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9日星期一

饿乡纪程:探寻1959年河南商城“死绝村”

李素立

在查阅1959年河南商城饥荒的资料时,笔者注意到了以下一些记载:“1959年冬、1960年春,信阳地区发生了严重的死人事件。据统计,全区……死绝5万多户,村庄毁灭1万多个”[i];“仅息县就有639个村子死绝,固始县‘全县无人烟的村庄有400多个’”[ii]。而商城县,“死绝村庄453个”[iii]。

这些村子“死绝”的原因是什么?分布在哪里?范围有多广?现在是否还能找到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带着这些问题,今年7月29日,笔者来到商城县北部的上石桥镇,在一家自行车修理摊上买了一辆旧自行车,以此为代步工具,由此开始了20余天的探寻商城“死绝村”之旅。

一、“人都死了,再说这些有啥用啊?”

这是一年内我第三次来商城采访。根据前两次众多受访者的介绍,我把探寻重点放在饥荒相对严重的上石桥、鄢岗、双椿铺和观庙四个镇[iv]。

在55年后的今天,亲历者绝大多数已离世,健在者也已风烛残年,相当一部分耳背、记忆衰退,甚至神智不清,一个村子能找到三五个可以交流的亲历者已相当不易。除了要打消受访者因骗子猖獗而产生的戒备心理,还要帮助他们克服长期以来因政治高压形成的恐惧心理。很多人还问:人都死了,再说这些有啥用啊?

尽管耐心说服,在笔者找到的见证者中,仍有三到四成的人以“记不清了”、“糊涂了”婉拒。7月31日下午在上石桥镇街头,三个干部模样的老汉说:“我们都是共产党员,不说共产党的坏话”。8月4日下午,当年任西李集支书的叶孝友多次对我说,历史不能搞,败坏党的名誉,不能把饿死人的历史往下传[v]。

从7月30日,至8月21日离开商城,共23天[vi],走访自然村约69个,受访者仅有姓名或叙述可查的就有174人,其中当时担任公社、大队或生产队干部的29人(加上前两次的,以上三个数字分别为近80、不下200以及31人)。

二、我一度对能找到“死绝村”产生怀疑

在上石桥的两天半时间里,先后去过金刚、杨寨以及河凤桥的新桥等七、八个行政村,得到了一些令人惊骇的饥荒事实,如:

杨寨王门楼80多人,最后剩下20多人[vii]。

新桥霍围子,本有六七十人,剩下不到20人[viii]。

令我意外的是,当问到“附近是否有生产队全部饿死或跑光,因而村子荒废”了时,所有的受访者众口一词:没有。因有人说,鄢岗以前是商城的北大荒,灾情最严重,我便寄希望于能在鄢岗找到一些“死绝村”。

前两次来商城时,我就听到一些当事人谈到鄢岗一带的惨状。“商城县最大的右派”陈庆喜,文革中曾定居鄢岗高台下郭楼。他在笔记中逐户记下了下郭楼“过粮食关”的情况(如图一):该村1958年时65人,“过粮食关”非正常死亡46人,加上改嫁、投亲靠友的6人,1960年仅余13人[ix]。

图一:陈庆喜老人记录下郭楼死人情况的笔记

在鄢岗,随着采访的深入,一幅幅悲惨的景象随着受访者的叙述复现出来。

徐寨黄楼,原有七八十人,最后剩下十来个人。绝户的4家中,闰天民家一个宅子,5口人死绝。

王胜铎家原来住在工(音)寨,当时这个生产队有210人,最后只剩下18人。王说:“我家原来有7口人,我父母,3个弟弟,1个妹妹。我是老大,当时16了。我父亲饿死了以后,……我妈说,顾大的,不顾小的,生活无法维持,都顾,都是死。……最后我们家就落了我一个”[x]。

西李集朱小店原有100多人,剩下十来个人[xi]。

西李集陈破宅,“过粮食关”前168人,过后就剩57人了。仅受访者提到的死绝户就有9户。村民刘光寿说:“有一天一早上,两三个小时,我们就埋了六七个人”[xii]。

祈楼敖楼原有136人,剩下49人[xiii]。

刘双楼合昌房原有一百四五十人,剩下60人。绝户12家[xiv]。

以上所列,均为多位亲历者现场讨论提供的信息,且大多经笔者逐户计算核实,内容翔实,可靠程度高。以下是单个当事人的叙述:

祈楼后双塘剩下几个人[xv]。

鲇鱼山炭木桥周后湾,200多人,剩下一二十人[xvi]。

西李集任楼,70多人,剩下10人[xvii]。

西李集李老营,六七十人,剩下20人[xviii]。

徐寨上岗,一百四五十人,活下来的有10多人[xix]。

鄢岗东下畈老葛家的宅子,几家就剩下1个瞎子[xx]。

刘双楼柳林岗,130多人,剩下30多人[xxi]。

徐寨下楼原有47人,剩下叙述者朱逢雨一家5人,后来又搬来两户6人,村里才11人。他们生产队本来有四个宅子,后来并成了一个宅子[xxii]。

以上所列,说明鄢岗为商城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大体名实相符。

但我本来对在鄢岗,尤其是西李集一带找到“死绝村”抱有很大希望的,然而来商城十天过去了,却没有找到一个经得起质疑的“死绝村”——一如在上石桥,这里的被访者也都说,没有听说一个村都死光、跑净的。这真是令人困惑:如果在鄢岗这样的地方都找不到一个“死绝村”,又能指望到哪里去找呢?

