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16日星期六

现在,农村最大的政治就是娶媳妇

过年往往是各个早已远离了家乡、在大城市生活的人重新踏足返乡的历程。已习惯了大城市的文明和习惯的人骤然重返多年不回的老家,带有一种“他者化”的视角。他们眼里的农村,景象就饶有兴味起来。

我看到微博有上一篇署名为“绿时萍”写的《一个西北五线小城的真实风貌》,颇多感慨。他写的是甘肃平凉,一座边陲的五线小城,写得很诚恳,分析了诸多经济和发展问题,其中一个就是:

“娶妻难成了农村最大的问题”。

看到这里我就明白了。这不是平凉的问题,而是全中国农村的问题。

结合过年时节,大家在纷纷讨论的“过年要不要给村里长辈三叩九拜”“女人能不能上桌吃饭”,难道各位还不明白,农村为什么娶妻难吗?

图源:新京报记者王瑞锋摄:女随母规,过年吃饭外婆不上桌,女儿也来到豆腐坊喂自己三岁多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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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西北五线小城的真实风貌》分析了一下甘肃平凉的经济情况。
平凉没有什么矿产资源;曾经有过一些大的国企,大多是当年三线建设时从其他地方搬过来的,多年以前都衰落了,破产的破产,搬走的搬走。但整体而言平凉没有产业,只有体制内单位。
经济不景气,无数的“大学生”们聚集在城里打着零工等着一年一度的“考碗”,考进体制内当基层公务员,拿每个月两千余元的工资。这是体制内的铁饭碗,这是所有人都看重的。
但是,当地的房价并不低,市中心楼盘单价七千左右。偏远的也有五六千。跟长沙差不多。

文中重点说的,是现在有个前所未有的新情况困扰着农民兄弟,那就是儿子娶不上媳妇
“这个情况以前祖祖辈辈没有遇到过,十年之前也完全不用担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然而然,瓜熟蒂落。但近几年不同了,适婚男青年婚配的难度骤增,原因是当地适婚女青年的数量断崖式下跌,用村里老幼皆知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没女子了。”
“老去的第一代农民工大半辈子都在操心如何赚钱,到老了却发现最闹心的事是手捧巨额彩礼却不能给儿子寻下媳妇。而这些婚龄男青年也渐渐发现,娶不上媳妇不是因为自己有多无能,而是十里八村没女子。”
文中,还提及了一个典型的例子:作者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小伙子。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刚刚30岁的小伙子,跟我同市不同县,离得不远。他为了相亲从西南某边陲省份的省会赶回老家。小伙子读了大学出去,10来年间漂了五六个城市,而立之年了,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买房,没有女朋友。工作的地方找对象吧,买不起房,回老家找对象买房吧,工作不好找。我说你回来相亲,咱们老家彩礼太高,普遍都在20万左右,还要求在市里有房,综合成本也不低,还不如在你工作的地方找对象,他说先回来看看。”
中国彩礼地图

总体来说,这篇文章是一篇四五线小城市及县城的观察笔记,它是非常有代表性的:
1、地方经济水平比较低,但并不至于非常穷。
2、出来读书的大学生们,以大专生或普通院校毕业生为主;
3、年轻人经济能力都很一般,就算工作多年收入也很普通。
4、娶妻买房,还得回家乡,靠爹妈帮忙。
5、娶妻彩礼很高,而且要房要车。小城市的房价相对于当地的收入水平算很高了,因为周边农村有结婚买房的刚需、价格低不下来。
不过,作者并不承认这与“重男轻女”或“计划生育”有关,他认为,那是因为农村女孩都去城里打工,不回来了,所以村里没有女孩。

与这种认识相配套的,是他认为,政府应该想办法解决农村男子的婚姻问题,否则这么多“光棍”,是会引起社会不安定的。他的建议就是:
“要建立专门的组织负责促进和撮合打工男女缔结婚姻,要为他们提供各种方便和相应的帮助,要乘着青年男女们还保有幻想没有被现实绑架的时候,适当地撮合和推动。”
我看到作者开出来的药方,就很想笑。头痛医脚,或者说,头痛了,就打断他的腿让他坐轮椅,美名其曰是治头痛,这病还能好得了吗?

