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痴迷和操纵如何摧毁一个人的故事

@死生爱欲:UFO 研究史上有个著名的惨人保罗・本内维茨，他是 80 年代靠自己的专利年入百万美刀的无线电工程师和物理学家。他所在的时代是一个魔法和科学幻想的好时代。那时候十分之一的美国人宣称见过 UFO，无数人被外星人绑架。新墨西哥州政府请侦探调查大批牛犊为什么会在夜里失踪，并且内脏丢失血液吸干被丢弃在荒野里。电视上都是专家谈论 “第三类接触” 和科幻剧，每个人都可以找出版社出版自己对外星人的理解实现财富自由。

而东海岸和西海岸分裂成不同魔法教派打得如火如荼，连环杀手和无数的异教兴起，那本从克苏鲁的世界走向现实的魔法书《死灵之书》卖出了 80 万册。你也可能在加德满都的夜晚感觉自己突然被某个高维空间的生物吻了额头，从此变成世界上最顶尖的漫画编剧……

这所有的事都好像一个奇怪的，漫长的漫画故事。

本内维茨的悲剧始于 70 年代末新墨西哥州的夜晚，他在自家的阳台上，无意间拍摄到了远处漂浮的光点。他认定这个就是 UFO。他甚至用他天才的头脑和执行力，发明了各种不同的捕捉无线电信号和光点的仪器。美国国家安全局的专家都不得不敬佩本内维茨的才华，因为他用几千美元就摧毁了美国军方花了几百万美元建造的，用来迷惑苏联的电子干扰设备组成的网络。

是的，事实是，他拍摄到的是科特兰空军基地对最新武器的测试。这些长年在新墨西哥州上空出没未公开的高空侦察机、战斗机和轰炸机，其外形、飞行高度、速度和机动方式完全超出了当时公众甚至普通飞行员的认知。所以美国军方认为，当有人目击到一个无声的，以不可思议的方式高速移动的物体时，与其让他们猜测这是美国的最新武器，不如让民众相信这是外星人的飞碟。

尤其是本内维茨还拍摄到可以证明美苏 “星球大战” 中最重要的前沿设备 “星火望远镜” 存在的照片，这些照片正好指向了星火靶场的所在地和可能的运作方式。

本来这件事可能会以一个更简单粗暴的方式结束，但由于他的地位太过微妙（本内维茨的公司一直为美国军方提供服务），情报部门决定，利用他。
于是天时地利，开启了 UFO 大时代。

他最早参与的 UFO 研究是现在也经常出现在电视剧里的一个著名的梗：“被 UFO 绑架的奶牛”。当时这个都市传说很快找到了它的人类主角：一名新墨西哥州女子米尔娜・汉森。她宣称自己和 6 岁的儿子被外星人绑架，被迫观看了这些牛被屠宰的过程。自此之后，她成了一个到处巡讲的名人，也是本内维茨的座上宾。

他和他的 UFO 研究小组的同伴，戴着铝箔做的帽子 —— 因为他们相信这样可以抵御外星人的电磁波 —— 在被铝箔包裹的汽车和房间里对米尔娜做了大量的催眠和测试。通过她的描述，他相信，有一个巨大的外星人基地在新墨西哥州的地下，它们与美国政府做了交易，目标是研究地球上的生物，与人类杂交，最终取代人类。

然后他就被魇住了。从那时候开始，他每天都带着手枪和散弹枪，为了 “抵抗外星人入侵和绑架”。
他给科特兰空军基地写了无数的信件，甚至严肃地、焦急地写信给当时的美国总统，提醒美国要大难临头了。
… 虽然他们其实就是加害他的人，为了让他更深信不疑，像中情局拉拢不可能合作的对象的一般传统做法，卧底特工为他提供了大量的伪造文件，还给了他 7.9 万美元的研究经费，并情报部门派出许多特工埋伏在他家附近，军方假装非常认真地阅读他的信件，其实是为了确定他不是苏联的间谍，有没有拍到更致命的照片，会不会泄露水瓶座计划、Beta 计划和星际之门。
他们渗透进了他的生活。

据比尔・摩尔后来透露，本内维茨家的电视信号被劫持了，上面经常会突然插入大量的杂音，随后播放看起来是由劣质的 5、60 年代的科幻影视镜头拼接的片段 —— 这让本内维茨相信，这是他的仪器生效了，他捕捉到了外星人飞船里 / 地下基地实验室的画面。
他觉得这是外星人做的，目的是向他示威。

此时，随着他影响力增加，他身边自称见过外星人的证人，UFO 研究协会的学者，基地里接待他研究的官员，愿意协助他揭露的特工，甚至和他通过电波交流的 “外星人”，几乎都是 CIA 特工假扮和授意的。

他变得神经衰弱，每天夜里不敢闭眼睡觉，在他的描述里，外星人会在夜里穿过墙壁把他带走，给他注射大量的药剂 —— 没有人知道 CIA 有没有这么做过，或是他在极度的恐惧中开始精神分裂。

数年后再次探访他，感到愧疚而最终揭露这一切的 UFO 研究学者，异常现象研究员兼作家 —— 实际上他也和美国中情局合作，后来被叫做 UFO 圈叛徒的比尔・摩尔说。

最后，这个曾经非常健谈的，成功而开朗的物理学家，指控他的妻子就是外星人。在试图用沙袋将自己困在家中后，他的家人将他送去了精神病院。他的精神被彻底摧毁了。直到死，他都深信自己痴迷的一切。

到了这里，本来应该是这个奇怪漫画故事的最后一页。英雄败给了心魔，反派获得了胜利。

美国军方最初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掩盖几个秘密项目，但那些科特兰空军基地的情报特工，很快发现他们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成功地在本内维茨的大脑里建造了一座疯人院，却忘记给它锁上门。他脑中被植入的那些设定，逃离了他被摧毁的大脑，感染了整个 UFO 研究圈。

比尔・摩尔将本内维茨这个由美国政府与邪恶小灰人共同运营的、进行恐怖人类实验的地下基地的传说继续发扬光大，飞行员约翰・李尔带着伪造的官方文件和手绘的基地剖面图加入了这场狂欢，阴谋论之王米尔顿・库珀把 UFO 故事和光明会、共济会等经典阴谋论缝合在一起，创造了一个你还会在 QAnon 和其它形形色色的阴谋论看到它的世界观。

而本内维茨在电视雪花点中看到的，由劣质科幻片拼接而成的 “外星影像”，如今被当成绝密录像在信徒中流传，特工们随手伪造的 MJ-12 文件，成了 UFO 研究者们顶礼膜拜的圣典。它催生了无数的信徒，一些人因此倾家荡产，一些人与社会脱节，甚至有人走向暴力。本内维茨的个人悲剧，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持续数十年的集体幻梦。

在主要讲比尔・摩尔的那本传记里，有一段我非常喜欢的话，它来自一个飞碟 Cult 的信徒：

“我不得不走很长的路。我几乎放弃了一切。我斩断了所有联系：我烧毁了每座桥梁。我背弃了这个世界。我不能怀疑。我必须相信。而且不存在其他真理。”

这是我想讲的第一个关于痴迷和操纵如何摧毁一个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