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云雾里的哭声
周秉德所写《我的伯父周恩来》有一段文章很有历史价值,笔者不厌其烦,转录如下:
“1971年9月13日林彪乘飞机外逃,……为了处理这一突发事件,伯伯吃住在人民大会堂,几乎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中国驻蒙古大使馆派人带回的照片,证实了林彪的确折戟沉沙、自取灭亡之后,不断有面色严峻的国家领导人脚步匆匆进出于人民大会堂,弥漫着高度紧张气氛的东大厅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其他人都已经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屋里只剩下周恩来、纪登奎。突然,一阵嚎啕之声如江水崩堤猛然爆发,这是一种长久的压抑到了极限,终于无法再压抑而爆发的哭声,一种痛楚无比撕肝裂肺的痛哭。纪登奎一下呆住了:不是亲眼目睹,他压根儿不会相信,发出这种哭声的不是别人,正是面对墙壁双肩颤抖的周恩来!就是刚才还和大家一样露出久违的笑容,举杯庆祝这不幸中的万幸的周恩来!……这样的失控,纪登奎是第一次看见,真感到太意外了,太震动了,以至于平时反应敏捷极善言辞的他,此刻也乱了方寸,话说得结结巴巴:‘总理,总理,林彪一伙摔死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应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您该高兴,对不?!’讲完他自己才意识到,自己分明在重复着总理刚才讲的话。周恩来回过身来,双肩依然在颤动,脸上老泪纵横,他摇着头,用嘶哑的声音反复说:‘你不懂,你不懂!’”
中共高级干部躲起来偷偷地哭鼻子,周恩来不是第一人。笔者记得的就有两次。其中一次是从文革中的小报上看来的。这场哭发生在文革之前,在文革中被叶挺将军的儿子叶正光“揭发”出来,他当时是北京七机部(今日航天部的前身)一派群众组织“九•一六”的头头。七机部在北京有几个研究院,人口众多,财力雄厚,可以出动卡车一个晚上把北京大街小巷盖满他们的大字报和标语。文革中有许多事,现在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不知是否有人还记得当年曾有过一段批判所谓“多中心论”的运动,大家都知道是冲着聂荣臻去的。叶正光是在聂家长大的,他在批判聂荣臻的大字报里揭发,五九年庐山会议罢了彭德怀的官,几位元帅(记得他提到了刘伯承、罗荣桓)下山回到北京,在聂家聚会“抱头痛哭”。这件事虽未广为流传,却因为它同本人当时心目中的老一辈革命家的光辉形象反差太大,留下了至今不忘的印象。
另一次发生在文革中的“二月逆流”期间,是当时的副总理谭震林、李先念大闹怀仁堂时发牢骚自己透露出来的。那是一九六七年二月十六日中央碰头会上,谭老板冲着中央文革的人发火:“老干部一个一个被整,四十年革命,落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一次是党的历史上斗争最残酷的一次,超过历史上任何一次。”最后他说:“我从来没有哭过,现在哭过三次。哭都没有地方哭,跟前又有秘书,又有孩子,只能背地流眼泪!”李先念跟着说:“我也哭过三次。”看起来聂帅他们比谭老板少了一点心眼,不知道哭应该避开自己家里的孩子。
毛泽东在世的时候,话说得很好听:“要造成既有集中统一、又有个人心情舒畅,这样一种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从元帅之哭到副总理之哭,再到总理“九•一三”之夜的嚎啕大哭,都说明这种政治局面不要说老百姓没有福气享受,就是在最高领导集体内也从来没有存在过。
