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17日星期六

鸦片战争时期,英国国内吸食鸦片吗?

鸦片在世界范围内都有很长的使用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史前3400年的苏美尔文明。后来古埃及人经商路将鸦片传播到地中海地区,古罗马和古希腊都有使用鸦片做镇定剂的医学记录。

这之后在欧洲的使用除了因为被1300年前后兴起的的Holy Inquisition判为从东方来的异端中断了几个世纪(Holy Inquisition的中文是什么?异端审判?我没细查,请知道的知友告诉我哦),16世纪的时候被传奇的帕拉塞尔苏斯(Paracelsus)重新带回视线。Paracelsus这人,在西方医药史大约相当于李时珍吧,且身兼炼金术师,自己捣鼓了很多药方,鸦片酊(Laudanum)就是他最得意的一个方子。鸦片酊实际上就是鸦片溶于酒精,之后再按照个人喜好加点别的七七八八的东西。但是在上面@玉树挡风提到的这个托马斯.悉登汉姆(Thomas Sydenham)之前, 鸦片酊的配方是很随机的,随机到甚至可能不含鸦片。是托马斯.悉登汉姆标准化了鸦片酊的配方并且加了一些原产南美的草药进去,防止使用过量而中毒---过量的下场当然是死啦。

为什么要啰嗦这么多,是因为鸦片酊是鸦片在英国最主流的使用方式。经过这一系列标准化,当然更易于贩卖,这时候在欧洲,卖鸦片酊比街上卖糖葫芦还方便,是有多方便,上张图给你们看看:

这是一页书,我觉得文字跟回答相关就不截掉了。爱读您就瞄两眼,嫌烦您就接着往下看。右边是一个18世纪的德国版画,画的是一个买鸦片酊的小哥,小袋子里是各种原料,先买现配,包治百病,还自带安全保证。你买不买?反正大家都买。

到了19世纪的英国,鸦片酊在工人阶级中已经是家中常备了,发烧感冒,头疼脑热,呕吐腹泻,失眠多梦,全靠它。像上面说的,给婴儿吃,是最寻常的做法,用过都说好。

下面开始上图:

女王及女王全家为我代言!公认神药!一滴入魂!

这样的广告用“opium” 、“laudanum”,“infant”、“quietness” 两两组合可以搜出来好多,但这并不是全部:

这是1849年英国幽默杂志Punch上的插图。 这时据第一次鸦片战争过去了7年,据第二次鸦片战争开始还有7年。

“鸦片--可怜小孩儿的护士”

注意椅子破烂的草甸和房间陈设,这个家庭显然是穷苦的工人阶级。鸦片酊在英国工人阶级居住的地区广泛有卖,一小瓶不过一两便士。虽然说鸦片在英国乡村一直以来都是广泛应用的,但19世纪中期由于工业发展,鸦片酊变成了商店里现成的商品,这时候鸦片的进口量增长惊人,像上面答主@xun yin 说的1860年进口280,000磅,这个数据在1830年的时候是91,000磅。

从正规药店到酒馆,到杂货铺,到工厂里的老太婆,反正买菜买油的空当肯定能把它买了,真正百无禁忌,因为这时候鸦片酊还是合法的。虽然医生也会推荐它来缓解某些症状,但有知识负责任的医生还是比较了解它的副作用因此并不推荐广泛和无节制地使用。不过工人阶级比较穷,又没有正规的医疗途径,迫于生计又不敢误班,通常都是自己给自己诊断,当然诊断结果就是——不管什么病来点鸦片酊就好了。

当然了,鸦片这么强效的致幻作用怎么可能被忽略,工人阶级当然也发现啦,于是越发地滥用。当时因为鸦片酊极其便宜,便宜到没有别的毒品(广义)比它更便宜,于是在钱包拮据到甚至买不起酒的时候许多人会转向鸦片酊(居然让英国人放弃pub这是一种何等无上的地位)。当时中产阶级诟病工人滥用鸦片的原因就是认为他们完全是为了这种“stimulating use”而超出了药用。

中产阶级以上,情况略有不同。显然受教育的人群是知道危害的,偶尔的药用在这个大环境下完全合情合理。但是很多人因为药用转而成瘾。

一个谈到鸦片绕不开的人物就是Thomas de Quincey。此人在1822年发表了一个吃鸦片的英国人的忏悔(Confessions of an English Opium Eater), 1856年修订后再版,这本书细致地描写了吃鸦片之后的幻觉和快感。恰值文学史称为的“浪漫主义”时期,死亡和毒药对文艺工作者们有着致命吸引力,de Quincey的忏悔录让很多读者前仆后继的以身试毒,只为体验一下他书里面奢华曼妙的梦境。当然了,在中产阶级眼里,鸦片的这种高端诗意纯精神的用法简直浪漫到极致了,跟工人阶级那种粗暴的滥用是有本质区别的哼。

下面举几个例子:

1.
上文提到的忏悔录,这本书当年家喻户晓,至今都还在畅销,再版了不知道多少次,搜一下书名就能看到各种封面。de Quincey面对报社学者等一众人说他的书误导群众诱惑无知青年男女吃鸦片,回应说:呵呵关我卵事

