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9日星期六

亲历孙杨案公开听证:规则理解是裁决关键

2019年11月15日,世界反兴奋剂组织(WADA)向国际体育仲裁院(CAS)诉孙杨与国际泳联(FINA)一案(CAS 2019/A/6148)在瑞士蒙特勒开庭。该案相关事件当晚的激烈冲突、案件各方的各执一词、在听证会结束后陆续公布的视频,以及尿检官自认“职业是建筑工”【1】, 无不为本案蒙上了离奇的色彩,更何况这离奇事件发生在我国家喻户晓的“头牌”运动员。

缺乏法律基础或未能深研此案的普罗大众自然会被离奇、近乎戏剧化的现场冲突吸引眼球,或是为某些一知半解或各有立场的报道所牵引。再加上霍顿、斯科特等外国游泳运动员在光州世锦赛期间的示威推波助澜,本是典型的体育争议解决程序,却无可避免地参杂了体育以外的因素。

在一片迷雾中,怎样尽可能保持客观理性,形成独立的,基于事实与法律的判断?如何在“西方思维”拥有绝对话语权的国际体育中知己知彼运筹帷幄,合理利用规则但绝不越界曲解规则?我国体育界及体育从业者又应从本案及围绕本案的纷扰中汲取什么经验教训?为探讨上述问题,我们联手亲赴孙杨案公开听证的本文作者推出《理性思考孙杨案》系列特稿。

本文作者是一名专注体育法与国际法的中国律师,擅长体育争议解决,在中美两国的法学院与律师事务所完成法律素养训练与职业经验积累,拥有中国与美国纽约州律师执业资格。

文/蔡果律师

▲CAS所在地本位于瑞士洛桑,因此案向媒体和公众开放,原有设施无法容纳,因此开庭地点调整至距离洛桑半小时火车车程的蒙特勒。

▲蒙特勒宫(Montreux Palace,当地一间豪华酒店)的附楼被布置为本案的听审室。

PART 1:孙杨案程序概述

本案是WADA援引《世界反兴奋剂条例(2015版)》第13.2.1条赋予WADA针对国际级运动员的独立上诉权,向国际体育仲裁院(CAS)上诉FINA内部反兴奋剂机构(Fina Doping Panel)于2019年1月3日对同一事件作出的决定,即孙杨在2018年9月4日的事件中没有兴奋剂违规( “Sun Yang has not committed an anti-doping rule violation”)。

FINA得出此结论的依据是,采样机构IDTM派出的三位工作人员中的两位(血检官和尿检官)缺乏《国际检测与调查标准》(ISTI)中强制性规定的、样本采集人员所必须具备的授权,因此当晚的检测工作是在不恰当的基础上开始的(“not properly commenced”)【2】 。FINA Doping Panel同意孙杨一方的观点,认定当晚抽取的血液并非ISTI 项下或《世界反兴奋剂条例》规定的“样本”(sample);当晚由IDTM公司代表FINA试图进行的检测行为无效(“invalid and void”)【3】 ;由此,该检测不可能导致兴奋剂违规。

WADA对ISTI规则显然有不同理解,因此将争议上诉至CAS。需注意的的是,根据《世界反兴奋剂条例(2015版)》第13.1条,在CAS下达裁决前,被上诉的决定(在本案中即FINA Doping Panel有关孙杨没有违规的决定)有效性不受影响。因此,孙杨不受CAS上诉程序影响,于本年7月份参加韩国光州世锦赛,从法律的角度并无不妥。面对某些外国运动员的质疑或挑衅,完全可以从法律层面有理有节回应。


▲孙杨案的仲裁庭组成:从左至右依次为Romano Subiotto皇家大律师(由WADA任命);Franco Frattinii法官(由CAS上诉部主席指定);Philippe Sands皇家大律师(由孙杨和FINA任命)

CAS根据其《仲裁规则》第54条组成了三人仲裁庭,双方均有权任命一名仲裁员;第三名仲裁员(即仲裁庭主席)由CAS上诉部主席指定。

WADA任命的仲裁员系英国/意大利籍的Romano Subiotto皇家大律师;孙杨方任命的仲裁员系英国/法国籍的Philippe Sands皇家大律师,伦敦大学教授,系一名在国际公法领域享有盛誉的学者型律师。仲裁庭主席为意大利人Franco Frattini,他是一名退休外交官,自2014年伊始担任意大利体育法庭的法官。

三位仲裁员均系六十岁上下的白人男性,这也是国际仲裁中很常见(也被人诟病)的现象。值得一提的是,仲裁员的使命是公正审理案件,即使是一方任命的仲裁员也需要不偏不移,但时常能起到帮助其任命方澄清立场的作用(例如对关键事项提问,或提请其他仲裁员关注对其任命方有利的点)。