8月3日以后三四天里,我一度对能否找到“死绝村”产生怀疑,进而对此行的价值感到悲观。

4日中午和6日晚上,先后打电话给此前来商城认识的朋友、当地史志工作者柯大全和杨琼。两人都告诉我,商城“死绝”的453个村庄应该是自然村,不是行政村或生产队。商城的自然村不像北方平原那么大,三五户,甚至一户聚在一起就是一个村子,这样的村子商城叫“宅子”、“塆子”等。一个生产队往往包括几个宅子或塆子。这种说法后来也为多个当事人,以及《商城县志》有关记载证实[xxiii]。

至此,我才恍然大悟。我来自黄淮平原的周口,由于从小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观念,把生产队等同于村子,所以常提的问题是:附近是否有生产队全部饿死或跑光,因而村子荒废?而如果把“死绝村”理解为自然村,即本地人所谓的“宅子”,那么,当事人实际上已经提到几个“死绝村”了:如前文东下畈老葛家的宅子,就可以认定为一个“死绝村”;朱逢雨提到的下楼四个宅子,只剩下他们一户,那么他们宅子之外的另3个宅子就是“死绝村”。进一步推想,假设一个生产队有几处宅子,因为人们往往是成户地居住在某个宅子,那么剩下30人以下的生产队,如祈楼后双塘、炭木桥周后湾等,就有较大的可能存在着“死绝村”。可惜我不知商城这一特殊“县情”,没有进一步追问和实地调查,挖掘出这些“死绝村”的位置和更具体的情况。

基于此,关于“死绝村”,我以后的提问变为:你们生产队有几个宅子?是否有宅子人死完或跑光,因而没有人了?这才在观念上与当地人接上头。于是,一个又一个“死绝村”纷纷从历史的烟尘深处浮现……

我找到的第一个确切可靠的“死绝村”,是位于鄢岗镇曹寨破楼村后的一片荒地。曾当过中学校长的朱时民说,这里有他们村1959年荒废的三处宅子。第一个大宅子住有蔡大后、蔡大楼等弟兄四家以及祁大海等几家,大约有五六十人,除了蔡大后和祁大海两家搬走外,其他户大都饿死了。其中蔡大楼夫妇一共生了25个孩子,24个饿死了。黄传、黄钊兄弟住着第二个宅子,人死光了。第三个是朱邦忠家的宅子,他们家3口死完了。朱带着我走了一里多路,专程去看了这三个已灭绝的庄子,并拍了照(如图二)。

朱还说,他们附近的曹小洼也有三处宅子没有人了,每户五六个人不等[xxiv]。

图二:朱时民先生现场指认当年灭绝的“蔡大后家的宅子”(后面坟冢处)

三、“死绝村”纷纷浮现

8月9日上午,我来到双椿铺镇。

临近中午的时候,在街头采访双椿铺庙堂80岁的村民陈道本。陈说,他们生产队原有170人,最后剩下二三十人。有六七户绝户。陈本人一大家子30多人,只剩下六七个人。

陈还说:他们队死亡情况只能算第二,最严重的是栗树林。

在陈的指点下,当天下午,我在栗树林找到了78岁的王春发。王说,栗树林过粮食关以前的老门老户已经没有了,现在在这儿的,都是以后搬过来的。村子原来140多人,剩下8个人:

队长严传江和他妻子。严老家是潢川江家集的,61年又搬走了。

黄得富两口子,黄是队长严传江的妻弟。

陈云秀是炊事员。

会计陈英和她爹、妈。

很明显,这8人都是村里的“特权阶层”。王说,正是因为这些“特权阶层”的多吃多占,栗树林在上级拨了粮食,其他生产队开了伙之后,又第二次砍了大锅。栗树林那时有四五个宅子,基本上都空了。

1959年,现在双椿铺村所有的生产队,都属于镇西边的张畈大队。

张畈潘井130多人,剩下29人,村里绝户的有十三四户。叙述者潘传金一家8口,饿死5口。但潘说,潘井三个宅子里都还有人[xxv]。

张畈下畈120-130人,最后剩下23人,圆满的只有四户。其中后寨老张家的宅子,有3户,20多人,一口都没有了。他们的成份高一点[xxvi]。

当时在张畈农业中学上学的白学人说,张畈三个大宅子没有一个人了[xxvii]。

1959年秋,商城粮食总产1.45亿斤,县委却浮夸为3.5亿斤,实际征购7300万斤。11月中下旬,各公社食堂就纷纷开始砍大锅,农民濒于绝境,以王汉卿为首的商城县委不仅不思救灾,反而在省、地委指示下,大搞“反瞒产”。26日,县委第一副书记张念仲集中了包括副县长何善普、公安局长王志刚等在内的104名干部[xxviii],组成工作队,到张畈、龙堂搞反瞒产。据统计,这两个大队原有1060户、4695人,从工作队入村到出村,先后死绝107户,死亡1071人,占总人数的23.7%,其中打死、逼死、扣饭饿死69人,致伤致残39人[xxix]。而在另一份统计中,张畈和龙堂1959年9月分别有2419和2276人,到第二年4月,则有1425和1367人,分别减少994和909人,减少比例达41.1%和40%,其中被打死饿死837和849人[xxx]。

