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平舟
今天一张又一张年轻员工徒步返乡的照片传出来，他们都是郑州富士康的员工
目前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员工离开富士康，他们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有没有被感染，该怎样去帮助他们？
另外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员工，不惜徒步上百公里，也要回家呢？
这一切还要从郑州疫情说起
十一长假过后，郑州疫情就面临着复杂而严峻的形势
10月8号郑州发布140号通告，开始全市核酸检测（郑州常住人口1200万）
10月8号，10号，两轮中心城区核酸
10月9号，11号，两轮巩义、荥阳等周边市核酸
必须全员参加，做到不漏一人
可见当时郑州的疫情已经有起来的苗头，这是10月8号
经过了前两轮的核酸，从10月11号后，继续核酸，根据郑州发布的141号通告
接下去的142号、143号等通告依旧是继续核酸筛查
到了10月15号，情况开始起变化了
15号，郑州发布提到，除了继续核酸外，尤其是在郑州的中原区，有特别的两点：
1，中原区，17、18、19号，三天连续核酸
2，中原区居民，足不出户，严禁聚集
实际上中原区等于开始不出门了，而除了中原区外，金水区，高新区，二七区，东区等，也开始施行不同程度的静默
并且高新区等几个区，开始了“一天两检”，这种高频次的检测方式
连续三天，每天上午7-13点测一次，下午19-24点测一次
过去只听过三天两检，现在有了“一天两检”，为什么这么高频次的检测？
当然是想最快检测出感染者，控制疫情
可一天做两次核酸，这种方法到底科不科学呢？？
总之，这时候的郑州已经被疫情阴霾笼罩
也是在同一时期，抖音上出现许多名为《消失的邻居》的短视频
《消失的邻居》，大概意思就是邻居因确诊，密接等原因，晚上被拉去隔离的，但整个过程无声无息，第二天你才奇怪，邻居怎么“消失”了？
可见此时郑州的疫情状况并不好，但是郑州有一个人员密度最高的地方，最该被重视，也最值得警惕的地方
就是郑州的富士康厂
郑州富士康厂，是苹果IPHONE在全世界最主要的生产线，三个庞大园区，有超过90条生产线，总计员工约30万
此时正是苹果14的产能突击期，这时期的产能要占到全年的三分之一
可就是在这个最需要提产能生产苹果14系列手机的时候，郑州疫情来了
面对疫情，富士康选择积极应对，但不停工
10月21日，郑州富士康推出一系列防疫规定：
1，30万员工禁止食堂吃饭，只能打包回宿舍
2，一日三餐费用全免
3，苹果产线员工每天获得50块的额外补帖
4，园区内限制流动，设置单向来回通道
5，除了在宿舍，其他地方都必须带N95口罩
6，每日一次核酸
富士康加强了防疫规定，相当于在富士康园区内，实行闭环管理了，生产计划一切照旧
但是十几万人一个的超级园区，哪有那么容易管控呢？而且园区里都是年轻人，你很难做到让他们真的大半天全都戴着N95那种不舒服的口罩
而且禁止堂食政策也不合理，员工中午吃饭两小时，可员工从“流水线”回“华鸿小区”的宿舍，单程40分钟，来回80分钟，等于回宿舍吃个饭又要赶回来
并且闭环管理的大厂区里，每天都要做一次核酸，出现混管阳性的再检测，然后确诊的和密接的，拉走隔离
但是富士康太想当然了，防疫和生产，不可能都要
你要防疫，就必须停下生产
如果不想停下生产，那防疫一定出问题
由于病毒的传染力比过去更强，你是不可能做到一边生产，一边防疫，唯有停止生产
但富士康想要两手抓，结果就是“混管阳性”开始增加，当“混管阳性”增加到一定程度后，确诊者，密接者，次密接者的人数就会非常大
讲白了就是，你根本来不及拉人走
第一，你没那么多运力短时间内拉走那么多人
第二，你没那么多隔离点，短时间内隔离那么多人
但是生产计划并没有停，越生产混管阳性越多，由于缺乏运力和隔离点，混管阳性的人只能干等着
出现异常的人拉不走，核酸又每天做，导致核酸异常的“管子”也越来越多
内部员工就说：
这是富士康应对疫情的一次严重问题，低估疫情传染力，没有足够的运力和隔离点
眼看着状况不对，富士康开始安排更多的车子拉人，同时也安排更多的隔离点
尤其是恒大未来之光这个楼盘
富士康要求，在26号之前，将现在所有隔离人员全都安置到“恒大未来之光”去隔离，总人数大概在2万人左右
一夜之间恒大未来之光从一个空无一人的小区，变成了如此灯火通明，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入住率不断上升