毛通过延安整风到庐山会议又到文革这几十年的经营,所造成的局面是,谁要敢向他老人家表示异议,不管是党外的知识分子还是党内的高级干部,都要把他斗倒斗臭,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偏偏那些年里他老人家犯的错误又特别明显而且后果严重,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种奇怪的局面:社会上“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响彻云霄,因为老百姓看不见云遮雾障里的事情。和“舵手”同在云雾里的那些党的高级干部,眼里却看得一清二楚,这位舵手正在把大家引向何方。他们中刚直一点的像彭德怀,把异议端到台面上,下场自然是自取灭亡;心机深一点的如林彪,就投其所好,用“最最最”的语言把毛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以此来谋取权位。不过大忠大奸者总是少数,多数高干眼看这个他们集体捧上台的人为所欲为,无可奈何,只能像小媳妇在婆家受了气那样,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偷偷地哭一场。他们中有些人也许存着“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的想法,而且后来也真有当上了婆婆的。被历史称为“八老”的,多半就是这样的人物。
不过,有一个人是很难熬出头的,他就是周恩来。自从在遵义会议上他把领导权交给毛泽东以后,就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成为毛的主要竞争对手,而让张闻天、王明这些人充当党内第二号人物,使自己避开毛的斗争锋芒。即使如此,在延安整风期间,他也差一点同王明一起倒台。根据莫斯科一九八六年公开的文件,共产国际的领导人季米特洛夫在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正是延安整风如火如荼开展的时候——发出一份要毛泽东亲启的电报,电文中说:
“在共产国际解散之后,它过去的任何领导人都不得干预各国共产党的内部事务。但是从私人友情考虑,我又不能不告诉您我对中国共产党党内状况的担忧。……我认为,发动反对周恩来和王明的运动,指控他们执行了共产国际推荐的民族统一战线,说他们把党引向分裂,这在政治上是错误的。不应该把周恩来和王明这样的人排除在党之外,而应该把他们保留在党内,千方百计利用他们为党工作。”
这份电报清楚地表明了周恩来和王明当时的处境何等险恶,已经到了被“排除在党之外”的边缘。如果不是季米特洛夫(背后是斯大林)出面保护,以及在党内军内的深厚基础,周大概过不了延安整风这一关。
中共“七大”以后,刘少奇坐上了第二把交椅。此后的岁月中,周恩来在毛前面几十年如一日低声下气,连李志绥医生看在眼里都有点瞧他不起。周恩来何等明白之人,当然知道人家会怎样想。但是正是凭着这委屈求全的姿态,虽然失去了莫斯科的保护,亏得有刘少奇这堵墙承受了毛的大部分斗争锋芒,他总算过了一段相对安全的日子。当年为了同“机会主义头子”周恩来、王明斗争而被毛提拔起来的刘少奇,反而成了周恩来的挡风墙,这恐怕是毛、刘、周当初都没有预料到的。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到了一九六六年,毛的狂风吹倒了刘这堵墙。林彪坐上第二把交椅,正是周恩来求之不得的又一堵挡风墙。可惜好景不长,才过了五年,这堵墙也倒了。周恩来环顾四周,党的高层死的死,倒的倒,已经再也找不到一个有分量的人物可以充当第二号人物了——他几十年来甘居人下、东躲西闪、克己奉毛,目的都是避免同毛发生冲突。没想到了古稀之年,他仍然逃不了直接面对毛泽东的命运。
于是,经过了五十年斗争的大浪淘沙,中国共产党内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只站着两个人物,周恩来面前的那个对手,信奉“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哲学,他的斗争原则是——用林彪替他总结的话来说——“一旦得罪,得罪到底”。所有他想得罪的人,不管是因为向他挑战,或者仅仅是表示异议的人,张国涛、王明、高岗、彭德怀、刘少奇、林彪,没有一个不一败涂地。等待他周恩来的是什么下场呢?瞻念前途,不寒而栗,不禁悲从中来。这恐怕才是纪登奎听到的那“一阵如江水崩堤猛然爆发的嚎啕之声,一种长久的压抑到了极限,终于无法再压抑而爆发的哭声,一种痛楚无比撕肝裂肺的痛哭”的真正原因吧?