新京报记者王瑞锋摄:过年期间订菜上门,后厨没有可忙的,大奶奶的儿媳、我的婶子以“豆腐坊磨豆子”为由不上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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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这也是很多拒不承认中国还存在着“重男轻女”现象的人的想法。

他们认为,男人娶不上老婆,都是因为女人“拜金”,想过更好的生活,而不愿留在农村跟当地贫穷的男人结婚。而且就算结婚,也要收很高的彩礼。政府要做的是,想办法让女人不“拜金”,尽量跟穷男人结婚,“趁男女还有幻想之前”赶紧把婚结了。

难道他们不知道,什么叫“没女子”了?就是从绝对数量来说,女人也少很多。2019年1月初,国家统计局局长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布了中国人口状况,男性人口71351万人,女性人口68187万人,男性比女性多3164万人。考虑到中国男性平均寿命为73.64岁,而女性则为79.43岁,中国女性平均寿命比男性高出5.79岁。(《世界卫生统计》报告, 2015年)实际上,适龄女性与适龄男性的数量差距远远大于全体女性与全体男性的数量差距。

2005-2017年中国男女人口数量走势对比

就算所有女人一个不落地跟男人结婚,仍然有大量的男性,是不可能结婚的。

给你们一个数据吧。中国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2010年)显示,出生人口性别比失衡的重灾灾是海南(129.43)、广东(129.49)、福建(125.71)、贵州(126.20)、江西(128.27)、湖南(125.78)、安徽(131.07)、河南(127.64)。

问题是,如果再看看二胎生育率,那就更夸张了。福建的第一孩出生性别比,是112;但二胎性别比,是149.77。第三孩性别比,达到240.06。安徽的第三孩性别比,是246。

数据来源:浙江大学中国农村家庭调查数据库

自然界中,男女的正常出生性别比约为102:100左右;会出现246:100,意味着中国第三胎每生出100个男孩,大约堕了140个女胎(假设不是出生后才杀死的)

这是2010年还没有放开计划生育时候的数据。等着看吧,放开二胎政符之后,生二胎、三胎非常普遍,男女人口出生性别比还会进一步的拉大。男性会越来越多,女性会越来越少。

以后,男性和女性的数目差别,可不是差了三千万的缺口了,大概会差五六千万、一个亿了。你让政府怎么配种?一个女人同时嫁两个老公?

它也很绝望啊!

我还记得,2015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她们都被杀死了,你还只关心他们娶不上媳妇》,说的是新闻报道陕西陇东地区年轻人娶不上老婆的事。新闻里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实在是太爱生男孩了,整个村连雌性都很少。

讲真,中国的哪个乡村,都没啥女人了。

而中国的人口出生性别比一直非常夸张,多年来一直全球最高、最失衡;中国女性的生存与健康状况多来年一直稳稳地居全球最差(据世界经济论坛历年发布的《全球性别差异报告》)。

2018年12月19日,世界经济论坛发布《2018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报告显示,在参与调查的149个国家中,中国排名103位,比2017年第100位再次下滑3位,与2006年相比下滑40位。其中,健康与生存这一领域,中国排名为149。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中国人长期杀女婴、堕女胎,才能够保证生下来的以男孩为主。但这个现象,在2013、2014年以前,几乎没有进入过大众视野。大家习以为常。什么时候发现女孩数量特别少,性别比失衡、堕女胎杀女婴很普遍的?是因为发现男人娶不到媳妇了,发现女人的数量少了,不够分配了。

再来说一个年龄结构的问题:30年前的人口变化,影响着如今的出生人数。我国出生人口的顶峰值是1987年,之后开始逐年下降。这就意味着,生育年龄在20~29岁的女性数量,如今正在逐年减少。与2016年相比,2017年我国20~29岁育龄女性数量减少近600万人。这还仅仅是一年的变化,以后育龄女性将会减少得更快、更厉害。

再不要说,男人为什么娶不到女人,是因为女人拜金不想跟农村男人结婚,是因为女人不想结婚,是因为女人不想生孩子了。——那仅仅是因为,因为重男轻女,雌性动物已经被你们根源上被慢慢地扼杀了。没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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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过年感受,另一个热门就是:吃饭女人能不能上桌?

仔细一想,这个问题和上面说的“农村女人为什么这么少”,形成了完美闭环。

@新京报我们视频拍了一则#故乡里的中国#视频,引起很大反响。标题是《鲁中小村:女人吃饭不上桌的老礼被遗弃》。结果一看内容,都笑死了:
奶奶过寿,百般推让才终于上桌;儿媳妇嘴上尬笑说男女平等,自己却忙着做豆皮,没空上桌;孙女在厨房端了一碗杂菜去厨房,因为坐不开;曾孙女跟着妈妈在厨房小桌凑合吃……四代女性仍然没有一个能大大方方上桌吃饭的。

图源:@表演现场

你告诉我:这是展现女人终于能上桌吃饭了?