2.
这瓶就是1834年柯律耶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使用过量然后致死的那瓶 Kendal black drop. Kendal地区特产,比标准化的鸦片酊鸦片含量高两倍(大约,记不清了)。这个瓶子现在仍在他的博物馆放着供人参观。

3.
Dante Gabriel Rossetti, Beata Beatrix, 1864

前拉斐尔画派大拿 Rossetti 给他的亡妻Lizzie Siddal画的肖像,时值她吞毒自杀一年,注意那只象征死亡的红鸟衔来一只白色的罂粟花放在她手里,说明她吃的是鸦片酊。当然了Siddal自杀的原因一方面是她自己精神不好且鸦片成瘾,另一方面是因为Rossetti太渣,所以不要被这幅含情脉脉的画骗,哪有那么多的感天动地。

19世纪鸦片酊成瘾的作者很多,如果感兴趣推荐阅读

Opium and the Romantic Imagination

The Making of Addiction: The 'Use and Abuse' of Opium in Nineteenth-Century Imagination

就不多放栗子了,下面进入扣题阶段(这特么才扣题刚才那一大堆是什么鬼)

题主用了一个词是吸食,关键字在于吸,也就是像中国人一样的用烟枪,也有, 但是态度比较复杂。

当时吸食鸦片主要是在烟馆(opium den)里进行的, 开烟馆的自然都是中国人(土耳其和波斯人吸食鸦片的传统,但在维多利亚时期的历史上远远不及中国人的影响力大,多插一句:英文有个词是Orient,在文化含义中泛指东方,但这这个东方在19世纪包含了土耳其,中东和亚欧大路上不含欧洲的大部分地区和北非,但是不含中国,中国因为太特别,是专门用China来表达的。

早期定居英国的中国人主要是海员,定居地点也都是大港口,比如东伦敦利物浦。这些海员把吸食鸦片的习惯随着航路带到了欧洲和美洲,不光伦敦利物浦,旧金山和纽约在同一时期都有烟馆的坊间传闻。其中大部分传闻跟都市传说差不多,也很少(注意是很少)有人考证。大家一方面觉得中国啊东方啊丝绸和茶叶啊宝塔啊多么迷人多么神秘,一方面有觉得来到自己地盘上的这些相貌古怪行迹猥琐的东方人和他们的奇风异俗都很邪恶。

Opium Smoking —  Gustave Doré


上面这张图是Gustave Doré 发表于1866年的“London Illustration”中的其中一张(这整个系列都是讲伦敦的阴暗面),表现的就是肮脏破败的烟馆里形容枯槁表情邪恶的中国人。吸食鸦片,跟服用鸦片酊相比,完全脱离了医学价值而纯为精神享受,所以它多少是不道德的。再加上跟这些混迹在社会边缘自成一派的中国人沾上瓜葛,天了噜简直伤风败俗!所以对19世纪的英国中产来说,在烟馆“吃烟”,是一件挺见不得人的事情。

但是呢,这里有个但是--越不让玩儿的越好玩!

上栗子:
狄更斯最后一部作品,没有写完,里面的主人公Edwin Drood就被人在烟馆发现,有记载说狄更斯在写这部作品的时候他朋友来看他被他拖去中国人的烟馆吃烟大大地涨了见识。狄更斯这种纪实小能手在很多作品里都提到了烟馆。


(这是谁你猜?)

不光让万千少女的又爱又恨的道林.格雷也吃烟,你们最爱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是超级junky,不单吃烟,还吸可卡因,还注射海洛因。图我没找着,再去读一下原文吧同学们, In The Strand, Volume 2, 1891。

差不多就写这么多吧,我还要去找小伙伴吃火锅,火锅就是我的鸦片。

最后放送一个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各地的烟馆:
伦敦

伦敦1920s

巴黎

纽约

旧金山


后来美国根据de Quincey 的忏悔拍的电影就把场景设成了三藩市,de Quincey本来是吃鸦片酊,这里改成了吸烟枪,更诡异的是还给硬生生改成了一个发生在中国城的爱情和拯救的故事,什么鬼。

图全部来自网络

参考资料:
Berridge, Virginia, and Griffith Edwards. Opium and the People: Opiate Use in Nineteenth-Century England. A. Lane, 1981. Print.

Booth, Martin. Opium: A History. St. Martin’s Griffin, 2013. Print.

Foxcroft, Ms Louise. The Making of Addiction: The “Use and Abuse” of Opium in Nineteenth-Century Britain. Ashgate Publishing, Ltd., 2013. Print.

Hayter, Alethea. Opium and the Romantic Imagination. Faber & Faber, 2015. Print.

Jay, Mike. High Society: Mind-Altering Drugs in History and Culture. Thames & Hudson, 2010. Print.

Milligan. Pleasures and Pains. 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 1992. Print.

Palmer, Cynthia, and Michael Horowitz. Sisters of the Extreme: Women Writing on the Drug Experience: Charlotte Brontë, Louisa May Alcott, Anaïs Nin, Maya Angelou, Billie Holiday, Nina Hagen, Diane Di Prima, Carrie Fisher, and Many Others. Inner Traditions / Bear & Co, 2000. Print.

Quincey, Thomas De. Confessions of an English Opium Eater. Adam and Charles Black, 1862. 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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