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平
中国的计算机信息网络国际联网管理暂行规定称,计算机信息网络直接进行国际联网,必须使用邮电部国家公用电信网提供的国际出入口信道。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自行建立或者使用其他信道进行国际联网。
(德国之声中文网)"只要你在国内使用翻墙软件,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都属于非法行为。"近日,一段由汶川县人民法院所发布的视频,用直白的语言清楚地解释了网络"翻墙罪",并将"翻墙"认定为一种黑客攻击行为,也就是侵入计算机信息系统罪。
这种解释也符合现实中发生的一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今年9月,一位居住在河北承德的程序员发帖表示,自己为境外公司工作,通过翻墙登陆Github以领取公司任务。当地公安局认定他的行为是"擅自使用非法定信道进行国际联网",对其处以行政处罚--罚款200元,没收"违法所得"105.8万元人民币。
汶川县人民法院的解释,让很多网民都想到了在墙内外自由出入的退休官媒评论员胡锡进、外交官员华春莹等人。11月24日,微信公众号"基本常识"的作者项栋梁在微博上实名向北京警方举报胡锡进违法翻墙。项栋梁认为,他是在帮着法院普法。
微信公众号作者"亮见"认为,项栋梁的举报基于一个简单的逻辑问题:如果汶川县法院说得对,胡锡进在国内翻墙了,那他就是违法了,就该查处;如果翻墙上网不违法,或者不是所有翻墙行为都违法,那么汶川县法院就说错了,作为国家司法机关,就应该站出来为错误澄清道歉。"要么胡锡进违法了,要么汶川县法院说错了,二者必居其一。严丝合缝,无懈可击,我没看出哪里有什么逻辑漏洞"。
官方迅速解决了问题:那就是第二天即冻结了项栋梁的个人账号,官方提示"因违反相关法律法规,该用户目前处于禁言状态"。
为什么要维护"翻墙"特权,为什么普通民众即便"不关心政治"也不让"翻墙"呢?
建立网络高墙,阻碍信息流通,禁止言论自由,对于专制统治来说,有多种目的,比如方便他们扭曲信息,篡改历史,留下他们想要的"正确集体记忆",煽动民族仇恨(参考《长平观察:纵有"千问",终归"一言"》。这里我想要补充一点,那就是阻止民众和外部世界建立连接。
汶川县人民法院的视频说, "翻墙实际上就是将自己送到敌人的围猎场,甘愿掉入敌人精心布置的违法陷阱、勾联陷阱、政治陷阱"。这是一种恐吓话语,它真正要说的意思是,"翻墙"实际上就是让自己和"敌人"建立连接,让洗脑教育的效果大打折扣。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2021年2月在一次新闻会上说,为什么外国人可以使用中国的通讯平台,而中国人就不可以使用推特和脸书呢,引发网民热议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2021年2月在一次新闻会上说,为什么外国人可以使用中国的通讯平台,而中国人就不可以使用推特和脸书呢,引发网民热议
亚当·斯密的"辱华"设问
两百多年前,英国哲学家和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做过一个在今天看来颇为"辱华"的设问:假如大清帝国和无数中国人突然被地震吞没了,欧洲一个和中国没有特殊关系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感觉如何?亚当·斯密说,他会跟没事发生一样,照样工作、休息和娱乐。
澳大利亚哲学家彼得·辛格在他的著作《你能拯救的生命》中引用了这个设问,来说明慈善行为的远疏近亲。他说,2008年中国四川发生地震,造成7 万多人死亡,35 万人受伤,近 500 万人无家可归,电视新闻让他对遇难者家属感到同情,但是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工作或者悲痛难眠。
他还举例说,2004 年海啸袭击了东南亚,造成 22 万人丧生,数百万人无家可归,美国民众为此捐款15.4 亿美元。然而,第二年美国本土遭受卡特里娜飓风袭击,造成约 1600 人死亡,美国民众给灾民的捐款达到65 亿美元。
尽管彼得·辛格认为,远疏近亲是人类进化过程中自然选择的结果,但是我也从这些例子中看到,两百多年来,世界已经发生了曾经难以想象的变化。假如亚当·斯密生活在今天,他一定不会做那样的假设--不仅仅因为担心被控"辱华",更是因为不可能所有人都对地球另一侧的人道灾难无动于衷。事实上,2008年的四川地震,中国收到包括港澳台在内的境外捐助200多亿元人民币。美国民众为东南亚海啸灾难的捐款,虽然不到发生在本土的损失更小的飓风灾难捐款的四分之一,却是两百多年前难以企及的善行,创下了美国境外救灾捐助的历史记录。
这个变化中最关键的因素,就是整个世界建立起了连接,日益成为"地球村"。因为这个连接,灾难发生的消息可以瞬间传遍全球,慈善组织的运作也四通八达。
"面对一个在撒尿的人,我怎么也无法开枪"
连接不仅能迅速带来救助,也能消除仇恨。尽管培养仇恨的方式多种多样,但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切断和"敌人"的连接。孙子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是,这说的是军事指挥家。古往今来,要让民众去仇恨陌生人,要让士兵去杀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敌人"描绘成异类和恶魔,也就是非人化。在资讯高度发达的今天,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大多数煽动仇恨的专制者都会阻碍信息的自由流通,建立互联网高墙,并惩罚翻墙者。
战争伦理研究者袁源举过一个例子,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位联军士兵留下了这样一则日记:"虽然我已经习惯隔着战壕射击敌人,但今天在休战的间隙,我刚好看到敌人在撒尿,这种人所共通的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好像一下子点醒了我,让我意识到敌人跟我一样。面对一个在撒尿的人,我怎么也无法开枪。"
尽管每一个人的良知唤醒方式和难易程度各不相同,但是我仍然相信,那些战死时"嘴里还衔着敌人的半块耳朵"的"最可爱的人"(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或者残忍地杀害妇女儿童的哈马斯恐怖分子,都经历了长时间信息封闭状态下的洗脑教育。
在一定程度上,"奉命翻墙"的胡锡进、华春莹等人也和"敌人"建立了连接,看到了敌人撒尿、吃饭、上班以及唱歌跳舞,他们并不真的仇恨"敌人",甚至会爱上"敌人",到"敌国"去购房置业,让老婆孩子去那边生活和工作。而不被允许"翻墙"的本国民众,则被他们煽动起来,会真的对没有建立任何连接也毫不了解的"敌人"产生深仇大恨,随时准备去充当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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