张念仲等反瞒产的,也是我在双椿铺考察的另一个重点——龙堂,也不出意外地找到了“死绝村”。

77岁的刘世巨给我提供了两个“死绝村”的信息,并不顾年迈,带我去实地察看。

一处是龙堂中队的枣林岗,当时住有4户人家,15口人,9人死亡,余下的改嫁或搬走,现在成了一个荒山破岭[xxxi]。

另一处,是刘的原住地闵楼下寨的韩洼宅子(如图三)。刘家搬走后,这个村子还有6户31人,死去20人,其他11人搬走了,整个庄子荒废了[xxxii]。

图三:刘世巨先生在其旧居地韩洼宅子前留影

在龙堂还找到两个“死绝村”:樊楼当时共有四个宅子,毁灭了两个:

一个住着高登云家等3户18口人,死13人,剩下的都走了,宅子废了。

另一个鲍家岗,住着张建新家等3户,16口人,死12人,宅子也空了。现在这个宅子又住人了[xxxiii]。

笔者找到的其他“死绝村”的情况:

鄢岗蔡楼油坊两处宅子毁灭:一处是熊国江家的,一处是刘群龙家的,各有两三户,十多个人[xxxiv]。

双椿铺万楼王春海家的宅子,共有两户8人,活下来1个媳妇1个女儿,都嫁走了[xxxv]。

万楼谢老营子[xxxvi],当时有137人,砍大锅后剩下37人。四个宅子中,更楼子灭绝了。更楼子1949年前住的都是地主,建的有炮楼和土坯墙,共住有4户。过罢粮食关后,剩下1个女人和4个小孩,走的走,嫁的嫁,宅子空了[xxxvii]。

双椿铺三教洞后湾,原有280多人,剩下70多人。本有6个宅子,3个没有人了:

第一个,吴毓春、吴毓财弟兄的宅子,12口人,都饿死了。

第二个,吴毓荣、吴毓富弟兄的宅子,9口人,没有人了。吴毓荣是生产队长,他和副队长、民兵排长三个人饿的杀牛犊,他被大队干部打死了,副队长和民兵排长被拉去劳改,最后也死了。

第三个宅子,黄力勋家,3个人,死完了[xxxviii]。

鄢岗砂岗枣林岗,本有66人,剩下22人。15户中6户灭绝。村中胡新焕家的宅子没人了。这个宅子有三户人家,14口人,剩下4个人,最后人去宅空。现在住的是1971年修鲇鱼山水库时安置的移民[xxxix]。

鄢岗蔡楼蔡家楼,原有六七户二三十口,剩下两户5人,最后人去村空。蔡家楼另一个宅子徐桥(音),最后还有葛长生等3个人[xl]。

观庙柳大塆徐老塆,本来有六七户40多人,只剩下叙述者柳士民家3口和老朱家3口。柳士民说,邻近的楼房塆死人比徐老塆还要严重[xli]。

观庙梅楼楼板冲,1958年小塆并大塆后有7户39人,其中4户绝户,死35走1人,剩下叙述者柳学魁等3人[xlii]。

观庙王寨村旧王寨,有炮楼、寨墙和水围子。1958年前有7户,成分均为地主,约50余人。1959年除逃走3人外,余者皆饿死。此后再没有住人,成为一片荒地[xliii]。

余集公社大柳树黄老塆,这个塆子地主多,都是瓦屋。人死很多,活着的人跑了,最后成了余集公社的打米场。现在淹在鲇鱼山水库下了[xliv]。

总的来说,在20余天的采访中,可以确定为“死绝村”的有如下村子:鄢岗镇:曹寨破楼蔡大后家的宅子、黄传兄弟家的宅子、朱邦忠家的宅子,蔡楼油坊熊国江家的和刘群龙家的宅子,砂岗枣林岗胡新焕家的宅子。双椿铺镇:张畈栗树林的四五处宅子,下畈后寨老张家的宅子,龙堂的枣林岗,樊楼高登云等家的宅子、鲍家岗,闵楼下寨的韩洼宅子,万楼谢老营子的更楼子。观庙镇:柳大塆徐老塆,梅楼楼板冲,王寨大队旧王寨。这19(或20)处“死绝村”笔者都曾亲自实地踏勘,并拍有照片,证据确凿,资料也比较翔实,且大多有旁证。

另有16处“死绝村”主要根据当事人叙述,未能实地查证,详情可参阅本处注释[xlv]。

研究上述一些证据确凿、资料翔实的“死绝村”,我们可以推断,死亡率在70%以上,或者剩余人口在30以下的生产队有比较大的可能存在着“死绝村”。而且根据常识,这样的村子青壮年劳力普遍匮乏,基本丧失了生产和繁衍人口等功能,我们可以把这样的生产队称为“疑似死绝村”或“准死绝村”。那么,上文详细列举到的那些村庄,基本上都可以归于此类。此类村子共有26处[xlvi]。