坐不开,怎么男性全都能坐得下?方便女人做饭,怎么男人就不用做饭?男人喝酒抽烟女人坐上去不方便,你想喝酒抽烟明知一屋子女人小孩怎么不躲到外面去抽烟?莫非公共场合禁烟,是把公共区域圈起来不让不抽烟的人进门和坐下?

视频里还说读书人越来越多呢,越来越明理呢。

举个例子。抖音上有人拍照,抱怨说:男人吃饭女人只能靠边站。以后不会再回来过年。

来源:抖音

结果评论里大家忙不迭地验证了“女人不配上桌吃饭”:
“你坐上去聊什么,他们聊怎么搞钱,和你有共同话题吗?等你坐上去自己都觉得无趣又跑下来!”
“这一桌,你往前凑啥子热门,明点事理。”
“人家朋友喝酒呢,你戏能不能别那么多!虽然我不喝酒,但是请尊重习俗。”
“一提彩礼你们就说那是传统!真的按照传统来你们又觉得很多传统你们又不能接受……说白了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自利罢了。”
“是你想多了,我们也是这样的,大人孩子30多个怎么一起吃,我们家是女的回老家全部忙活做饭,男的一桌女人孩子一桌!还有那么多男人你一女的能上去?”
……

林林总总。总之,要说明女人天生就是没资格坐到桌子上吃饭的。

还有的辩解“只是分桌吃饭”“只是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只是因为男人要抽烟喝酒,要我上去坐我还嫌弃呢!”

新京报我们视频:鲁中小村“女人吃饭不上桌”的老礼 正在被遗弃

不让女人上桌是啥情况?不是单纯的分开吃,而是女人做饭、劳动、带孩子,忙碌的空隙在厨房随便吃点就算完了,蹲着吃或者坐桶上吃。男人大鱼大肉,吃剩的剩菜给女人忙完以后吃,男人抽烟吹牛,女人吃完剩菜再去洗碗干活。

有的还提到,做饭菜只做男人的份量,女人是剩菜加泡面,连长辈婆婆也是蹲着吃。

女人呢,还得强行挽尊,觉得很正常:要是男人等女人做完菜才吃都凉了,桌子又小,当然他们先吃、我们接着吃,这样才女人方便干活嘛。

也不知道这些女人怎么脸皮那么厚,硬是把人家觉得你是“贱民”,不配跟男人一起坐,美化成“我不想和臭男人一起坐”。

新京报记者王瑞锋摄:客人走后,婶子打算用烧煤取暖的火炉热一下剩菜吃饭。不巧炉子灭了,半年多没见的娘儿俩,一起吃了一顿冷菜。

记得三年前的春节,腾讯大家还有一篇文章,标题是《在我老家,女人小孩不上桌的家庭更兴旺》(作者:孙旭阳,点击可阅读)。文章的标题就是全文的中心思想,不打折扣。

这种“礼”,在中国很多地方都有,无数的人在评论里验证他们那儿的习俗就是这样。

这样的地方,谁会生女孩子?生下来就是干活、伺候人和吃潲水的。生下来就是低人一等的贱民。现在有了B超技术可以验证性别,为什么不去生高人一等、可以上桌吃饭,可以参与祭祀,可以分田分地的高贵性别,而要去生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天生就是伺候人和吃剩饭的命的低劣性别呢?

在这样的土地上,也配有女人吗?

图源:文章《在我老家,女人小孩不上桌的家庭更兴旺》

所以说,要明白为什么农村男人娶不到媳妇,看看这些农村的风俗就理解了。本来女人就很少很少了。每个活下来的女性,都是幸存者,她们不逃离这种让她们干活和吃剩饭喝潲水的地方,还更待何时?

你看那些三十岁的大小伙子不能结婚很可怜,你想想他们的母亲、他们存在或不存在的姐妹,那些同龄与他们竞争、比他们优秀却被刷下、薪水比他们低的女性,你就明白,他们也是在自觉不自觉的情况下,吸食着其他女性的血肉成长起来的。

从种种新闻来看,现在农村最大的政治,就是娶媳妇难的问题了。这是大自然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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