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6日星期六

你需要告诉你的女儿:你聪慧、强大、自信、善良,但在人性面前,都要往后放一放


文/露脚脖儿

上一篇文章后,我一直在关注拐卖妇女的事件。事情暂时没什么进展,但我看到在各种社交平台上不断有人借助这个事件的热度发布寻人启事,希望有所结果。

就在昨天,我又看到一条寻亲的消息,那是一个哥哥发布的寻找自己妹妹的信息。他的妹妹出生于1981年,于2006年在北京市丰台区六里桥某院失踪,至今毫无消息。他说愿付出酬金50万,和自己的半条命。悲怆,坚决,令人哀伤。

寻亲信息里有他妹妹的几张证件照和旧照片,但文字信息并不太具体,所以他的妹妹是否被拐卖不得而知,但我内心的难过和压抑并不因这些具体情节的未知而有丝毫减少。

如果上次文章里被拐卖到高碑店的丰台少女张小丫还算是上世纪的案件,那么这次的案件已经发生在21世纪。那年我已经工作了两年,已经是一个“有点社会经验的”青年,但不论是当年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包括那条消息下评论里人们,都难以想象在2006年北京三环路这个热闹地段,还在发生这样的人口失踪。它越过了人们心里“这是过去的事儿”的那道坎儿,让时间无法成为说服内心的理由,让所有人感受到它远比想象中更近。

我是一个女孩的父亲,看到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和孩子,以及他们痛不欲生的亲人,总会让我控制不住代入到某种身份和情绪里。

我对女儿所有的希望和祝福,那些美好的预期和计划,在她能够安全度过一生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你们一定也是。

而且我们可以看到,如此关注度的一个案件,进展并不快。无论是什么可知或不可知的、黑的白的原因,但我们现在知道了,解决它没那么简单。

所以,对于个体、家庭来说,我们只能尽可能不让它发生,才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这些日子这些事,让我更加确认一件事,我对我女儿自我保护意识的教育并不足够,尽管我认为这是早已开始的教育,但现在来看程度并不足以让她真正保护好自己。

你得知道,你与你面对的敌人并不对等,安全教育总是滞后的、被动的,就像向空气挥动的重拳,力气用得很大,但往往成了空拳。

比起几十年前,我们总认为现在安全得多,这得益于法治进步和科技发展,这也确是事实,但这种安全感会让我们慢慢忽略一件事:罪犯也永远不会停止设计精心的陷阱。你所认为在当代科技创造的“让犯罪无所遁形”的保护网,不过是另一形式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口号罢了。技术无限,但警力有限;科技高精尖,人性更复杂。

在人性面前,什么都是小儿科。

 况且,犯罪行为可能被解救,但伤害无法撤销。比如妇女拐卖,即便是比过去高了十倍的解救机率,快了十倍的解救速度,但伴随着拐卖的强奸、殴打、拘禁、伤害造成的心理创伤,恐怕是难以消弭的。

说回到现实问题,家长要做点什么。安全教育当然不用提,几乎是所有家长的共识,但其实很多安全教育没有与时俱进,也没有到位。

说说我的思考。

一,危险场所的判断,用“关键词”替代具体的地点


我们都知道教育孩子避免去到危险场所。但什么是危险地点?我们对危险的时间和场所有一个相对程式化的模型,比如漆黑无人的街道,或者鱼龙混杂的酒吧后巷,但这种程式化模型实际上是让“危险场所”范围缩小了。尤其对于未成年人或者涉世未深的年轻女性来说,这种程式化并不会比给她讲个小红帽这样的童话产生更大的影响,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实质概念。

危险场所很多时候并不会以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展现,甚至危险的来源不是地点本身,而是一个人当时身处的情况——简单来说,程式化模式之外的危险,其实大大存在着。

你可以对危险设置一些危险关键字,比如“黑暗”、“深夜”、“偏僻”、“人少”、“单独”、“陌生”、“不熟“、“封闭”、“离席”、“不妥”等等,告诉你的女儿倘若她面对着的这个地点有两个或以上关键词可同时匹配,那么就要多点小心,尽量避免,甚至拒绝。

我要对其中的“不妥”作出一个强调解释,这很重要。不妥的意思是当一件事情脱离了它本应该发生的地点,那么这个地点就是需要注意的危险地点了。比如有人约在酒店谈工作,约到在家里辅导学习,没必要吃饭而非要约吃饭,等等。

接下来你可以通过组合关键词来筛选,你会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即便是在大白天的公共场所,但如果符合“单独”、“封闭”、“陌生”的组合,就需要注意了。比如是一个未成年女孩与一个陌生男性单独搭乘电梯,就是在任何时间段和地点都避免出现的场景。

告诉你的女儿,如果只有她和一个成年男性在等电梯,那么她应该等下一趟;如果楼道里只有她和一个陌生男性,她就暂时不要打开无人的家门;有时她可能不得不单独与不太熟悉的人一起用餐,那就尽量不要离席,离席返回后要的食物和水就不要入口了。

