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8日星期三

北大的学生领袖们

文/糠糠壳儿



前清年间的京师大学堂,是不可能有学生会这类组织的,老佛爷不允许。所以呢,也就没有学生领袖这一说。

一直要等到1919年5月5号,国立北京大学才成立了一个名叫学生干事会的组织,也就是北大学生会的前身。

然而在此之前的那几天,北大历史上的首批学生领袖们,就已经登台表演了。



这个人叫罗家伦。你要是嫌这老照片拍得不够帅,那就来张《建党伟业》捯饬过的:


话说那一年5月3号晚上,在北大校内北河沿的法科第三院礼堂,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除了北大的学生,还有北京十几所高校的学生代表。会一直开到晚上11点多。

之所以要开这么久,是因为5月2号传来了巴黎和会的结果——山东终于被列强转手给了日本,中国外交彻底失败。

So,原定5月7号举行的游行必须提前,明天就搞,而且声势要搞得无限大。

在这个熬夜开的紧急会议上,大伙公推了20名学生总代表,组成了第二天搞大事的临时领导机构。

这位罗家伦同学在20人里扮演的角色,约等于总文案。

为什么是他呢?因为他作文写得最好,没有之一。



先看段野史。

北大1917级文科学生罗家伦,入学考试时数学竟然考了个鸭蛋。即便考虑到102年前的数学试卷很可能没有选择题和判断题,这种智商的学生,老实讲也完全不适合接受高等教育。

然而,罗同学的作文却偏偏得了个满分。而打分的老师,偏偏就是那个喜欢小心求证的胡适先生。

胡先生说,你数学考负分都不关我事,反正我要定你了。事儿请示到了蔡校长那里,校长就一句话:按胡先生意思办……

反正,中国现代教育史上著名的偏科生罗家伦,就进了北大,并在1919年5月4号上午10点左右,把他的作文才华发挥到了极致。

这天预定的游行时间是在中午12点半,但直到10点钟各路人马才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儿:

游行必须得有一个白话文的宣言,既要通俗,又要精彩,还得简单,一张传单能装得下。不然,如何发动沿途劳苦大众?

还有俩小时就要举事了,要命的节奏。北京八大高校学生代表一合计,此事非北大小罗而不能为。

于是小罗同学当街拖来一张桌子,略作思索,旋即饱蘸浓墨,运笔如飞,15分钟左右便写就了一篇200多字的宣言。

摘录最后一小段,大伙欣赏一下:

外争主权,内惩国贼;中国存亡,在此一举。今与全国同胞立下两个信条:一、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二、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

国亡了,同胞起来呀!



什么叫一战成名?请参见北大1917级学生干部罗家伦这篇二百字短文。

中国社会自古至今,总有一种很坏的风气:莫名其妙看不起文人。有些人看不起文人,是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拿文人中的贱人视同整个文人群体。

还有一些人纯属智商捉急,无法理解文人的生产模式和核心价值。尼玛不就是写个破公号骗流量骗打赏么,有什么了不起。

这种人,当然领悟不到罗家伦这200字背后的功夫。

在王朝覆灭、民国肇始那几年里,罗家伦同学从初中生一路走进复旦、走向北大,每日所思所想,无非就是国家、民族这四个字;

他全部的文学才华,基本围绕着这四个字野蛮生长,乃至在他23岁这年的5月4号,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在这期间,他参与创办了《新潮》月刊,内容质量以及影响力足以比肩老师陈独秀、胡适出品的《新青年》;

他当时的精力和心血,都放在了开启民智、救亡图存的大事业上,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学生领袖,要PUA什么像狗一样听话的女朋友。



关于罗家伦,你可以记住几个知识点:

第一,“外争主权、内惩国贼”的口号,出自他手;

第二,“五四运动”这个提法,也出自他手。没错,5月26号他又写了一篇文章,不但首创了这个载入中国历史的名词,还首次阐述了“五四运动的精神”,与今天我们从课本上get到的知识点高度吻合。