四、人相食:死人肉;活人肉

在采访过程中,给我造成神经冲击的,不仅是上文那些怵目惊心的数字,还有受访者们说的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曾做过县委通讯员的陈德鸿,有一次用自行车带着县委副书记张昆山去西李集,调查那儿的死人问题。他们看到,在路边都有死人,不远一个不远一个,他们从死人身上过去。经过一个乱岗子时,还看到埋的人被扒出来,肉被割去了。还逮着一个吃人肉的,要批斗。但人们饿得东倒西歪,批斗也不了了之[xlvii]。

“双椿铺某大队丢了一头牛,实际上是给老百姓吃了。队长带人去找,找到一家人那里,一个老奶奶正在煮肉。队长问你哪来的肉?老奶奶说,我吃的不是牛肉,我孙女死了,煮着吃。又找一家子,一个男的,年轻人,也在煮肉。队长又问,你的肉哪来的?那人说,我把我女人的屁股割了,煮着吃……大队就报了案,说是破坏尸体,后来法院公审这两个人,判刑。还把我们这些五类分子叫去,去接受教育”[xlviii]。

鄢岗徐寨黄楼的张明信十三岁的孩子死了,他架着干柴,烧他小孩的肉吃。最后他们家绝户了[xlix]。

鄢岗冯寨大队的退伍军人付得民死去,其妻吃了他屁股上的肉。女儿死后,这女人又吃了女儿的肉。被发现后,被批斗[l]。

饥饿还使一些人蜕变为野兽,吃起了活人肉。上石桥街头上的郭兴国,出门的时候,失踪了,据说被人吃了[li]。曾被打过右派,下放到上石桥公社的鲍正英说,上石桥大队的一个算命瞎子,因为吃的胖,在上石桥东岗被人杀吃了[lii]。这个算命瞎子不知和郭兴国是否同一个人。

雷前修家住新楼,在余集工作。他听说全家死了,就回来看。天黑走路的时候,被人杀死,肉被割去。朱邦×当时10来岁,家里人都饿死了,他也快死了。他听说,也去割了肉吃,最后保了命。此人现在还健在[liii]。

双椿铺喻家子(老喻家?)的胡名新,木匠,他去古城找表哥,半夜里被几个表嫂和一个表侄杀死,做成了腌肉。第二天,队长找他们家做活,发现他们家有肉,就上报了,说他们杀牛。去搜,看见了手巴掌,才知道是人[liv]。

商城退休教师汪流凯有一个表弟,姓黄,当时十三四岁。因为在家没有吃的,他去在外的哥哥那里。哥哥等了两天没有见他,去找。在上石桥西边的灌河河滩上发现他的尸体。他被人杀了,屁股、大腿上的肉被人割走了[lv]。

鄢岗镇一位不愿具名的女镇民说,他父亲曾在公社当会计,有一次下班,天快黑了,他经过甄油坊,看见一个人关着门杀自己的孩子吃。他去报告,把这人抓起来了……[lvi]

商城二中的胡达文等人曾到家在三里坪葛窑村的同学冯宜甫家中,冯的父亲刚饿死,冯的母亲告诉他们,屋后山上一个女人把自己的儿子杀了,放在缸里慢慢吃。并说,他们那里,天黑了没人敢走路;两人行路,没人敢走在前面,因为后面的人随时都可能把前面的人杀了充饥[lvii]!

五、“死绝村”背后的人祸

对于大饥荒,刘少奇的结论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这一结论对于“死绝村”也适用。

首先,从总体上来说,导致大饥荒发生的,是普遍性的公共食堂、浮夸风、高征购、反瞒产、封锁消息,以及对1948年《联合国人权宣言》和1954年宪法中规定的公民普遍人权的野蛮践踏。这些都是“人祸”。

其次,就笔者本次调查的四个乡镇而言,“死绝村”、“准死绝村”在鄢岗和双椿铺较多,而以双椿铺最多。在双椿铺,又以龙堂,尤其是张畈为最。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张畈、龙堂是商城县委的反瞒产重点。张念仲和何善普分别负责张畈和龙堂的反瞒产[lviii]。张畈大队24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驻4个县直干部[lix]。龙堂樊楼也驻有3个[lx]。“108将”实际上是以“督战队”的身份,在各队搞反瞒产。据后来官方材料披露,104名干部中,有93名捆、绑、吊、打过干部和群众,有41人致人死命,共打伤3人,打死和逼死7人[lxi]。干部“特殊化风”虽在这时很普遍,商城也有“三天一大两,饿不死司务长;三天一大钱,饿不死炊事员”的说法,但在“督战队”的严密监视下,一些不善于转圜的村干部也像普通社员一样深受其害。张畈副支书余传道、潘井副队长潘传发[lxii]、龙堂生产队长芦百成[lxiii]、分别被“炒盐豆子”打伤致死;张畈下畈的陈忠堂[lxiv]、陈寨大队小队长谢安礼饿死。更多的村干部被“炒盐豆子”、“打硪”[lxv]。村干部们在此强大的压力下更加卖力地反瞒产,他们白天开会,批斗人,研究“敌情”,即谁家藏的有粮食,夜晚就如狼似虎地去搜,直到把社员家里藏的一点粮食搜光刮净。因而,在整个商城县中,张畈、龙堂的反瞒产进行的最彻底最残酷,“死绝村”也最多。