但是这里面住的都是富士康的感染和密接人员，小区里是有水有电的，早上会有物资送到小区门口
当富士康厂区内的感染和密接者被隔离到“恒大未来之光”后，园区方打算把厂区内的宿舍来一遍全面的“消杀”
彻底消杀后，把外住在“张庄”的所有员工（这批员工没感染也不是密接），都送回富士康厂区宿舍
以此达到企业员工与社会面的物理隔绝
讲白了就是阳的密接的，送恒大未来之光，等园区全面消杀后，没感染风险的员工再回来，继续闭环管理工作
整个预计反回富士康宿舍的员工，在2.5万-3万之间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这样安排了，为什么又会出现大批富士康员工逃离，徒步返乡的事呢？
还是那句话：想的很好，可做不到
20几万近30万人的管理，尤其是疫情下的管理非常不容易
并且里面还充斥着一种，“未知的恐惧”
由于消息的流通和传递不畅，很多人都浸泡在传言和小道消息里，没有哪个正式渠道，去正式告知真实状况
到底园区里阳了多少？密接多少？轻重症多少？这些全都不知道
大家就在各种消息里看到：有人发烧39度没人管，有人吃着馊了的盒饭，有人在条件恶劣的毛坯房里隔离
一种又一种未知的恐惧在快速蔓延，谁都害怕成为“下一个人”
在这种不透明的，没任何正式消息传出的未知恐惧下，就会有人开始逃离
富士康20几万员工，那么庞大的厂区，你不可能管的住每一个人，于是就出现了厂区员工，出逃的现象
并且由于是跑出来的，没有车闭环接送，也没有车敢接他们，家近的徒步几十公里，远的要徒步上百公里
不过今天，已经有附近地区的政府，派出了专车来接这些富士康员工返乡了
包括洛阳、新乡、焦作、周口等多个市县乡，纷纷发出“告富士康家乡籍员工书”，开始接他们回乡
另外今天下午，富士康内部也终于开始登记愿意返乡的员工人数了
现在还在富士康厂区里的，愿意返乡的就登记，然后安排点对点送回乡
终于，富士康了解到了，防疫和生产，是不可能两手抓的，你只能选一个
也是在今天下午，富士康的党委书记也出来难过的表示：我们无力独自支撑局面，只好默许员工自行回家
在这篇情况说明里，书记讲了这么几个重点：
1，管理难度大
2，政府没帮助
3，停工很简单，但代价更大
4，富士康尽力了，没你们网上传的那么坏
5，继续加油干，携手同行
看得出来，富士康对于没有受到当地政府的帮助是很不满的，他在信中说：
你被封在家，偶尔收个蔬菜包，除了这个，政府还管过你吗？政府会给你准备一天三顿饭吗？
可我们富士康，自己攻坚克难，员工化身志愿者，服务几十万人的吃喝拉撒，这种场面你见过吗？
我们没有外面帮助，这种场面是你难以想象的
至于有人说，那为什么不停工？
停工谁都会，我们宣布停工，大家送回家，我们一身轻松
可然后呢？停工的代价你们懂吗？
（这里书记用了一个不能为了鼻炎，而把整个头砍掉的比喻）
言下之意就是，疫情是“鼻炎”，停工就是“砍头”
我们不能为了一个小小鼻炎，而把自己头砍了吧？
而说到底，这位书记担忧的还是富士康的产线撤离问题，他真正要表达的是：
你们知道富士康为河南提供多少就业，多少产值吗？
你们知道苹果现在已经把部分生产线转到印度了吗？
今天我们宣布停工，那明天就业怎么办？经济怎么办？
如果富士康真的宣布离开中国，那空出来的巨大就业缺口，谁来解决？
富士康书记的这封“诉苦信”，真正要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而我们再往深了看：富士康，其实是一个被夹在“两面不是人”状况下的典型
要防疫还是要经济？
一边想要实行闭环的生产管理，可另一边却又不可能做那么大规模的安全闭环
最终结果就是病毒在密集的厂区内快速传播，管理严重跟不上，造成人心惶惶
可问题是，谁又敢下这个决定，让富士康停工呢？
谁敢？
我们将时间推回到10月18号，当整个郑州都笼罩在疫情阴霾下，不少区的不少居民都开始居家的时候，富士康敢停吗？
如果那时候富士康宣布停工，那他的防疫一定比现在好得多
可谁敢下令让富士康停工？这个责任，谁敢担？
苹果14的生产突击期，生产任务紧张，此时停工产能跟不上，苹果会立刻给富士康压力，更会加重富士康将生产线搬出中国的考虑
这个责任，是富士康书记担，还是郑州市担？
有人敢担吗？
显然没有人
所以只能做出这种“一边喊着防疫，一边继续生产”的决定，兴许运气好点，真能防住呢？
可病毒不会理你，病毒的传染力不会理你
现实就是，厂区内不断出现的“混管阳性”，不断加重的转运任务，不断需要的隔离区
最终的结果，就是一整个混乱的局面，搞得人心惶惶，员工徒步也要逃离