下文会提及,孙杨方任命的Philippe Sands教授问出了许多直击本案要害的关键问题,其中一些问题,若展开辩论,或许对孙杨是有利的。

孙杨在2018年9月4日当晚是否有兴奋剂违规、是否应被禁赛,简言之,他的整个运动生涯和个人名誉,将由上述这三名仲裁员组成的CAS仲裁庭以裁决(Award)的形式决定。由于CAS裁决的性质是瑞士法项下的仲裁裁决(且本案有国际要素,因为孙杨是一名中国运动员),根据《瑞士国际私法典》(PILA)第190条,一方当事人有权在特定情形下(具体为PILA第190条第(2)款所列情形)向瑞士联邦法院申请撤销CAS裁决。

但是,瑞士联邦法院有权撤销CAS裁决的情形相当有限,因为瑞士最高司法机构不会对仲裁庭就事实的认定、规则的解释、适用及推理作实质审查,而仅审查仲裁程序是否合法,即只有在仲裁庭的组成、独立中立、管辖权有严重瑕疵,或是违反仲裁的正当程序(due process)和公共政策(public policy)的情形下,CAS仲裁裁决才可能被瑞士联邦法院撤销。自CAS成立以来,这一翻案比率极低,约为7%。【4】 

在孙杨案公开听证结束时,仲裁庭已向孙杨和FINA,以及WADA确认,所有当事人对仲裁程序的正当性表示满意。因此,孙杨案在瑞士联邦法院翻案的可能性仅在理论层面存在,在现实中机率几乎为零。被广为诟病的翻译问题本是严重到足以影响正当程序,构成向瑞士联邦法院申请撤销不利裁决的理由,但因为该翻译是由孙杨一方选任的,且双方后续通过校对的方式进行补正,因此也很难以翻译瑕疵为由申请撤裁。

可以说,上述三位仲裁员下达的CAS裁决,即是决定孙杨运动生涯的最终定论。

Part 2:争议焦点

CAS公开听证明确了以下事实,即2018年9月4日,IDTM代表FINA抽取了孙杨的血液,但放置血液的密封箱被破坏,血液也未被带走;据孙杨方坚持(且WADA未明确反对),该份血液仍然存在;当晚尿检程序因孙杨方的反对没有进行。本案因此不存在对运动员不利的血检或尿检结果,因为当晚的检测没有完成,也再也不可能完成(当晚抽取的血液已时隔多日,且脱离了采样机构IDTM的保管,不可能符合ISTDB附件K中对保管链条及样本在途时间的要求);本案的焦点在于,孙杨是否有权以IDTM人员资质不合规的理由,拒绝接受其检查。

根据听证现场WADA律师陈词,WADA对孙杨的兴奋剂违规指控是“干扰兴奋剂检测程序”(Tampering)和/或“拒绝提供样本” (Evading, Refusing or Refusing to Submit To Sample Collection)。《世界反兴奋剂条例(2015版)》第2.5条对“干扰兴奋剂检测程序”(Tampering)的定义是干扰兴奋剂检测过程的行为,比如故意或尝试干扰兴奋剂检测官员,恫吓潜在证人等。

如果WADA对孙杨的指控成立,这将是孙杨第二次兴奋剂违规 (第一次发生在2014年,被处罚禁赛三个月),处罚将翻倍。取决于仲裁庭认定的孙杨过错程度,WADA诉请CAS裁判孙杨被禁赛二年至八年。若CAS仲裁庭认定孙杨确有兴奋剂违规,无论处罚期限长短,孙杨不仅将无缘2020年东京奥运会,在2019年7月光州世锦赛夺得的两枚金牌也将被剥夺。这也意味着,拒绝和孙杨一起登上领奖台的霍顿将有机会递补光州世锦赛男子四百米自由游项目的金牌。【5】 

虽然本案的疑点不一而足,围绕本案的纷纷扰扰甚至超出了体育和法律的范畴,当我们从一片混沌中抽丝剥茧,明晰本案的焦点是孙杨是否有权以IDTM人员资质不足的理由拒绝接受其检查,就可判断,CAS仲裁庭需要对以下问题做出决定:

(1)事实层面:当晚IDTM采样人员出具给孙杨的资质文件是什么?
(2)规则层面:WADA及ISTI对采样人员资质的规定是什么?
(3)规则对事实的适用:当晚IDTM采样人员出具给孙杨的资质文件是否符合上述第(2)项规定?

如果CAS仲裁庭对上述第(3)个问题作否定回答,即表明其认同FINA Doping Panel对事件的定性(但并不必然认同FINA Doping Panel对事件的处理结果);【6】 反之,则表明CAS仲裁庭将全盘推翻FINA Doping Panel的决定。

Part 3:公开听证速写

▲CAS秘书长Matthieu Reeb在开庭前对公开听证程序作介绍。孙杨案系CAS历史上第二次公开听证。第一次公开听证是在二十年前的B v. FINA一案,在该案中,爱尔兰游泳运动员、三枚奥运金牌得主Michelle de Bruin向CAS上诉 FINA对其的兴奋剂检测不合法。 

2019年11月15日早上8时,天刚蒙蒙亮,位于蒙特勒宫对面附楼的听审室已经开放;公众、媒体陆续抵达,其中不少来自国内。听众中最引人关注的,是孙杨多年的恩师丹尼斯教练。他与家人专程从澳大利亚飞抵瑞士,全程聚精会神关注听证。8时35分左右,仲裁庭及双方入场,并专门留出时间给媒体拍照、录影。孙杨注意到第一排就座的丹尼斯教练,特意走过来与他击拳,互相鼓励。9时,CAS播放了为此次听证专门制作的介绍短片,听证程序正式拉开序幕。