鄢岗虽然没有县里“督战队”的监视,但却借鉴了中国传统的官吏“避籍”的经验,1958年“刮五风”时即开始实行“干部对调”。如徐寨的朱邦涛调到冯寨,土埂的彭卓仁、周寨的刘光富调到徐寨,土埂的叶孝友调到西李集,分别当支书;土埂的正副支书熊德金、周广林则分别来自徐寨和周寨[lxvi]。正是由于离开了本村,没有了乡情的羁绊,加上来自上面的苛酷高压,鄢岗乡村干部实行“高征购”、“反瞒产”才会“雷厉风行”。故鄢岗的灾情要比没有这种土政策的上石桥、观庙两地更严重,“死绝村”也更多。

鄢岗曹寨破楼的队干部和几个成份好的杀了一头猪,诬称地主朱邦镇(22岁)干的,将其送到教养院劳教7天[lxvii];龙堂胡窝的干部们偷吃了麦种,却栽赃到地主杨允植身上,将其吊在梁上拷打“审问”[lxviii]。张念仲等在双椿铺“私设”的劳教场中,被劳教人员83人中只有25人是“基本群众”,五类分子仅仅因为其身份,和“杀牛犯”、“小偷小摸”等一样被劳教。这83人后来有54人死亡。1959年12月6日,上级已拨粮食了,张念仲却规定“四不准吃”,针对的仍是五类分子、“杀牛犯”等人群[lxix]。这些事例可以说明当时“阶级路线”多么深入各级党官的内心。这大致可以解释为什么张畈下畈老张家的宅子、万楼谢老营子的更楼子、观庙旧王寨、大柳树黄老塆这些地富居住的宅子在所在村“脱颖而出”,而成为“灭绝村”。

在采访中,笔者多次听到干部们草菅人命的事。如鄢岗肖寨肖油坊的肖百仁二叔7口人,被队干部打死3口:堂哥(16岁)因为拔萝卜缨子吃,堂妹(12岁)因为偷生产队种的菜吃,先后被毒打致死;二叔不知何故被扒光衣服吊在梁上打,最后尸体也没见。还有一个姓王的,因为偷麦吃,被队长逼着自己把手剁掉[lxx]。观庙南洼大榨屋文小塆一位妇女,被队干部余××、张××,一个倒煤油,一个划火柴点火,活活烧死[lxxi]。观庙梅楼楼板冲12岁的少年柳学魁,一次拾到80钢洋,被人举报,其做中队长的父亲一天夜里在自己家里被干部和积极分子“炒盐豆子”活活“炒”死[lxxii]。

在采访中,笔者发现,“搞银元”,和高征购、反瞒产一样,为干部们摧残群众提供了“契机”。“58年夏,乡下人家的铁器、铜器都被拿走了。最后逼啊,谁家有银洋,逼着交银洋,夜晚吊起来打”[lxxiii]。鄢岗西李集的木匠汪春先,因为不给银元,被“打硪”摔残胳膊。那天摔的人比较多,摔一个就“码”(堆)起来,“码”了一个小垛[lxxiv]。双椿铺一位周老汉说,因为要银元,其父被支书汪清指挥一帮人又推又摔,还被罚跪瓷瓦片,临死的时候全身是血;另一位路过的老太太说,她父亲也因为“搞银元”被抬起来摔死(即“打硪”)[lxxv]。

1961年,一份商城官方文件曾列出45个案例,讲述“阶级敌人”(实际是乡村干部)是如何用骇人听闻的酷刑残害群众的,如锄头砸大脑、剁手指头、铁丝串耳朵、脸上刻字、缝嘴、铁丝烙肛门、松枝扎阴道、浇煤油烧、火烧婴儿、活埋等。而整个信阳地区打死、逼死8万人[lxxvi]。根据另一份资料,信阳全地区被打致死群众达6.7万余人,被打致残3.4万余人[lxxvii]。

六、暗夜中的几点人性萤光

在鄢岗西李集,颜伟珍老人说,祈楼一个生产队,队长、会计带领群众偷偷把粮食藏到地里。他们生产队没有饿死一个人,只有一个人病死了[lxxviii]。

我问:“是哪个生产队?”

老人答:“不知道是哪个生产队。”

乍一听,我有些激动:在听了那么多干部多吃多占或鱼肉百姓的故事后,竟然听到有这样“另类”的干部!我决定抽出时间,专门去祈楼核实这件事。

8月6日,来到祈楼,从受访者们口中知道,这个生产队叫汪洼,领头的是大队民兵营长杨世湘,还有队长胡长根、副队长汪文先等。杨世湘家过粮食关时住在汪洼。一次开会后,他回去对胡长根等人说,今年有可能饿死人,我们要藏点粮食,不能饿死人。他们分给每家一小缸米,全生产队27户,弄了27个缸,并排深埋在一块田的坎子里,夜里大家去偷吃。规定谁也不能偷别人的,不能烧干饭吃,只能兑野菜喝稀粥。还在草垛里藏了一些粮食,以致开了大伙后,汪洼还能接济邻近的敖寨一些粮食[lxxix]。

由于当事的老人基本上都已故去,受访者们也说不清楚在那饥殍遍野、酷吏催逼的恶劣环境下,杨世湘们为何如此“胆大妄为”,他们是如何应付上级的“反瞒产”压力,村民们又是如何和衷共济,度过那“砍大锅”的一个月的。