(2001 《华夏文摘》cm0103e)
(外一篇)胡鹏池:周恩来的一哭与一喊
难于理解的一哭
1971年9月13日晚,月黑风高,亲密战友乘飞机外逃了。
在接下来的三天三夜里,毛泽东在中南海的游泳池作何动静?没人详细知道。周恩来则吃住在人民大会堂的东大厅,三天三夜没合眼。【附注】
消息最终是等来了:林彪及妻儿摔死在异国的沙漠里。
弥漫着高度紧张气氛的东大厅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面色严峻的军机大员们渐渐地各自散去,偌大的大厅里只剩下周恩来、纪登奎和另一人(笔者注:此人可能是李先念)。
纪登奎回忆:“见总理独自一人坐在他临时的办公室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们两人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事情闷闷不乐,便进去好言劝慰。开始时,总理只是听着,一言不发。后来当我说到‘林彪已经自我爆炸了,现在应该高兴才是,今后可以好好抓一下国家的经济建设了’这样一席话时,显然是触动了他的心事,总理先是默默地流泪,后来渐渐地哭出声来,接着又号啕大哭起来,其间曾经几度哽咽失声。我们两人见总理哭得这么伤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就站在一边陪着。最后,总理慢慢平静下来,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你们不明白,事情不那么简单,还没有完……’下面就什么也不肯再说了。”
纪的回忆描述得还算是平静的,有的文章却不平静:说是人散席凉,纪也正准备离去之时,“突然,一阵嚎啕之声如江水崩堤猛然爆发,从背后传来。纪回首一看,发出这种哭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恩来,他面对着墙壁双肩在不住地颤抖着。纪登奎一下呆住了,不是亲眼目睹,他压根儿不会相信,这就是刚才还和大家一样露出久违的笑容,举杯庆祝这不幸中的万幸的周恩来,举杯庆祝毛泽东思想的又一伟大胜利的周恩来。”
让我们大家想一想吧!一个70多岁的老人,一个参加了中共革命全过程,始终在政治斗争漩涡中心历经沧桑的大国总理,一个资深的老革命家、大政治家,他的失声恸哭该是一个什么样子?
这不是“掩面而泣”。“掩面而泣”是一种克制的哭,动作小小的,哭声嘤嘤的,泪水当然也会有的,也会从指缝间流出来。
也不是“喜极而泣”,周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也不是“委屈而泣”,一般人在受了过度的委屈和伤害后会向自己的亲人、知已,哭泣诉说委屈,寻求理解、支持。
周的哭声很大很大。这种痛哭是在经受了长久压抑,压抑再压抑,终于到了极限,终于无法再压抑而突然爆发的痛哭,是一种无比痛楚、撕肝裂肺般的痛哭。这种痛哭既不是为了诉说委屈,也不是为了寻求理解和支持。他的委屈太多了,堆积得如山高、似海深,却没有地方去诉说。他太需要理解支持了,却没有人能给予他所需要的理解与支持。他的哭泣,没有目的,没有动机,纯粹是一种真情流露、感情宣泄。有人说周的一生都在演戏,无论这种说法对不对,但这一次绝非如此。
他太苦了,比黄连还苦。一个70多岁的人,每天只睡二三个小时,三四个小时,没日没夜地干,做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都是“为别人擦屁股的事”,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做的都是“全他娘的叫什么事儿”的事!
他太冤了,比窦娥还冤。一个八亿人口的大国的总理,时时刻刻没有自我,事事时时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看毛的脸色也就罢了,谁让他是他的老领导呢!却还要看他老婆的脸色,还得向她致敬,向她学习!
……
这个哭的内涵太丰富了,没有人能解释清楚。
历史上有过申包胥哭秦庭,孟姜女哭长城,诸葛亮吊孝哭周瑜……这些有名的“哭”,都能说得清原因、动机、目的,不但说得清,而且比较单一。唯有周恩来的这一哭,说不清,它的内涵太复杂了,有委曲,有抱怨,有无奈,有惘然,有恐惧,有对时局更大更深的忧虑……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哭可以类比。
这一哭,包含了中国共产党建党五十年,建国二十二年的历史,包含了瑞金的八角楼、遵义的柏公馆,延安的土窑洞……
当年,周就是在延安的土窑洞里挨整的,挨整一年多,五次检查通不过。毛培养的新贵们,高岗、康生指着鼻子数落他,谩骂他,毛则在一旁不吭气,毛的脸色很难看。那时周就不止一次地痛哭过,当然是暗地里哭,小声地哭。
也包含了反冒进挨批评,毛威胁他说离右派只剩50米了。毛像一个恶婆婆,开一次会数落一次,短短数月内,他竟然做了13次检查。
也包括了刘少奇的专案,周在材料上写了那么一大篇注定要被历史否定的话。他在他的屋里踱来踱去,他明白他是躲不过去的,毛正等着他的态度呢!
也包括当初放下“老资格”的身段向全党推荐两个人,一个就是林彪,另一个是陈伯达。如今这两个人,一个死在异国它乡的沙漠里,一个关在秦城监狱里
他还曾多么丢脸地向林副主席做检查,多么丢脸地一再举手高呼:“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中国有句歇后语:“猫哭耗子——假慈悲!”周不是的。周很清楚自己的角色不是猫,猫是另有其人的,他只是帮着老猫捉老鼠的,帮着吆喝,帮着驱赶。现在这只老鼠被赶得无家可归、无处可逃,居然飞到天上给摔死了。猫呢?猫却一点也不高兴,猫也没有一点后悔的意思,猫还没玩得过瘾。毛说:这个林彪,又没有人赶他。言下之意,这只老鼠怎么这样不经逗?