▲丹尼斯教练与家人全程出席听证会现场。

有关本案的事实与法律论辩,早已通过双方递交的书面呈辞与证据提交。听证的目的,是让双方各自倚仗的证人出庭接受对方律师盘问,也给予仲裁庭机会现场观察证人表现、分析证人的回答,提出仲裁庭关心的问题,从而对证人的可信度及其证词的份量作出判断。

孙杨作为当事人,第一个坐上证人席接受盘问。盘问的顺序是,先由己方律师直接盘问(direct examination),再由对方律师交叉盘问(cross examination)。孙杨律师首先处理的就是孙杨曾在2014年被禁赛三个月问题——因为该第一次禁赛也与兴奋剂违规有关,难免令仲裁庭关注,因此其采取的是直面该问题的策略。孙杨的回应也不出意料,解释自己是因病用药导致误服。

在对当晚事件的描述上,孙杨(以及当时在场的孙杨方出庭证人)表示,是主检官提出她必须带走用于放置血液袋的密封箱,因此是主检官向孙杨方提议将血液袋和密封盒“分离”(注:“分离”是孙杨方对当晚事件使用的措辞),担任血检官的护士还向他们示范了如何将密封箱打开。在接受WADA律师的交叉质询时,孙杨表示,他从来没有坚持留下血液,是巴医生认为血液不能被带走;WADA律师指出这个解释和孙杨的书面证词不一致,因为孙杨此前在书面证词中表示(留下血液)是他的决定。对当晚事件的陈述不一,无论是检测人员和孙杨方之间的不一致,还是同一位证人前后不一致,对本案结果的影响并不大。

事实上,疑点远远不止(到底是谁决定血液不能被带走)这一处,比如尿检官是否对孙杨进行了拍照(这似乎是孙杨方事件版本中,本案的导火索);主检官是否曾明确向孙杨告知拒绝检查的后果;主检官是否授意或默许毁坏密封箱取出血液(亦或这是孙杨方的误会)……林林总总的争点,双方无法提供可作证据的录音录像,也就永远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仲裁庭也不会对存在疑点的事实做出认定。他们只需回答上文所列举的、具有法律意义的三个问题。

Part 4:对案件结果具有决定意义的三个问题

一、事实层面:当晚IDTM检测人员出具给孙杨的资质文件是什么?

有关此事实层面的问题,双方并无争议。证据显示,当晚IDTM采样人员出具给孙杨的资质文件为:

(1)FINA作为检测机构于2018年出具给采样机构IDTM的格式授权书,即授权IDTM代表FINA向受检运动员采样,但该授权书上没有写明孙杨及主检官(以及血检官、尿检官)的名字;
(2)主检官的IDTM身份文件及个人身份文件;
(3)血检官的护士资格证;
(4)尿检官的身份证。【7】

二、规则层面:WADA及ISTI对检测人员资质的规定是什么?

由于双方对IDTM采样人员出具给孙杨的资质文件这一事实问题没有争议;而第三个问题(即上述资质文件是否符合规定)实为规则对该事实的适用,可见,双方对规则的理解分歧实为本案“命门”,这关键的规则即为ISTI 5.3.3条。

根据ISTI 5.3.3条,采样人员(Sample Collection Personnel)需持有采样机构(Sample Collection Authority,本案中即IDTM)提供的官方文件,例如检测机构(Testing Authority, 本案中即FINA)的授权书,以证明(采样人员)具备从运动员采取样本的授权。主检官还需持有标明其名字、相片和有效日期的补充身份证明(例如采样机构提供的身份证件、驾驶证、健康卡、护照或类似的有效证件)

(原文为:“Sample Collection Personnel shall have official documentation, provided by the Sample Collection Authority, evidencing their authority to collect a Sample from the Athlete, such as an authorisation letter from the Testing Authority. DCOs shall also carry complementary identification which includes their name and photograph (i.e., identification card from the Sample Collection Authority, driver’s licence, health card, passport or similar valid identification) and the expiry date of the identification.”)

WADA方认为,根据本条,“采样人员”作为一个整体,出具检测机构(FINA)向采样机构(IDTM)发出的一份授权文件即可;授权文件可以是格式文件,无需标明采样人员和被采样运动员的名字。这一条也对主检官作出了额外要求,即除上述授权文件外,主检官还需出具补充身份证明文件。但是,本条款未对血检官和尿检官作额外要求;如果存在额外要求,本条应该会提及对血检官和尿检官的证件要求。

孙杨方坚持,根据另一份文件《ISTI血样采集指南》(ISTI Blood Sample Collection Guidelines) “采样人员”中每一位成员均需出具授权文件。《ISTI血样收集指南》第2.5条意为 “采样人员中的每一位个体需受培训并被授权以实施其各自分配的职能”。(“These individuals must be trained and authorized for their assigned responsibilities.”)【8】