诸如此类的关键词也可以让她自己尝试组合一下,能够从没有概念的幻想转换成生活中存在的具体场景,你会发现这是很有效的方法,可以帮助你和她跳出程式化的标准判断,识别出很多潜在的危险地点。

二,危险的人的判断,用行为代替角色


同样的,危险的人和危险地点一样,很多时候并不是脸谱化简单粗暴的存在,与身份、社会属性都毫无关系,所以,尽量不要把危险的人与某个具体角色和形象结合在一起,我们不妨用行为来识别危险的人。

比如同样是拐卖,我们脑子里经常会认为拐卖儿童是中老年妇女的专利,而拐卖妇女是强壮的男性,也照此教育了孩子去小心。事实上尽管孩子具有了一定的警惕性,但一旦她的判断与具体的角色挂钩,反倒容易忽略不走寻常的路的犯罪。

所以识别危险的人,与其与人挂钩,不如与行为挂钩。

如果是未成年,那么你可以告诉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拒绝回答任何成年陌生人提出的问题,拒绝任何陌生成年人提出的帮助需求,不论是慈眉善目还是青面獠牙,不管是强壮的男性还是孱弱的老人,让孩子知道她应该拒绝的是这种类型的行为,不管什么样的人发起。

再比如拒绝提出不合理要求,即使发起人是认识的人。到家里玩会,只想见你一人,单独跟你说说话,递一瓶饮料尝尝,不管是谁,都最好拒绝。要知道真正的侵害绝大部分都是熟人。

用行为代替角色、形象,可以帮助她们跳出“面子”的禁锢和固有思维的限制,远离危险。

三,对人性抱有警觉,不给人贴标签并发起判断

当代互联网文化尤喜给人贴标签,不论是褒扬还是批判,都可以通过贴标签的方式迅速开展行动发泄情绪,简单高效。贴标签最大的一个问题是,它让很多人思维变得简单,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这不是好事。

我们为了抒发情绪,给很多人贴了标签——尤其是公认的辛苦行业——并且根据这些标签对整个行业、身份、角色产生同质化的情感判断。但要知道,人性是凌驾于所有社会属性之上的,同样属性的人,人性可能完全不同。

几年前夏天的一个晚上我下班回家等待我叫的车,我身后路边坐着几个农民工,朴素,老实,他们举着馒头和白菜豆腐大口吃着,看起来十分心酸,赚的都是辛苦钱,确实不容易。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孩从他们面前走过,其中一个农民工盯着女孩的背影说:“看她那大屁股,我要X死她。”其余几个也笑出声,纷纷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当然对农民工或者其他群体和职业都没有任何偏见,我也不认为谁放几句话就真代表他会干什么,我的意思是,人并不是非黑即白,每个人内心隐藏着的东西,不是职业、长相、角色、属性、年龄可以概括的。农民工的标签大多数辛苦、心酸、脏累、被欠薪,但切勿对某个人群贴标签,这种行为无异于助长了简单化的判断。

这是很危险的,你很容易没来由对某一类人产生同情,而放松警惕。

人不是几个标签就可以定义的,一个人可以同时是可怜的、令人同情的人和邪恶的、不择手段的人。我们要告诫她们,对人性有基本的警觉,以及建立匹配的为人处事的界限和警惕。

四、适度同情,合理圣母。

我并不喜欢圣母心这个词,它总是充满着精致利己者的对善良的嘲笑,但此刻也不得不用起来。我们得让孩子们了解,善良虽然是让这个世界变美好的东西,但有时要适当收一收过度的“圣母心”,不要让同情心泛滥。

我们大多数人并不具有超常的本领,一个人能拯救的别人的情况很少,自己的至亲好友尚不能守护周全,遑论那些“陌生人”。

你的同情也未必都需要付诸亲身行动,通过很多种方式可以解决宏观问题,比如春蕾行动,但如果是去偏远山区支教这种具体的行为,就一定要考虑清楚。如果规模和人员不足以维护一个涉世未深的女性的安全,那么就不要去。质朴醇厚的山村里,除了孩子们上学的渴望,可能还隐藏着最赤裸的欲望。

此外,我们当今来不来就“破防”的风气,其实是相当危险的,这种群体性的情绪渲染,很容易让人作出不理智的决定。要知道,你要先对自己负责,才能对别人负责。

五、互联网。

我前面说到如何判断危险地点,但当代最危险的地点,我要拿出来单说,那就是互联网。

互联网能够跳脱一切固有的“形式”、“角色”、“地域”、“时间”的限制,以最隐蔽的方式,毫无声息地、令亲友甚至至亲家人都无法知晓地埋下危险的种子。

一个人很容易因为“非物理接触”产生安全感,你看不见摸不着,又能对我怎样呢?但人们往往忽略了一个问题,它虽然现在看起来是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解决了一个物理世界最难解决的犯罪形成的问题,那就是它成功接触到你了。

