、户籍人口上千万的安徽阜阳市为例——其2016年人均GDP只有2500美元,不足全国平均水品的1/3,甚至只有贵州省的一半。

过去几年里,长珠三角向内陆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最为成功的几个例子,也正是这些大批量产出赤贫农民工的省市:重庆、成都、郑州、贵阳、合肥、武汉的富士康们崛起了,那些原本在长、珠三角的农民工们返乡就业,同时也带动了上下游电子产业链的发展,这些城市在过去几年也成为了高速发展的样板。

正是那些走投无路的无产赤贫农民工,撑起了长、珠三角90年代到2010年代依靠出口加工的高速发展,也正是他们撑起了自己家乡从2010年到现在所承接的产业转移。

而吉林省呢?并不存在这种大规模赤贫的偏远山区,也并不存在黄泛、淮害、盐碱地,其最穷的地市人均GDP也有近6000美元,其绝大多数农民都没有达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并没有参与艰苦枯燥的劳动密集型加工业的动力。

我们以安徽为例:

人均GDP 2500美元的阜阳市,其户籍人口为1060万,常住人口为800万,1/4的阜阳人长期定居在阜阳外。

人均GDP 6000美元的黄山市,其户籍人口为148万,常住人口为138万,只有1/15的黄山人长期定居在黄山外

湖北、四川、重庆、贵州、河南也是类似的道理,那些居住在平原、坝子地区的人,每天的生活是麻将、扎金花、啤酒、火锅、小龙虾,和东北人民并没有什么两样,他们很难转移到林老师所说的“轻纺”、“电子加工”这两类吉林省的“希望产业”中来。

简而言之就是:
让户均几十上百亩耕地的东北农民去站台富士康和纺织厂,这一定是在开玩笑
若不是因为人均2分的零散山坡贫瘠耕地连种包谷土豆都养不活全家,南方内陆山区农民又怎会愿意背景离乡干这种低端产业
能写出这种分析文章的一线博士/博后们,一定是没有参加过西南山区的支教活动
更重要的是,同样都是100个人,西南地区有20人的年龄在14岁以下,而东北则只有10人。林老师的“吉林药方”中说,吉林省16-59岁劳动力占比高达68.6%。然而,面对一个倒金字塔型的年龄结构,如何让这大部分年龄在40岁以上的“劳动力”走上富士康流水线?

笔者的“吉林药方”

东北问题的根源在于其地球上独一份的气候条件。所有主动、被动的试图挽救东北的方案,都不足以抵抗这一基本自然规律。

东北的冬天足够冷,冷到总有一定比例的人会以离开东北为毕生目标。东北的夏天又足够的热,热到让其囤积了远超出其在后工业化时代所能承受的产业人口。

东北不够富,高端三产所需要人和财不会在此立足。东北又不够穷,无法逼迫无产农民走上富士康的流水线。

两三代人后,东北的人口将会由现在占全国的9%,下降到不足5%甚至更低。东北的产业足够支撑其“膝盖斩”后的人口步入发达社会,正如北欧、北海道、阿拉斯加一样——在如此寒冷的地区,只有人口少,才能人均高。

巨量的转移支付,巨量的固定资产投资,人为的“产业政策”,只会造成巨量的浪费。东北一些地区甚至在人口只有二百万的地级市修建时速300km的高铁,这无疑是一种竭泽而渔。

减少这些不必要的投资浪费,加大辽东半岛城市群的建设用地供给,加大天津等华北大城市的建设用地供给。让东北人口自然的转移到他们更加热爱的温暖地带,才是王道。

在东北内陆,同样需要让人口能尽可能轻松的在哈尔滨、长春、沈阳轻松买房、落户、安居、乐业。只有高效率的特大城市,才能尽可能低成本地抵御严寒,保留住那些具有东北特色的高等教育、科研、军工、重工产业——城市足够大,人才才想留。

而东北的大多数地区,除了少数大城市特大城市外,成为机械化的大粮仓,成为野生动物的保留地,成为连绵的国家公园,将会是一个必然的、无法人为逆转的未来。

或许残酷,或许无情,但对于大多数东北人、以及东北这块土地,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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