WADA方面请出了参与编纂ISTI的工作人员,即WADA标准统一处副处长(WADA Deputy Director on Standards & Harmonization)Stuart Kemp作为专家证人出庭作证,证明孙杨方所依赖的《ISTI血样采集指南》实为对“最佳实践“的建议,而非与ISTI具备同等效力的强制规定。Stuart Kemp确认了WADA对ISTI 5.3.3条的理解(作者注:这无可厚非,因为Stuart Kemp是WADA官员,而WADA则是ISTI的制定者),同时也从规则制定者的角度对本案第三个关键问题进行了回答,即当晚采样人员出具的资质文件符合ISTI的强制性规定。

值得注意的是,Stuart Kemp还解释说,虽然孙杨方援引的《ISTI血样采集指南》是理想的模范操作,但在某些情形下按照该最佳实践操作是不可能的,比如,检测运动员若是根据大赛成绩抽查确定,在决赛完成之前,检测对象是不确定的,也就不可能提前准备写明运动员名字的授权文件 – 这恰恰是本案的情形,因为孙杨被检测正是因为他刚从雅加达亚运会摘取游泳项目金牌。

这个角度看来,Stuart Kemp认为授权文件没写明采样人员及被检测运动员的名字是合乎情理的。当孙杨律师盘问Stuart Kemp血检官和尿检官是否也应该和主检官一样,各自具备采样机构发出的身份证件和授权文件,Stuart Kemp给出了“强烈不同意”(strongly disagree)的回应,并再度强调孙杨方是在援引指南性质的文件,而并非强制效力的文件。

在此规则层面的问题上,孙杨方的证人几乎很难对Stuart Kemp进行有力反驳。

一方面,孙杨方证人反复强调中国反兴奋剂的实践是每位采样人员需具备对应的授权资质,并具备检测机构(如中国反兴奋剂中心)颁发的身份文件,但这与适用本案的规则不在同一个层面,因为本案涉及国际体育组织(FINA)根据《世界反兴奋剂条例》对运动员进行检测,CAS仲裁庭只需决定FINA需要遵守的规则是什么,而不必然是中国执行的规则是什么——中国的执行标准是可能高于国际强制规范的(即ISTI);不同的采样机关在授权文件上也可能执行不同的标准——只需要不违反 ISTI即可。

另一方面,孙杨方安排出庭的证人几乎全是事实证人(唯一出庭的专家证人是就血检官的护士资格与中国刑法进行作证);在如何理解规则的问题上,这些事实证人无法对仲裁庭作出任何有说服力的解释。应该说,在这个有关规则如何理解的命门问题上,孙杨方对抗WADA是处于天然的劣势,因为WADA即是ISTI规则制定者,而他们选派出庭的证人本人也参与了ISTI的制定。除非规则有严重瑕疵,或有违反国际强制法(Jus Cogens)的嫌疑,和“规则制定者”辩论规则应如何解释是近乎飞蛾扑火的尝试。

孙杨一方在听证会快接近尾声时,由FINA的代理律师(作者注:在本案的CAS程序中,FINA和孙杨方是立场一致的)尝试辩论WADA对ISTI 5.3.3条的解释违反了瑞士法。此类“违宪”类的辩论是难度极高的尝试,若决定从这个角度瓦解WADA立场,应集中火力猛攻其违反国际强制法或违反基本人权之处,而不是在听证会快结束、各方精力均不在最佳状态时,例行公事地抛出这一论点,这不仅无济于事,甚至给仲裁庭造成印象,即代理人并未针对仲裁庭最关心的问题,最大限度地利用本方有限的时间。仲裁庭提醒道,公开听证会的有限时间应用于总结陈词,重点提示核心论点,而非重复书状里已经详细阐述过的内容。此外,代理人还应揣摩仲裁庭的意图,针对仲裁庭可能的问题进行回答或论辩。

三、规则对事实的适用:当晚IDTM采样人员出具给孙杨的资质文件是否符合上述第(2)项规定?

在对ISTI第5.3.3条作出解释后,仲裁庭很容易判断,当晚IDTM采样人员提供的资质文件是否合规。孙杨方,包括运动员及家人、医生及官员等认为该资质文件不符合他们对规则的理解。WADA则先后请来IDTM工作人员Tudor Popa(也是本案主检官的直属上司,事发时她通过电话向Tudor Popa寻求指示)和Neal Soderstrom出庭作证。WADA通过他们证明:

(1)IDTM自1995年开始已与FINA合作,代表FINA对运动员进行样本采集共计一万九千余次,出具的是和本案一样的格式授权文件(且在2018年,与本案一模一样的格式授权文件被使用过逾三千次),FINA也从未表态该授权文件有瑕疵,但却在这一次认为该格式授权文件不合规;

(2)孙杨作为国际顶尖运动员,接受过多达一百八十次兴奋剂检测程序,其中六十次由IDTM通过出具和本案无异的授权文件执行,但孙杨却仅在这一次,对该格式授权文件提出质疑。