注意,那年他只是个23岁的学生。他能成为北大学生领袖之一,不是人力,而是天意。

第三,他31岁的时候,成了清华的校长。清华能长期与北大并驾齐驱,这位中国史上最年轻的大学校长是当之无愧的奠基人。

好了,罗家伦的故事讲完了,说说其他人。

1919年5月3号晚上紧急会议产生的20个代表里,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北大学生。没办法,绕不开他:




1916级理科学生张国焘,天生一个机智大脑和一副伶牙俐齿。后来红四方面军的老人们说:

听张主席做战前动员讲话,那士气,嗷嗷的。

所以呢,本该奔科学家而去的张国焘同学,进北大没多久就发现了自己的演讲天赋和交际才华,一头扎进了学生运动里,如鱼得水。

与罗家伦、傅斯年这种传统文人型的同学不同,张国焘可能是北大那拨学生领袖里最早具备平民视角的一个;

是他和邓中夏等几个学生一起,首次提出要把“德先生”、“赛先生”送到底层民众中去,从而开办了意义深远的“北大平民教育讲演团”。

这就叫放手发动群众,我党的制胜法宝之一。张国焘同学为什么有资格登上南湖那条游船,那是有道理的。

那么在5月3号晚上,张国焘的任务也就非常明确了,就是紧密配合游行总指挥傅斯年,做好队伍组织和宣传鼓动工作。

实际上到了5月4号当天,由于傅总指挥心慈手软,在后半段火烧赵家楼的暴力行动中,张国焘反而更像是个正总指挥。

你无法揣测这样崭露头角的战斗精神和组织才华,是否为日后红火一时的川陕革命根据地打下了某种根基。



伟大的5月4号过去了,来到了5月5号。北京大学学生干事会和北京学生联合会这两个组织,终于正式成立了。

张国焘同学众望所归,身兼两职:北大学生干事会干事,北京学联讲演部部长。那段时间北京街头最精彩的演讲,大多出自他手。

然后他也坐了牢,成了学界的英雄。

如果张国焘性格中没有其他大问题,那么按这个轨迹正常走下去,前途必定光明。但是,历史在他身上表现出了极大的悲催——

这么熠熠生辉的一个北大骄子,偏偏就有两处阿喀琉斯之踵:权欲;自大。

“五四”之后,北京学联推举他去上海参加全国学联成立大会,全国学联随后提名他当“总务”,约等于办公室主任。小焘焘当场翻脸,拒绝就职。因为他的预期是总裁,哪是什么总务。

满腔的火气,直到回京后被大伙请到了北京学联总干事长的位置上,方才平息。

对权力的渴望与对群众的蔑视,往往相生相伴。张国焘同学虽然很早就知道要发动群众,并且也这样做了,但在他心底深处,从来没有真正平视过群众——

1918-1919年间,张国焘经常去北大图书馆找恩师李大钊汇报,其间,大钊先生曾向他介绍过馆里新来的一位图书管理员。

人家早闻国焘同学大名,满脸热情地打招呼,张国焘却只是应付几声而已,正眼也没瞧人家一下。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都还好。要命的是十多年后,在遥远而苦寒的川西高原,他又一次遇到了这位图书管理员;

这次他除了自大的毛病依然如故外,权欲也一并发作,居然想把人家就地解决,以便另立中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说回1919年5月3号晚上那个神奇的会议。

我前面讲过,“五四”游行当天散发的宣言,出自罗家伦之手。然而你不一定知道,整个运动其实有过两个“五四宣言”,罗家伦出品的这个虽然更经典,毕竟只是白话文版本;

在那个新旧交替的大时代,必然还需要一个文言文版本。所以,北大历史上又一个著名学生领袖——许德珩登场了。


那位帅哥,北大1915级文科学生许德珩,入学时就已抱定了求学救国的宏大决心,一直是校内活跃分子。

5月3号晚上,他也入选了20人大名单,领命当场起草一份浅近文言版的《北京学生界宣言》。

照例,摘录一小段:

山东亡,是我中国亡矣!我国同胞处其大地,有此山河,岂能目睹此强暴之欺凌我、压迫我、奴隶我、牛马我,而不做万死一生之呼救乎!

