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中共党史，就是一部路线斗争史。
1971年10月，我读初一，因病住院，有天我母亲来探视，抽空偷偷告诉我：林副统帅跑了，摔死在蒙古。我当时听了，如雷震耳，久久不敢相信。一个初中生，没有政治意识，但也意识到林叛逃后的严重后果。那时，他和伟大领袖的合影挂满了所有的公共空间，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真是难以想象这些像怎么才能从人民的心目中彻底抹去。
就是从林彪事件之后，所谓“十次路线斗争”的说法成为党内定论，这也是毛的政治发明。在林彪事件爆发之前，即1971年8-9月期间，毛南巡中国，沿途和一批高级党政官员发表了一系列讲话，讲话的核心内容就是历数党内十次路线斗争，并明确把不久前在庐山会议上所发生的和林彪陈伯达的斗争定性为第十次路线斗争。现在许多年轻人估计根本就不清楚十次路线斗争是怎么回事，我依据党史的正式说法，简述如下：
第一次路线斗争，是和陈独秀右倾投降主义路线的斗争，陈独秀是第一任党的总书记，在大革命期间被认为主动放弃了对革命的领导权，犯了右倾投降主义的错误，最后在斗争中被开除出党。
第二次路线斗争，是和瞿秋白左倾盲动主义路线的斗争，瞿秋白是在和陈独秀的斗争中被党拥立为实际的最高领导人，但在随后斗争中被认为是犯了左倾盲动主义错误而被撒职，由李立三取而代之。
第三次路线斗争，是和李立三左倾冒险主义路线的斗争，李立三取代瞿秋白之后，表现得更左，主张首先在一省数省取得革命政权，最后因为失败而被撤销了党的最高领导职务。
第四次路线斗争，是和罗章龙右倾分裂主义的斗争，罗章龙在1931年六届四中全会因为反对王明而在党内成立中央非常委员会并任书记，这一行动被认为是分裂党，后被开除出党。
第五次路线斗争，是和王明先左后右的机会主义路线的斗争，王明从莫斯科回来，领有共产国际的圣旨，先是犯左的错误，后来抗战爆发，因为主张一切通过统一战线而被认为是犯了右的错误，由此被赶出领导地位，后来不堪受尽羞辱跑到苏联避难。
第六次路线斗争，是和张国焘右倾分裂主义的斗争，张国焘领导四方面军，仗着人多枪多而不愿意服从中央红军的指挥，在长征途中另立中央，后来军事失败被党内批判，出走延安，投奔国民党。
第七次路线斗争，是建国之后和高岗饶漱石反党集团的斗争，斗争的结果是，高岗自杀身亡，饶漱石终身坐牢得精神分裂症而死。
第八次路线斗争，是和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斗争，彭德怀因为不满毛的人民公社政策而在1958年的庐山会议上发表万言书，遭到毛的痛击，被剥夺所有职务，打入反党集团。
第九次路线斗争，是和刘少奇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斗争，刘作为党内第二号人物，在文革中被打倒，定为叛徒内奸工贼，最后惨死，火化时具名刘卫黄。
第十次路线斗争，是和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斗争，林从毛的亲密战友、副统帅和党章规定的接班人，瞬间变为反革命集团头子和叛国贼，令国人震惊，亦对毛有巨大冲击，文革破产，自此开始。
中共自1921年建党，至1976年9月毛去世，55年时间里，党内居然有十次大的路线斗争，平均每五年半就有一次。斗争的对象有一个是党的总书记（陈独秀），有两个是当时党的实际最高领导人（瞿秋白、李立三），至少有四个是党的核心人物（张国焘、王明、刘少奇和林彪），其余都是政治局委员以上的高级平部（罗章龙、彭德怀、高岗和饶漱石），路线斗争之激烈，无情打击之残酷，由此可见一斑。
为何党内会持续不断地进行路线斗争？路线斗争的重要性究竟何在？毛是有权威的诠释，他说“思想上政治上的路线正确与否是决定一切的”，“路线正确了，没有人可以有人；没高枪，可以有枪；没有政权，可以有政权。路线错了，有了也要丧失掉！”如此看来，路线就是党的生命线，它具体地体现为思想路线、政治路线、组织路线和军事路线，而最终又是体现在具体的干部尤其是高级干部的身上，用毛的话说：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因此，判定路线正确与否的标准其实可以归结到一点：跟谁走。跟着主席走，就是正确路线，不跟着主席走，就是错误路线或反动路线。
由于党内的思想认识不可能高度统一，历史形成的“山头”和派系客观存在，路线斗争的持续存在就成为党内的一个政治常态。周恩来在党的十大作政治报告时就专门提到了路线斗争的长期性，他说：“反映这些矛盾的党内两条路线斗争将长期存在，还会出现十次、二十次、三十次，还会出林彪，还会出王明、刘少奇、彭德怀、高岗这一类人物，这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因此，我们全党同志在今后的长期斗争中，要有充分的精神准备，不论阶级敌人怎样变换花样，都能因势利导，夺取无产阶级的胜利。”周恩来的这个说法，完全贯彻了毛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思想，认为党内的路线斗争永无止境，文革每七八年就要再来一次。
党内翻来覆去地进行路线斗争，尤其是在文革期间，进行了两次大的路线斗争，斗争掉了两个接班人——刘少奇和林彪，急剧恶化了党内的政治生态，使得党内人人自危。这种状况因毛去世、四人帮被抓、文革结束而得以终止，并促使党内反省路线斗争的巨大危害性，反省的一个重要成果是决定停止使用路线斗争这个说法。
中共十一大曾按惯例把打倒四人帮称之为第十一次路线斗争，但到了1980年，在邓小平主持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废弃了这一概念。邓说，过去“一说到不同意见，就提到路线高度，批判路线错误”，“用得并不准确，用得很多很乱”。“党内斗争是什么性质就说是什么性质，犯了什么错误就说是什么错误，讲它的内容，原则上不再用路线斗争的提法。”决议试图彻底告别党内路线斗争，纠正党内恶斗乱斗所造成的种种恶果，尝试建立党内的民主机制，防止再次出现毛式家长制、一言堂等制度性弊端。邓小平在1980年发表《党和国家领导制度改革》的讲话，又前进了一大步，明确主张用民主和法制的原则建立起党内正常的政治关系，比如，提出了反对官僚主义，反对权力过分集中，反对家长制作风，反对领导干部终身制，实行集体领导，少数服从多数，清除封建专制的影响，约束书记特别是第一书记的权力。这个讲话不管从当时来看，还是从现在来看，都是党内所能达到的一个认识高峰。自此之后，党内思想再无突破，邓的这个讲话变得高不可及，只能束之高阁，从未被真正落实。
虽然告别了路线斗争，但路线还在，斗争还在，最高人事更迭依旧反常，从华到胡到赵，连续三任党的最高领导人均是非正常下台。按以往标准，算得上是三次大的路线斗争了。以后又有若干局委出局，如此算下来，应该是第十几次路线斗争了？
制度不改，路线不断，民主不开，斗争不绝，该走一条新路了，历史不能还是在以前的路线上循环。
写于2017年7月28日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