仲裁庭反复询问孙杨为何在这一次检测过程质疑IDTM的授权文件——在经历了IDTM六十次采样后,他难道不应该对IDTM比较熟悉了吗?孙杨表示他并不熟悉IDTM,强调当晚的工作人员不专业。但这回答并没能针对仲裁庭的关切,没能对他们心目中的关键问题作出解释;且孙杨称“对IDTM不熟悉”,即便是事实,却不符合这三位仲裁员作为西方法律人的思维逻辑——典型的“西方法律训练”,不管是英美法系还是大陆法系,皆强调逻辑推理,基于事实和证据进行三段论式的逻辑推演。

本部分提出的三个问题即是典型的三段论,通过对该三个问题的回答,典型的西方法律人不会有太相左的结论。此外,在对待某些需要自由心证的问题,西方法律思想还推崇“法律的生命在于经验 ”【9】 ,典型的西方法律思维仲裁庭会基于孙杨被IDTM检测过六十次的事实,认为孙杨不熟悉IDTM有违常理,除非孙杨能提供合理解释。类似“有违常理”却没得到有效解释的点,在本案中还有不少,而就是通过这点点细节的积累,影响着仲裁庭对整件事的判断。

Part 5:其他要害问题(Killer Questions)

上文提及,孙杨方选任的仲裁员Philippe Sands教授提出了许多直击本案要害的关键问题(Killer Questions),也可从中一窥英美法系仲裁员的思维模式。由于Philippe Sands教授本人也是极为出色的国际公法学者暨律师,发问风格极为犀利,作为律师在庭上碰到Sands教授难免会紧张;但本次作为旁观者,将自己的思考和Sands教授的思考即时比对却是甚为过瘾的思维碰撞。

在孙杨方证人作证后,Sands教授指出本案中存在运动员对其医生、团队有“高度依赖”(high-level of dependence)。这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对孙杨方是有利的,如果集中对此展开论述,虽对运动员是否违规没有性质上的影响,但与运动员的“过错”有关,能影响处罚(如有)的轻重,也似乎能从某种程度挽救公众形象。

虽然孙杨方面似乎没有将“高度依赖”作为辩护策略,但从Sands教授的态度可判断,他至少会向其他两位仲裁员强调考虑这一因素。因为,在WADA结案陈词时,Sands教授也向WADA询问怎样考量运动员对团队的高度依赖。WADA律师的回应是,这样的依赖是“难以置信的鲁莽赌博”(incredibly reckless gamble), 若这也能算“无严重过错”(no significant fault),将会颠覆整个“无严重过错”案例体系。

除明确指出本案所显示的运动员对其团队的“高度依赖”,Sands教授还直指孙杨方的辩论策论是完全基于己方对ISTI相关规则的理解 ——“你们有没有停下来想过,有没有转念想过,万一你们对授权文件的理解是错的,怎么办”?他不止一次地发问。孙杨团队无法对这个振聋发聩的问题进行有效回应。

Sands教授无疑对这个问题感受相当强烈,他使用了“Did you pause to think” 以及“Did you turn your minds”等强烈的语气,某种程度透露了他在听证后对本案的态度——即难以置信,孙杨团队将关乎一名世界顶尖运动员职业生涯完全系于己方对规则的主观理解。特别是,巴医生在已经有一次兴奋剂违规记录后,难道不应该考虑到,万一自己或自己仰仗的老师(即韩医生)对规则理解有误,运动员将付出巨大的代价,所以更应三思而行吗 ?(Sands教授向巴医生发问,“Surely you must have, against that background, thought for a moment if you or Dr Han, both of you, have got it wrong, the athlete risks paying a big price?”)

无独有偶,虽然FINA Doping Panel站在了孙杨一边,认为其当晚的行为没有违规,FINA也认为“将整个运动生涯押注在运动员当时对复杂情形的理解”,“系于和(主检官辩论)谁对谁错”,无异于孤注一掷,“愚蠢至极”。【10】 

此外,Sands教授还问出了一个虽然在国际仲裁中有争议,但却是仲裁员们做决定时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即一旦仲裁员作出某种决定,会导致什么后果?Sands教授向孙杨一方(具体为FINA代理律师)发问,假设仲裁庭裁定IDTM公司的资质文件不足导致本案的检测无效,是否将导致所有使用同样资质文件的兴奋剂检测程序都无效,并且打开成百上千基于同样理由向CAS上诉的阀门?

FINA律师的回应是,本案具备特殊性,具体案件具体分析。WADA一方则坚持,(如果仲裁庭赞成孙杨方的论点),将形成“孙扬效应”(“Sunyang Playbook”),反兴奋剂检测制度将无法执行。

如果运动员确实对检测人员的资质有疑问,孙杨团队当晚的激烈反应若不可取,运动员是否有救济措施?FINA Doping Panel和WADA在这一点是一致的,即运动员始终应该配合采样和检测,除非身体、卫生和道德条件客观上不允许。运动员如有疑虑,可在配合取样的同时发表异议,即“有异议地接受检测”。【11】  WADA明确引用的案例是Laura Dutra de Abreu Mancini de Azevedo v. Fina (CAS 2005/A/925),也是一名游泳运动员拒绝接受检测。