周也一样高兴不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没有完,猫玩老鼠的游戏还会继续进行下去,只是不知道下一只老鼠轮到谁?
周的哭太复杂了,没人能准确地理解这一阵哭。
不由得让人想起《红楼梦》里的那一段“黛玉葬花”来。
那天,天气不错,荷锄葬花的林妹妹将《葬花词》念了出来,她念着念着,不仅自己被自己渲染的气氛搞得悲痛欲绝,也触动了躲在假山背后的贾宝玉。“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使可解释这段悲伤。正是,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
周也面对这样的感伤局面:林彪死了,摔死异乡;刘少奇死了,死在开封,赤身裸体;贺龙死了,彭德怀死了,陶铸也死了……一个个都不得善终。革命,革命,继续革命,活到老,革到老,革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他能不“恸倒”吗?他能不痛哭吗?
即使他不哭了,他的心仍在痛哭。
出人意料的一喊
自“九一三”以后,毛的健康情况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从林彪出逃的那个晚上起,毛就开始发高烧,心肺炎犯了,连续两个月高烧不退,其中有两次更是缺氧而昏厥。特有的大中华的脸庞子明显地瘦下来,红光满面不再,神采奕奕全无,现在灰头鼠脸,恍如游魂,他的灵魂似乎被小林子靥住了。
毛的第二次昏倒,发生在1971年12月的某一天。
此时,在这皇城的另一角,人大会堂的东大厅,泱泱大中国的总理周恩来正召集着会议。蓦地里心头一下咯噔了,一抬眼只见一位中年男秘书走进来说:“总理,你的电话。”周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再进门时脸色就灰白了。周挥挥手说:“散会散会!”与会的高官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全都想不知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周也不作任何解释,已然全没了往日的镇定,转身带着小跑就往电梯方向赶。卫士长张树迎走上前去,掺着他的胳膊走进电梯里,明显感到周的全身在一阵一阵地发颤。“到游泳池!”周发话,声音同样是发颤的。张卫士心里一震,一定是毛那里出事了。周一坐上汽车,尿就失禁了。
车开到游泳池,打开车门,可周的双腿软得下不了车,于是张卫士和另外的一名卫士将周架了出来,先去侧室换下了尿骚气的裤子,自我镇定了一小会,端着胳膊走进毛的卧室。
毛卧室的门窗大开着,伟躯平躺在大木板床上一动也不动,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仿佛已经呜呼了,但鼻息间还有一丝游息。老婆小青儿,以及新宠、新贵们,眼镜张、胖子姚等也全都到齐了,全都面色严峻、神色漠然地在近处、远处,就像海派清口周立波所描述的“打桩模子”般静静地僵立着,没有一个人管事,没有一个管事的人。周进去后立即向紧张焦急的医生询问情况,判定病情,紧急调来了吸痰器与呼吸机。好大一阵子的手忙脚乱,经过了吸痰,经过了人工呼吸,经过了护士的按摩,只见毛的脸色渐渐又有了血色,大口喘着粗气。
周坐在床侧,摇着毛的手喊:
“主席,你醒过来吧,这么大的国家不能没有你。主席!主席!”
周就这样声泪俱下地喊着,喊着,一直喊了四十多分钟,毛的呼吸渐渐地平稳了,眼睛慢慢地睁开了,先是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继而那混浊的眼珠子开始缓缓转起来,扫描着周围的打桩模子们。黄泉路上逛了一遭,嘴里却依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见此,如释重负,他情不自禁地再次扑到老毛的床边,双手紧握着他的手,泪水夺眶、语音哽咽地冲口而出:
“主席,主席,大权还在你的手里!”
我们无限惊讶的就是这一幕与这一句。
设想一下,寻常人家当一个垂危的病人刚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周围的人会有怎样的表现?
一般情况下,那些亲近的人和最亲近的人都会走上前去问候和安慰一下:
“您好点了吧?”