观庙镇油坊杨小塆,1959年时归桃园大队,住有杨有寿等四户。队长杨有寿准备充分,事先带领全村人腌了大白菜,加上吃一些野菜、红薯藤,全村没有一个人饿死[lxxx]。

潢川县张集镇樊岗的王指金等村干部,带领群众把粮食藏在稻草里,全村没有一个人饿死。后来有人告密,王指金被迫逃亡[lxxxi]。

杨世湘、杨有寿、王指金们超脱了狭隘、落后的组织性,以大勇和大智拯救乡亲,在那些漆黑的日子里发出了仅有的几点人性萤光。他们的名字值得后人永远记住。

七、大饥荒口述史的最后十年

近年来,一些人出于这种那种考虑,极力缩小、甚至否认那场大饥荒,有教授“研究”出“重大谣言”论,最近更有人提出所谓“探索性质的错误”怪论。实际上,大饥荒是客观存在的历史,现在还有不少当事人尚未谢世,还可以找他们去求证。这其实并不需要多少高深的学问和智慧,需要的是敬畏生命、直面历史的良知。只要深入那些发生饥荒的乡村,当年那些残酷的事实就会扑面充耳而来。

这里暂切不提以史为鉴的老话,从以人为本的角度而言,我们也应该尽量记下当年先辈们的那些苦难,尽量搜集每一个死难者的名字——他们是如你、我一样有感情和人格尊严的人,不是虫子,不是供某些“伟大人物”进行某种“伟大实验”的小白鼠。与日本靖国神社246.6万余有名有姓的供奉对象(尽管大多是不耻于人类的战犯和军国主义炮灰)相比,我们“历史的羞处”(大饥荒、文革等)始终是一笔糊涂账,甚至连基本史实也搞不清楚,遑论记下每一位死难者的名字!每一个有良知的国人都应该为此感到羞耻。

真正的信史不仅需要宏观的历史脉络和数据,也同样需要大量真实、丰富、具体的细节;文献、数据重要,故事、案例同样重要。口述研究,对于大饥荒研究的深化、细化和实证化,意义重大。我们每挖掘一个真实的案例,就结结实实地给谎言钉上了一枚棺钉。

研究历史,不外乎两种素材,一是历史文献,二是“活的档案”,即亲历者的叙述。在目前档案受控制的情况下,后者的挖掘更显得弥足珍贵。尤其关键的是,前者只要不被蓄意销毁,总有得见天日的一天,而“活的档案”则有“期限”——人的寿命限制。这一段历史的亲历者们正在日益加速凋零——1959年,一个人15岁(一般而言,这是“有价值的口述”者年龄的最下限),现在已经70了。历史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凡有志于此研究的同仁们应该抓紧时间。

(李素立,1970年生,现为河南教育学院教师,河南当代史的民间研究者。)

【注释】

1922年,中共早期领导人瞿秋白旅苏归来后出版《饿乡纪程》。本文所谓“死绝村”,只是沿用官方文件的说法,实际是指因人口死亡或外流,而导致“毁灭”的村子。

[i]中共信阳地委:《关于路宪文在“信阳事件”中所犯罪恶的处分决定(草稿)》,1962年7月10日,http://210.43.24.225/Html/?4106.html。

[ii]丁抒:《惨绝人寰的“信阳事件”》,《开放》2001年三月号。

[iii]中共商城县委:《关于蜕化变质分子张念仲罪恶事实的综合报告》,1961年3月30日,http://znzg.xynu.edu.cn/Html/?5605.html。

[iv]前三个当时属于上石桥公社,后一个属于钟铺公社。

[v]叶孝友,91岁,采访于鄢岗镇土埂村黄岗。

[vi]具体行程为:上石桥,7月30-8月1日;鄢岗,8月2-8日;双椿铺,8月9-15日中午;观庙,8,15下午-18;商城县城,8,19-21日中午。

[vii]王前义,78岁;季选芳74岁。采访于杨寨村王门楼,7,31下午。因许多受访者不识字,故一些人名或地名为谐音。文中两三个串联在一起的地名,最末一个为生产队或村民组名,前此一个为大队或行政村名。