这个案件确立的、反兴奋领域公认的原则是:“反兴奋剂测试的逻辑规则决定了,只要身体、卫生和道德条件允许,运动员即便有异议也需要提供样本;不然,运动员们会以各种理由拒绝提供样本,测试将无法进行。”【12】  “身体、卫生和道德条件“是否允许采样,CAS案例确立应以客观标准审查,而非主观认定【13】 

巴医生在事件当晚来到现场后,事实上已经发表了异议(即写下评语,指检测人员资质不足,系无关人士,由此尿检和血检不能完成,且已抽取的血液不能被带走)。【14】  遗憾的是,他没有止步于此,而是付诸行动,令IDTM人员无法完成尿检以及带走已抽取的血液。

WADA在结案陈词中强调,当阻止检测人员带走已抽取血液这一事实发生时,就已经违反了《世界反兴奋剂条例(2015版)》第2.5条,即“干扰兴奋剂检测程序”(Tampering)。随后的事件可能更搏人眼球 ,但是在密封箱碎掉之前,“Tampering Violation”已经发生,且WADA认为证据确凿,因为孙杨的书面证词里写道,主检官当时试图对被损坏的密封箱拍照并带走血液,孙杨告诉她不能带走。“对方(指孙杨一方——作者注)辩论说规则对运动员不公平,没保护运动员,那好吧“ ——WADA代理律师Richard Young抬了抬眉毛,继续他波澜不惊的陈词,“那就先说服WADA改变规则”。

【1】见孙杨2019年11月19日微博对凤凰网新闻的转发。
【2】FINA Doping Panel决定(以下简称“FINA决定“)第48页,6.35段。
【3】FINA决定第48页,6.35段。
【4】根据2012年由JurisNet LLC出版的《瑞士国际体育仲裁报告》前言(作者Xavier Favre-Bulle),截止该报告2012年出版,有超过八十件CAS仲裁裁决被诉至瑞士联邦法院申请撤销;这其中被成功撤销的CAS裁决为六件,成功率约为7%。
【5】《FINA 反兴奋剂规则》(FINA Doping Control Rules)第10.8条。
【6】根据CAS仲裁规则第57条,CAS仲裁庭有权从事实和法律层面对案件进行全新审查(“The Panel has full power to review the facts and the law”)。即使CAS认同IDTM人员当晚出具的资质文件不足,CAS还有权独立判断,该瑕疵是否严重导致当晚的检测程序无效,以及运动员拒绝接受该检测是否违规。
【7】FINA决定第8页,4.10段。
【8】《ISTI血样采集指南 》(ISTI Blood Sample Collection Guidelines)第2.5条,https://www.wada-ama.org/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s/files/guidelines_blood_sample_collection_v5_sept_2016.pdf
【9】20世纪初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霍尔姆斯名言。
【10】 FINA决定第55页,第6.55段(“The Athlete’s entire athletic career hung in the balance – on what amounted to, essentially, a gamble that the athlete’s assessment of the complex situation would prevail. That strikes the Doping Panel as foolish in the extreme.”)、6.56段(“Staking an entire athletic career on being correct when the issue is complex and contentious is a huge and foolish gamble.”).
【11】FINA决定第56页,第6.56段(“As many CAS awards have stated, it is far more prudent to comply with the directions of a DCO and provide a sample in every case, even if provided “under protest.”)
【12】Laura Dutra de Abreu Mancini de Azevedo v. FINA (CAS 2005/A/925), “No doubt, we are of the view that the logic of the anti-doping tests and the doping control rules demands and expects that, whenever physically, hygienically and morally possible, the sample should be provided despite objections by the athlete. If that does not occur, Athletes would systematically refuse to provide samples for whatever reasons, leaving no opportunity for testing.” 裁决原文见:https://cdn.swimswam.com/wp-content/uploads/2019/11/CAS-2005_A_925-Laura-Dutra-de-Abreu-Mancini-de-Azevedo-vs-FINA-S.pdf.
【13】见Jack Anderson, “A Detailed Analysis of the Legal Arguments in WADA v Sun Yang & FINA – A Very Public Hearing”, 发表于LawInSport,2019年11月28日(见https://www.lawinsport.com/topics/item/a-detailed-analysis-of-the-legal-arguments-in-wada-v-sun-yang-fina-a-very-public-hearing),脚 注12,引用Troicki v. ITF (CAS 2013/A/3279) 第 9.15段。
【14】FINA决定第24页,第 4.59段。

引文链接

你在排鄂,它在排华,你所赞美的硬核他们也都抄过去了



上为在俄罗斯的中国留学生的微博

湖北人都在排武汉,全中国都在排湖北,全世界都在排华人。

这句话,简洁刻薄,我喜欢。这是一位仍然滞留在湖北的朋友,对小号昨日《排鄂一时爽》一文的评论。

另一位朋友更深刻一些,他的评论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效应。

“不惜一切代价”。真不希望像有人说的,你就是那个“代价”。

许多世事,终至事与愿违。现在在俄国,有近百名中国人,已经成为了那个“代价”。

1

中俄友谊?80多中国人面临驱逐出境,“察里津诺”哭声一片。

以此为题,一家名为俄罗斯乌拉尔森工集团的公号,向国内公众报告了80多名在俄中国人的遭遇:

这80多名被莫斯科强力部门集中隔离于察里津诺残疾人康复中心的中国人,有学生,有商人,有旅游者,有暂居者。

他们都以同一个理由被集中起来,那就是违反了莫斯科政府颁布的入境需要居家隔离14天的规定。

这些人中,有在宾馆自我隔离被带走的,有上家敲门检查被带走的,有刚下飞机在回家的路上被带走的,甚至还有去移民局办落地签被带走的。

很多人都是在机场稀里糊涂的签署了一些文件,完全没有明白文件的内容,就被带走了。

强力部门还通过莫斯科市政府最新的全城监控系统,加人脸识别技术,然后警察就上门了。

最惨的是一位下楼倒垃圾时被带走。他直接被送到法院,最后是穿着睡衣被送到遣送站的。

所有带离这些中国同胞的强力部门,没有人做防护措施,连起码的口罩都没有。

整个察里津诺康复中心,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隔离措施,大家3、4个人一个房间,昨天的晚饭都是夹生的。

在俄中国人远不止80多人这个微末之数。虽说有管窥之功,但仅仅一家企业公号的见识,仍不足以获知在俄华人境况全貌。

更多在俄中国人的情形如何,有无受到非人道对待,他们可曾获得任何救济?

以防疫之名排华,是正在发生的历史。

2

在历史上,在排华这件事上,俄国很少含糊过。

1911年春,正值中国东三省鼠疫大流行之际,俄国远东地区即以防疫为名,粗暴驱赶数万华侨回中国境内。

同样是瘟疫,同样是俄国,同样是排华。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

管书合、杨翠红署名的《防疫还是排华》一文介绍了当时的一些情形:

1911年俄历3月间,俄国海滨省总督亲自来到中国人最多的海参崴,专为发布驱逐中国人的命令,并具体部署了三次查拿中国人的活动。

按总督的命令,拘拿对象主要是“凡华侨无正业、无身票,及匪类不安分者”。但在该市第一次查拿中,由警兵沿街搜捕,大部分被拘者都有正业,“如华商柜伙,或外出送货,或办事,以及工人等”。

第二次查拿,由警兵未经通告突然包围市场,所有中国人小贩、挑夫、佣役,无论有无身份票,一概逐拿。即使有身份票可以证明,往往也被索去不予归还,甚至当场扯碎。

第三次查拿,由警兵包围中国人聚集的房屋、院落,无论有无职业、家属,一并搜查拘押。

三次查拿,共拘捕中国人三千余人,全部押送到仅能容纳一千多人的业尔马克号轮船上,以致多人或因被踩踏、或患病死去。

大批中国人仓促间被逐,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在爱珲,“溺死黑龙江逾三百余人,渡江无食者万余人,哭声野。”在东宁,“扶老携幼,啼饥号寒,困苦状态,深为可悯。”

日本朝日新闻曾详细报道了海参崴驱逐中国人的情况,且语多同情。

该报援引旅居海参崴的日本目击者的话称,有大批中国人被押往码头,“先将五六人之辫联结之,分别数团,由俄兵诩之,令陆续步行。俄兵稍有不满意之处,则立将所携枪械肆意殴打。其余种种刻虐,见者心恻。”

3

虽远必诛的话不听也罢,但当前在俄华人的处境的确需要被关注。尤其是对我们这个据说已经厉害了的大国来说。

对于排华现象,国人们似乎表现出了高度的愤怒。虽无卵用,但我们习惯这样愤怒。

我感到悲伤的是另外一种情形,那就是在排挤外人方面,我们又做得怎样?

俄国那种不及其余的一刀切,战斗民族式的强力防控,我们没有吗?

须知,在今天中国,武汉乃至湖北,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外人”。

虽不可一概而论,但是全国性的拒绝滞留在鄂的健康人返回,对于哪怕近期从末到过疫区的湖北籍人士严防死守,限其自由,这种事已经一再发生。

若说排华是俄国正在进行的历史,排鄂又岂不是正在上演的真实?

你在排鄂,它在排华。对此先生早就说过了:你动的,我动得不得?

据说最近国外流行“抄作业”。大体是面对疫情,外国惊慌失措,纷纷向中国学习防疫之法。

按这样的思路,俄国也确乎是在抄作业了:以强制集中的方式照抄“硬核”,以排挤华人的方式照抄“排鄂”。

那么这一局,我们是不是又赢了?

关于排鄂,总有一些傻叉在对我说,对疫区进行硬核防范,是服从于全国防疫大局。

这总让我想象另外的场景:对于俄国强力排华的做法,当地的媒体是不是也齐声赞扬:硬核!