“您看上去气色好多了!医生说你的病不要紧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您太辛苦了,需要好好休息,这一阶段外面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有我们呢!你就尽管安心将养身体吧。”
当然,家属、亲戚、朋友中也有情绪激动的。
假如这是一个琴瑟和谐、相濡以沫之家,妻子会对老公说:“老公,刚才真把我吓死了,你可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叫我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这个家可不能没有你呀!”
革命战友则会对他说:“老伙计,你可要坚强呀!为了党的事业,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也有的革命老战友也可能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对疾病的态度是既来之,则安之,心中不要着急,安心养病,让身体慢慢滋生一种力量。”
等等,等等。各种各样安慰的、关心的话都会有的,不能一一列举。
但是,有没有人问他:保险箱的钥匙在哪里?存折藏在什么地方?密码是多少?你可不能将钞票带到棺材里去呀!
或许会有,说这种话的人一定是他的不肖子孙,或是早已红杏出墙、给他戴绿帽子的妻。他们巴不得老厌物早点死,好分割他的家产,继承他的权力。而那个垂危的病人听到这样的话很可能会再次昏死过去的。
那么,有没有人对这位垂危的病人说:“你放心活吧!保险箱的钥匙还在你手里!”或诸如此类的话?
想想!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
人性好的坏的都有,但似乎没有这样不通的人性。
哪有什么人会像老周那样对待垂危的老毛的?
“大权还在你手里”,这是什么话?这像什么话?
难道周是不通人情,不懂世故,没有人性吗?
恰恰相反,周是太懂人情,太懂世故了,他太了解毛的人性了。
《儒林外史》中有一段故事:家财万贯的老财主严贡生生命垂危了,临死前却迟迟不肯闭眼睛,他的心中仍然有他放不下的事。他的床前也围拢着许多家人,有的也像打桩模子般地竖着,只见那垂危的严老先生用尽最后的气力伸出两个手指头在空中乱抓,就是不肯放下来,众人全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时,老先生的年轻的二儿媳挤向床前,众目睽睽之下,她将床头的油灯轻轻地挪近到老先生的眼前,然后又伸出兰花指将燃着的两根灯芯掐灭了一根,再在老先生的眼前晃了一晃。就这样一个平凡的小动作引起了神奇的结果,那严老先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头一歪,众人近前一瞧,老先生已是毙了,走得是那么地安详!
原来,生性吝啬的严老先生是看着多点的一根灯芯而不肯咽下最后那口气。
二儿媳的举动使严老先生安详地死去了。
周的话又使毛老先生兴奋地活下来,大权依然在握的毛先生又折腾了整整五年。
真的是“权权权,命相连”呀!
(刊于2013年3月28日《昨天》)
【附注】
编辑4月1日来电:
胡兄:先给你道个歉。大作在我编辑时被我画蛇添足加错了一处,即说到刘少奇死了那里,我为强调,又加上了“彭德怀死了”,这期发出后,有读者来信指出彭德怀死在之后。下期我会发个更正的。
编辑4月2日来电:
读者蒋健又提出几处史实上的问题。附后供了解。下期将一并用在编读往来中。
1971年9月13日晚,月黑风高,亲密战友乘飞机外逃了。
——林彪出逃的时间不是“1971年9月13日晚”,而是刚过9月13日零点。
在接下来的三天三夜里,毛泽东在中南海的游泳池作何动静?没人详细知道。
——毛泽东在9月13日凌晨就从中南海的游泳池搬到人民大会堂118厅了。
周恩来则吃住在人民大会堂的东大厅,三天三夜没合眼。
——周恩来的随身警卫高振普说,周恩来当时主要是在人民大会堂的西大厅里的北小厅工作和生活,而不是吃住在东大厅;
另外,9月14日上午11时,周恩来就服安眠药上床休息了,何来三天三夜没合眼?
消息最终是等来了:林彪及妻儿摔死在异国的沙漠里。
——9月14日下午2时,王海蓉就向周恩来报告林彪一行九人摔死的消息啦,而不是“三天三夜”之后,“消息最终是等来了”。
周恩来哭的时间是在“中国驻蒙古大使馆派人带回的照片,证实了林彪的确折戟沉沙,自取灭亡之后”,而孙一先带着现场照片向周恩来汇报的时间是9月21日午夜,也就是说,周并非是在刚听说林摔死之后的当夜就哭的。
我于4月2日回复:
蒋捷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所提指正均言之有据,谢谢,致以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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