单就文采气势而言,不弱于罗家伦版本。可是要提醒你,这是一个从英文科转到国文科的转系生手笔。

不知道这叫不叫学贯中西。反正他夫人的老师,是居里夫人。他未来的女婿,是两弹元勋邓稼先。

因为个性强悍,许德珩在校博得了一个“大炮”的称号。还真不是假大炮——这学生,参加过辛亥革命、打过讨袁战争、骂过陈独秀、顶撞过孙中山。

所以在5月4号那天下午,当赵家楼陷入一片火海、领头动手的几个突击队员都撤没影了的时候,有过实战经验的许德珩还在现场坚守善后,直到被当场抓捕。

第二天,刚成立的北大学生干事会推举了两位总负责(干事长),无法到场的许德珩就是其中之一。这可是天大的荣誉。纵然以国焘之强悍,也只是干事而已。

那么从程序上讲,北大史上首任学生会主席,就是这位许德珩同学了。



许德珩1915年入学的时候,年方25岁。不久后江西老家的元配夫人病逝,留下了一个儿子。

他悲伤难抑,把自己的字“楚生”改成了“楚僧”,以示不再恋爱续弦,从此身心都许家国。

1921年,他都三十多了,在法国留学的时候经老校长蔡元培无意中牵线,认识了一个初来乍到的女留学生。对,就是上图那位民国美女,居里夫人的中国学生,劳君展。

蔡校长牵线的本意,是要自己的学生教人家女孩法语。可经年累月地教下来,这个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女孩便认定了许德珩,非他不可了。

许德珩一开始还不想干,想坚守对自己的承诺。可是女孩子很有耐心啊,慢慢的磨,就从写信开始磨,从故意把“楚僧”写回“楚生”开始磨。

有没有人能告诉你,我很爱你,楚生?

没办法,铁楚也得磨成针。1925年,许德珩与劳君展在巴黎结婚,蔡校长手书一幅红缎相贺:爱结同心,互助互励;学术事业,勤奋无已。

这段同心互励的婚姻,一直持续到51年后劳君展去世,方才告一段落。可是它那温暖如一的力量,却同“五四”那些天的记忆一起,在许德珩余生的胸中隆隆回响,至死方休。

1990年2月,100岁的前北大学生会主席许德珩去世。这位书法大家的绝笔作品只有四个字:五四万岁。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北大也进入了改革春风吹满地的新时期。学生会这个长期停摆的重要组织,自然也就焕发了青春活力。

在这个青春活力的平台上,诞生了一批新的北大学生领袖。在他们中间,出现了今日的党和国家领导人,还有一大批优秀的干部,在党中央坚强领导下,正带领着我们飞速实现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这可是自五四以来,包括北大前辈学长们在内的无数中国人共同的梦想。

1979年,北大学生会借鉴香港高校相关制度,分成了两个组织:常代会和执委会。

常代会,常务代表会议,可以理解为“学生人大”,学生组织的最高权力机构,负责立法和监督;相应的,执委会就是被监督的执行机构,“学生政府”的意思。

这是世界各国通例,也是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应有之义。可是在1978年以前的很多年里,这是一个布满地雷的话题。

北大自五四以来就敢开全国风气之先。在百废待兴的1979年,北大学生继承了这个光荣的传统;

那年的首任学生常代会主席,是一位法律系大三学生,你们都知道他是谁(李克强)。他参与创建的这一制度,沿用至今。



好了,让我们进入2010年代。

刚才讲过了,从1979年起,北大的学生领袖们被分为常代会和执委会两个领域,各司其职为学生服务。一般意义上,人们习惯把执委会主席称为“学生会主席”。

那么,2010年代能让普通中国人一说就知道的北大学生会主席,是谁呢?