接触到你,后续一切皆有可能。

在互联网上,涉世未深的孩子更容易打开自我,通过谎言积累形成对一个人的认识,慢慢相信那个手机背后的人是善良的,这种安全感是虚幻的、不可靠的、甚至是危险的。

大多数时候可以免费忍受住别人负面情绪的人,若不是天赋异禀,就是有所图,这听起来颇有些小人之心,但但凡经历过生活艰辛的人就可以了解,一个人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尚且不易,一个没有深厚交情知根知底的后来人,有多大几率能成为你倾吐秘密的朋友呢?你把秘密、心事、信息告诉这样的人,造成多大风险显而易见。如果看过《暗网》,大概可以了解。

所以,你有必要告诉孩子,互联网的界限在哪里,这是需要一直建立的安全意识,在互联网时代,可能要排在第一了。

最后我要说的是,我当然知道提高女性自我保护“等级”在某种程度上是向现实妥协的结果,成为某种意义上“生活的枷锁”,有些人说,为什么总是教育女性自我保护,而不去教育那些罪犯不去犯罪。

我在情感上完全理解,但很可惜这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判断和可以落地的手段,也不是一个面对当前现实——甚至是未来的——可行的解决方案。

比如我们都对拐卖妇女深恶痛绝,认为文明人不应该这么做,但这条链条的终端可能是通向深幽的山林,亦或者是封闭的村落,只要它不断掉,只要在某地有这个“需求”,即便付出巨大代价,总会有人铤而走险,女性就还会有风险。其他危险亦如是。

改变环境营造安全的决心和当前建立更高的自我保护意识并不矛盾,它们应该并行,甚至必须要在后者执行好的情况下才能把前者事业进行下去。

你无法依靠义愤填膺来解决性别比例失衡造成的问题,也无法用逻辑和教育解决总有一些人类无论如何都会犯罪的问题。

你得先让孩子保护好自己。

不要跟别人较劲,不要跟现实赌气,即使道理全部站在你这边,即使你代表了正义,即使可以获得所有人的支持,但一旦你成为了被害人,受伤害的是你自己。

十几年前我刚到阿姆斯特丹工作的时候,有朋友告诉我,晚上尽量不要一个人去市中心那边转悠。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由红灯区、叶子馆儿、赌场、酒吧组成的一片区域,红灯酒绿热闹无比,是出了名的旅游胜地,甚至算得上阿姆斯特丹旅游业的支柱地区。

我当年年轻气盛,心说这位朋友虽然好心,但有点瞧不起我,我一不沾黄赌毒不会乱跑,二是我一大老爷们身体也不吃亏,况且从逻辑上讲,一个位于城市中心的旅游地,每天那么多游客,经常能看到警车游弋巡逻,为吸引游客,治安是要好好维护的。总之别人去得,我怎么就去不得?难道连溜达的权利也没有吗?

所以有一次加班到大约晚上九点,我没有直接回家,特意取道市中心决定游览一番。

大街果然上人很多,灯火通明,我觉得安全极了。但就在我单肩背着我的双肩包走在老街上浏览各种店铺的时候,突然感觉左背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击了一下,我整个人被这力量撞了个趔趄,还未反应,又感觉我的背包被拽住,我当时明白了怎么回事,用左肩用力往后一震,瞬间力道变小,背包没有被揪下来。等到身体站稳,我看见前面一个骑着小型自行车的矮个子棕发年轻男性正在飞速逃离。我下意识高声把北京人民的祝福朝他背影送了过去,他听到后突然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回头看我,他显然明白我在骂他,冲我比出中指,挑衅一笑,随后转头骑走了。

从这件事后,我除了对超越语言的文化相通有了更深的理解,也对陌生环境产生了更多敬畏。

我讲这段经历的意思是,尽管我们公认犯罪不对,但从古至今犯罪从未断过。即便是每个人都努力营造安全环境,但你仍旧没办法把自己的安全放到别人手里,把自己的道德标准放到整个人类世界里去判断事物并且执行,是危险的——简单来说,沾人性的事,别赌。

有些人的恶有他自己“充分的理由”,有些人的恶,根本没有理由。

我今天说的话,是发自一个家长、尤其是一个女孩家长想说内心感受,不具备从女性权利、社会层面上深入辩论的意义——换句话说,它不是为了改变社会环境而进行的研究,而是在当下社会环境里对某种问题解决方案的分享。所以大可不必延展,为什么不呼吁从法律和道德上彻底改变。这等同于我建议“君子不立危墙”,但您说“君子有站在任何地方的权利,你作如此建议还不如把墙好好修修”之间的如前门楼子和胯骨轴子一样的区别。

我既没有控制所有君子们站在哪的权利,也没有把天下的危墙都修好的本事,我只是一个女孩的父亲,我得把她保护好,仅此而已。

我希望也相信我的女儿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但我必须让她了解一件事,那就是,她的聪慧、乐观、自信、善良,在人性面前,都要往后放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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