[viii]霍永田李家英夫妇,均90岁;李沉有,81岁。采访于河凤桥乡新桥村霍围子,8,1下午。

[ix]陈庆喜,83岁。2013,8,11下午采访于商城县城,另参见陈庆喜笔记本及其回忆录:《七旬回首话往事》,2006年自印本。

[x]闰从珍,75岁;王胜铎,71岁;李太生,82岁。采访于鄢岗徐寨村闰桥街头,8,2下午。

[xi]余启凤,81岁,当时在赵楼当生产队长;余的老伴李庆芳,80岁。采访于鄢岗西李集村朱小店街头,8,3上午。

[xii]陈大金,84岁,1956年起担任生产队长;刘光寿,78岁。采访于西李集村陈破宅村头,8,3下午。

[xiii]朱邦贤,82岁;朱的堂弟,约70余岁,姓名及年龄均不详。鄢岗镇街头,8,6下午。

[xiv]何玲珑,女,73岁;曹先秀,女,69岁;第三位老太太,姓名与年龄均不详。8月6日下午,鄢岗刘双楼村合昌房村民组。

[xv]敖正士,76岁,鄢岗镇街头,8,3上午。

[xvi]鲇鱼山当时属于余集公社。周××,不愿透露姓名,女,74岁。周后塆是其娘家。采访于鄢岗镇街头,8,3上午。

[xvii]黄茂林,74岁,西李集街头,8,3下午。

[xviii]梅锡兆,81岁,时任西李集大队团支书。采访于西李集李老营村民组,8,3下午。

[xix]张国英,女,81岁,上岗是其娘家所在村。采访于鄢岗镇街头,8,3晚。

[xx]鄢瑞荣,女,72岁,东下畈是其娘家所在村。采访于鄢岗镇街头,8,3晚。

[xxi]侯福友,70岁,采访于刘双楼柳林岗村中,8,6下午。

[xxii]朱逢雨,89岁,当时是徐寨大队的仓库保管。采访于徐寨村下楼,8,7下午。

[xxiii]如阮心龙。《商城县志》P512记载:县南山区,峡谷幽深,步履维艰,自然形成小村庄为多,其中一部分为单户村落,几户、几十户的较大村庄较少。丘陵垄岗区,一般数户至10余户较多。

[xxiv]即高德旺家、韩三家、朱邦贵家三处宅子。朱时民,68岁,采访于本村,8,8上午。

[xxv]潘传金,85岁,当时任张畈大队潘井生产队长。采访于8,10上午。

[xxvi]陈道云,71岁。陈为下畈村民,采访于鄢岗陈寨村陈寨居民组,8,15上午。

[xxvii]白学人,69岁,采访于上石桥镇街头,2013,8,19上午。

[xxviii]当地人称之为“108将”。

[xxix]中共商城县委:《关于蜕化变质分子张念仲罪恶事实的综合报告》,1961年3月31日,http://znzg.xynu.edu.cn/Html/?5605.html。原文两个大队总人口为4596人,疑误,根据下文两大队人数,改为现数字。

[xxx]中共商城县委:《关于商城县委所犯错误的主要经过和后果》,1960年11月4日,http://znzg.xynu.edu.cn/Html/?4465.html。

[xxxi]刘世巨与龙堂村的刘福先医生(67岁)共同回忆讲述。龙堂村刘福先诊所,8,13上午。这处荒地现属于松林村民组。

[xxxii]龙堂村刘福先诊所,8,13上午。

[xxxiii]阮心龙,85岁,1959年时任樊楼等几个生产队组成的生产中队中队长,采访于樊楼村其家,8,13中午。

[xxxiv]彭邦友,71岁;彭邦田,69岁,8,13下午采访于本村。

[xxxv]万学明,73岁,采访于本村,8,10下午。

[xxxvi]谢老营现属于梅山村。

[xxxvii]另一说,谢老营原有150-160人,剩下20-30人。谢安贵,82岁,谢仁涛,46岁;谢台山,68岁。采访于本村,8,11上午。

[xxxviii]雷显平,73岁,8,14下午于砂岗村黄染坊村头。

[xxxix]程道发,70岁,8,14下午于本村。

[xl]严某某,年龄不详,双椿铺街头,8,12上午。

[xli]柳士民,71岁,8,16下午采访于徐老塆。

[xlii]柳学魁,67岁,8,16下午采访于楼板冲。

[xliii]废墟在今范塆北500米处。关于旧王寨人口的另一说法,原有30余人,幸存5人。李呈杰,女,85岁,2014年元月8日上午采访于商城县城关敬老院。赵师贵,75岁,8,17上午周开彦先生协助采访于观庙镇。汪性江,75岁,8,17下午采访于王寨村范塆野外。张礼财,88岁,陈登桂,女,75岁,8,17下午采访于王寨村蔡塆。

[xliv]刘××,65岁,退休干部,采访于商城县城,8,20下午。

[xlv]这16处宅子是:鄢岗镇:徐寨大队黄楼闰天民家的宅子、祈楼大队后双塘、鄢岗大队东下畈老葛家的宅子、徐寨大队下楼的三处宅子、曹寨大队曹小洼高德旺家的宅子、韩三家的宅子、朱邦贵家的宅子、蔡楼大队蔡家楼、徐桥。双椿铺镇:万楼大队王春海家的宅子、三教洞大队后塆吴毓春吴毓财兄弟的宅子、吴毓荣吴毓富兄弟的宅子、黄力勋家的宅子。鲇鱼山乡:大柳树大队黄老塆。

[xlvi]这些“准死绝村”或“疑似死绝村”是:上石桥镇:杨寨大队王门楼;新桥大队霍围子(现属于河凤桥乡)。另外还有:堆塘大队长山头(200多人剩下三四十人,刘永礼,72岁,8,1上午);英岗(音)(200人剩下不到30人,卢允真,70岁,8,2下午采访于西李集集上)。

鄢岗镇:高台大队下郭楼;徐寨大队黄楼,工(音)寨,上岗;西李集大队朱小店,陈破宅,李老营,任楼;祈楼大队敖楼;刘双楼大队合昌房,柳林岗。另外还有:刘双楼大队北山(蔡大元,74岁,8,8下午。8月5日临近中午,在鄢岗镇赶集的另一位81岁的蔡老汉告诉我,因为要抢救他这个劳力,生产队长和会计亲自抬着他一次去上石桥,一次去双椿铺住院,由此可见这个村子青壮年劳力损失之严重)。砂岗大队南寨(100多人剩下一二十人,“基本上报废了”。唐道祥,74岁,8,13下午)。