戴威,北大2009级光华管理学院金融系学生。除了他,我实在想不起别人了。

因为他有一个如此宏大的梦想:让世界没有陌生的角落。而他也为这个梦想作出了实实在在的努力——

先用成千万的小黄车塞满各个城市的街头,接下来,便拖欠下据说数十亿元的用户押金。

这个90后的北大新生代学生领袖,本科毕业后就去了青海贫困地区支教。以他学生会主席的身份,按正常的路径推演,他将很快走上仕途,成为一个青年人民公仆。

可是他不想走这条老路,他想骑自行车找一条新路出来。

于是他从做骑行协会开始,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前后几次创业搞事,全都是跟自行车较劲,从始至终他用得最多最熟练的一个本事,就是砸钱。

想想也是,他老爸是国企领导,家里从来没差过钱。他做ofo之前的几次创业,几乎都是直接跟家拿就是了。

十一

所以说,在戴威同学的商业逻辑里,现金流是次要的,因为他对这个感觉一直不强烈;要重三的是规模、规模、规模,有了这个东西,才会有融资;

而有了融资,才会让世界没有陌生的角落。这是他创业的初心,很神圣的。

于是,戴威同学在操盘ofo过程中所暴露出来的弱点,缺乏管理经验什么的都不重要了,最致命的是被自我蒙蔽了战略眼光,从而不知进退,老是踩不到正确的点儿上。

据说ofo史上相当好的一次机会,是2016年腾讯想投B轮那次,他们想让ofo从校园共享进化到城市共享。

那时候小黄车已统治了校园,正是舒服的时候,并不想进城。这时候戴威说了一句名言:

要不腾讯C轮再进来吧?让经纬先进咱们的B轮。

不久之后,腾讯果然进了C轮,不过是ofo的死对头摩拜的C轮。抢先占领中国城市的自行车不是戴威家的,基本上,这就叫结局。

北大历史上那些风流云散的前辈学长中间,不乏戴主席这一款。

比方说那位该过草地时死赖着不走、不该过草地时却逼得队伍连过了三回的张国焘,张主席。

十二

戴威的失败,其实并不是一个年轻人的结局,他还有的是机会。现在进入最后一位曾经的北大学生领袖环节。

你们多半猜到了,是下面这位:


牟林翰,北大2015级政府管理学院学生,北大学生会第34届执委会副主席。

关于这位同学就不废话了,你们都很熟悉了。我只讲几个关键的知识点:

第一,北大史上那么多学生领袖,大家最珍视的东西是德先生和赛先生,只有他,最珍视处女膜;

第二,北大史上那么多学生领袖,大家最想要的是富强民主文明的中国,再不济也是没有陌生角落的世界;只有他,最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以及这个女人为他切除的一小段输卵管;

第三,北大史上那么多学生领袖,大家都变着法儿的想去开启民智,让中国的百姓不再做奴隶,总之不自由、毋宁死;

只有他,变着法儿的让一个优秀的北大女生做了他的奴隶;总之不这样做,她就去死;

第四,北大史上那么多学生领袖,大家都知道理想抱负得用一件件实事去干出来;就连一直被传通过贿选手段当上主席的戴威,迄今也暂未看到实锤;

只有他,牟林翰副主席,敢于公然打字教唆女友,让她去贿选,去宫斗。

于是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他将要以这样的姿势,去开启为人民服务之路。

十三

没有办法。一个就连跟戴威比都还差着一个正常大脑的人,你没有办法想象他是怎么被层层选拔到那样一个位置去的;

你也没有办法想象,北大怎么会让这样一个人摸进他们的学生会史册,从而与1919和1979那些前辈先贤们的名字并列在一起。

这就叫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一百多年了,同一座北大,仍在来往着不同的学生。跟过去和现在一样,他们中会有英雄,也会有败类,会有人杰,也将出现人渣。唯一笃定的是:

学生们创造的荣耀,必定会由北大分享;而学生们制造的耻辱,也必定要由北大承当。

祝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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