这一切的本因，是谁都不愿担责，谁都害怕担责
而在这里面受最大苦的，还是在厂里工作，然后又徒步回乡的员工。
==网友评论==
@卢诗翰
富士康的情况比许多人想的要复杂，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谴责谁的问题。
首先，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超级工厂”
2019年郑州进出口总额4130亿，富士康占81%，富士康占河南省总进出口额65%。
其产区员工数有35W，巅峰期甚至能达到50万
他是全球最大的iPhone生产基地，决定着全世界50%的iPhone手机产能。
同时，郑州富士康还涉及数百家上下游企业，影响着整个郑州的电子信息产业集群
——这是一个有几十万人就业，承载巨大产能的超级工厂。
第二，富士康的组织度较高
作为现代工厂，富士康在郑州的几个厂区不单有工厂，还有配套的宿舍、餐厅、美食城、商业街、足球场、篮球场、银行、网吧乃至理发店。配套设施完善，并且都是员工不存在信息传达不到的问题。一般社区封控，物业和业主会纠结，业主之间也会纠结，富士康全是一个工厂的员工，并且是高管理度的流水线工厂，理论上的执行力和组织力是足够强的。
有一个最直观的案例，当年苹果的报道
“临近午夜，新显示屏运到了工厂，一个工头立即从工厂宿舍里叫醒了8000名工人，并给每个人发放一袋饼干和一杯茶水。所有人在半小时内走上工位”
关停成本极高，自身组织力又强
因此，在面对这波疫情时，郑州富士康没有选择关停，而是想靠组织度硬扛。
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在今年几次开放共存的呼声中，郑州富士康属于最有可行性的一个案例。
他们的具体操作是，
首先，厂区闭环管理，保证没有外来病例进入，也保证自己病例不外溢。
其次，厂区内阳性和密接的进行隔离，正常的继续上班
同时，厂区对隔离人员提供伙食，等待其正常后返回上班
应该说，这个思路还是清晰的，既维持了生产，又保证了隔离人员，还遏制了疫情蔓延。
相比许多一拍脑袋开放的方案，这个思路已经算是比较成熟了。
但问题在于，所有的计划，想的再好，也要面临现实的考验。
一开始人少的时候隔离少数病例没有问题，但数量一多，志愿者和医务人员跟不上了，怎么办？医疗资源不是无限的，超过这个负荷怎么办。
可以看见富士康的挣扎过程，一开始是阳性和密接都隔离，后来医疗资源跟不上了，只隔离阳性，密接则自己在宿舍隔离，最后是单筛没问题就正常上班。
其次，志愿者和医疗在没有外界支援下是完全不够的
许多人的设想是，阳性多了那我多找医生就行。
但这有一个前提，全国医生一起来支援你这个城市。
现实情况是，阳性多了密接多了，正常的志愿者和医疗资源反而是减少的。因为志愿者总共有这么点人，感染一个少一个。没有外部支援的情况下，顶不住多久的。
最后，就是人不是机器
很多人经常说开放没问题共存没问题
那是因为你在网上，敲键盘不用成本
现实是，
你是一个拿着5000月薪的打工人，然后今天，老板让你顶着宿舍其他人阳性的情况下，继续去出现案例的车间上班。
请问你的选择是？
当然，你可以掏出一万个理由，比如这只是小感冒没有后遗症年轻人不会死亡国外都没事等等等等
但到了现实中，这个问题非常简单
你愿不愿意为五千工资去冒这个险
无数提着行李箱的打工人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所以很多时候，同一个问题的不同答案不是来自观点，而是源于立场
你是拿着五万月薪的写字楼白领，你觉得开放问题不大，因为此时你的收益高于风险，你愿意冒险
但对于拿着三四千薪水住着8人宿舍的工厂蓝领来说，就这点钱你让我冒这个险，我肯定跑路。对于工人来说这事其实非常简单，身体才是自己最大的本钱，钱可以今天少赚明天再赚，但身体没了就彻底没了。
所以我说富士康的情况比许多人想的要复杂，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谴责谁的问题
如果你是清零思路，我觉得没必要多指责，如果规模的工厂又有高组织度，确实是两难抉择。
如果你是开放思路，我觉得就更不该指责了，好不容易有一个不关停尝试共存硬扛的，你这么一骂，以后更没人敢尝试共存了。
希望这个问题可以尽快得到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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