双椿铺镇:张畈大队潘井、庙堂(现属于双椿铺村)、下畈。另外还有:梅山大队高庙(180人,最后剩下42人。严辉远,70岁,8,10下午);张畈大队余老营(现属于双椿铺村)(128人剩下32人。赵一龙,81岁,8,12上午)。

观庙镇:朱楼大队朱楼(80多人剩下15人,黄道银,80岁,经笔者汇总计算,8,17下午);板庙大队刘小湾(70多口人剩下一二十口人。陈乃明,73岁,8,18中午);张塆大队张塆(一二百人,剩下不到十人。段衡真,女,77岁,8,18下午)。

鲇鱼山乡:炭木桥大队周后湾(当时属余集公社)。

[xlvii]陈德鸿,79岁,2013,8,18下午,上石桥杨寨村邵夹道居民组其家中。

[xlviii]杨继,80岁,上石桥退休教师,1957年在新乡师范学院物理系被划为右派。7,30下午采访于上石桥镇。

[xlix]闰从珍、王胜铎。

[l]黄茂林,73岁;石国英,女,67岁,8,3下午采访于鄢岗镇街头。

[li]白学人,69岁;沈昌国,74岁;李中成,66岁,2013年8月19日上午采访于上石桥镇。

[lii]鲍正英,84岁,商城城关敬老院,2014,元,8上午。

[liii]朱逢银,84岁,8,5下午于鄢岗镇。

[liv]谢台得,60多岁,8,10采访于双椿铺梅山村谢老营。

[lv]汪流凯,71岁,商城县城,8,19晚。

[lvi]鄢岗镇街头,8,2晚。

[lvii]胡达文:《往事历历涌心头》,文见《岁月如歌忆华年——商城二中首届同学回忆录》,2009年印,P93。

[lviii]何善普:《自我检查》,1962,元,6,http://znzg.xynu.edu.cn/Html/?4496.html。

[lix]王春发;潘传金;艾有周。艾有周,90岁,8,10上午于双椿铺艾寨。1958年任铁路(上石桥)公社副社长,1959年下放蔡店大队做支书。笔者采访他时,已卧病在床,显属风烛残年。

[lx]阮兴龙,8,13中午。

[lxi]中共商城县委:《关于商城县委所犯错误的主要经过和后果》;中共商城县委:《关于蜕化变质分子张念仲罪恶事实的综合报告》。

[lxii]受访者潘传金堂兄。

[lxiii]受访者刘世巨的妻堂兄。

[lxiv]受访者陈道云的“老爹”,即最小的叔叔。

[lxv]商城方言,即打夯。是商城一种比“炒盐豆子”更凶残的酷刑,由四个人分别抓着被害人的四肢往下摔,被害者往往不死即残。

[lxvi]叶孝友;朱逢雨;闰道禄,83岁,1957年后曾任徐寨民兵营长、公安主任、支书等职,8,2下午采访于鄢岗镇街头。

[lxvii]叙述人朱磊为朱邦镇侄子,8,3晚采访于鄢岗镇街头。

[lxviii]杨允植,82岁,8,12上午采访于龙堂村胡窝。

[lxix]“四不准吃”是:(1)富裕农民和有瞒产私分的人不准吃;(2)懒汉二流子不准吃;(3)地、富、反、坏、右不准吃;(4)杀耕牛、杀羊者不准吃。见中共商城县委:《关于蜕化变质分子张念仲罪恶事实的综合报告》;中共商城县委:《关于商城县委所犯错误的主要经过和后果》。

[lxx]肖为笔者在上石桥镇住宿的房东,8,1早上采访于上石桥其家中。

[lxxi]周开彦,75岁,观庙镇退休干部,8,16下午于观庙镇。

[lxxii]柳学魁,67岁,8,16下午采访于楼板冲。

[lxxiii]刘××,65岁,退休干部,采访于商城县城,8,20下午。

[lxxiv]辛天英,女,汪的老伴,90岁,8,3上午采访于西李集街头。

[lxxv]周老汉,77岁,双椿铺官庄村官庄人,8,9上午采访于双椿铺街头其家中。

[lxxvi]中共商城县委整风办公室:《敌人残害人民的主要刑罚、手段汇集》,1961,元,15,http://znzg.xynu.edu.cn/Html/?6917.html。

[lxxvii]中共信阳地委:《关于路宪文在“信阳事件”中所犯罪恶的处分决定(草稿)》)。

[lxxviii]颜伟珍,女,85岁,采访于8,4上午。

[lxxix]敖国江,73岁,祈楼村卫生所,8,6上午;汪洼村民胡中金、周世秀等,其中周为胡长根儿媳,年龄不详,8,6上午汪洼村外;杨彦新,64岁,杨世湘之子,鄢岗镇其家中,8,6下午。

[lxxx]杨祖礼,75岁,杨有寿之子,雷店村街头;汪润秀,女,65岁,库塆村外;丁宏让,72岁,库塆村外,均采访于8,18上午。杨小塆为库塆村民组下的一个村子。

[lxxxi]王指金之女王瑞菊,48岁,8月11日上午于双椿铺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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