他们大概也认为是在服务于他们的防疫大局吧。

4

一切冠之以硬核的东西,很少在法度之内。如果是依法,就没有硬不硬核之分。

28日中新社一篇题为“依法战疫:莫让硬核变硬来”的评论提及于此:

新冠肺炎疫情下,各地相继提出“硬核”防疫措施。但在实践中,或因法律法规不明确,或因执法人员不专业,屡屡出现“硬来”。

有小区禁止医护人员入内,有防疫工作人员闯入民宅、砸毁居民自家使用的麻将桌。只因在空旷户外未佩戴口罩,有人被铐住双手、强制隔离。一些看似“过度执法”的行为,实则涉嫌违法。

从已曝光的数起案例来看,执法人员的做法一是没有法律依据,二是涉嫌侵犯公民权利。

无论是过度执法,还是以“执法”之名行“违法”之实,既与中央坚持依法防控的要求相违背,也对疫情防控造成负面影响。

以硬核的方式硬来,以严控的名义失控,本来也不是到了俄国才变成那样的。它也一直都是我们的土物产。

我就想知道,一旦你成为了那个“代价”,你还会对曾经赞美的硬核信奉不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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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七侠之间的派系斗争

文/六神磊磊



一直都想写武当七侠之间的政治斗争。今天有点空,来写一写。大约5000字。

网上也有一些类似的文章,看了都不太满意。

在谈这个问题之前,必须要先承认一点:七侠的关系其实总体是不错的,很有一点所谓“团体即家庭,同志即手足”的意思,这个是大前提。所谓的“斗争”都是潜流。

我们绝不能夸大人家七侠的矛盾,那绝不是金庸老爷子的本意。人家毕竟是武当派,不是星宿派,没有那么多的你死我活、不共戴天。

不过话说回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派别,就有斗争。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兄弟之间也是分亲疏的,是有派系的,是有竞争的。

特别是围绕着“谁当张三丰的接班人”这个最要紧的权力问题,七侠之间是有一股子暗涌的,是有暗戳戳的互掐的,有时掐得还有点小激烈。



先温习一下武当七侠的名字,他们是宋远桥、俞莲舟、俞岱岩、张松溪、张翠山、殷梨亭、莫声谷。每个人的名字都像一幅山水画儿。

然而现实并不完全那么美丽。师父张三丰有个毛病不大好,就是拖拖拉拉不肯指定接班人。根据原著,他似乎到九十五岁前都没提这事。也不知道是因为恋权,还是对自己的身体太有信心。

历史无数次证明,接班人选的问题拖得越久、越不明确,大家就会越焦虑,越是心神不宁。暗涌就是这么来的。

先分析一下七个弟兄的接班形势。有两个人大概首先就可以被排除,就是老六和老七。

一是资历,这点不用多说了,他俩资历最浅,年纪最小,不够格。

二是和师父的亲疏关系,他俩也吃亏很大。原著上说,俩人的武功甚至都不是张三丰亲自教的,而是大师兄和二师兄代传的。张三丰压根就没带过他俩。

这相当于在一个部门里,别的实习生都是大领导亲自带的,你却是由部门同事带的,和大领导完全不亲,你说你竞争起来是不是明显吃亏。

第三点,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俩的性格和能力都有比较大的缺陷,一个弱,一个楞,不适合当老大。

殷梨亭“性子随和,不大有自己的主张”,随和也就罢了,没主张这可要了亲命。当老大怎么能没主张?甚至他成名之后都可以当众哭鼻子的,而且还是扔掉兵器掩面呜咽狂奔的那种,作为一个小师叔还挺可爱,可作为老大就实在太脓包。



刨去了这两位,剩下几个人里,接班概率最大、卡位最靠前的有三个人:

老大、老二、老五,也就是宋远桥、俞莲舟、张翠山。他们共同构成了接班的第一梯队。

这三个人各有各的优势。

宋远桥不必多说了,他是大师兄。何况他“为人端严”,“威权甚大”,武功也很高,是最有希望接班的。事实上多年来他都是理论上的储君。

老二俞莲舟紧紧咬住了宋远桥。对这个人可以多说几句,他的存在简直是宋远桥的不幸。

他的武功压过了大师兄,在七侠之中第一。这一点可是非常加分的。在江湖门派这种武力为王的地方,归根结底是拳头决定地位,由功夫第一的弟子接班是完全说得过去的,是有合法性的,大家也都容易服气。

此外,俞莲舟的资历也够深。除了大师兄之外,他是仅有的另一个有“带师传功”经历的,教过几个小师弟功夫。在小师弟们的面前也等于是半个师父。

也幸亏宋、俞两人表面上关系还行,从没撕破脸。这是武当之福。否则以他俩的半斤八两、难分轩轾,如果各自拉帮结派,对撕起来,甚至玩一出“剑宗”、“气宗”的路线斗争,那可够武当派喝一壶的。



除了老大、老二,在接班的第一梯队里还有一个老五——张翠山。

老五凭什么这么靠前呢?原因很简单,师父最喜欢他。你老大老二再优秀,架得住师父喜欢五阿哥么?

自古以来,立长还是立爱就是一个大问题,多少厉害的君王在这个问题上首鼠两端,甚至闹得政治动荡、王朝倾覆。

张三丰甚至曾经公开表态:“我原盼他(老五)能承受我的衣钵。”这可是老人家第一次就接班人问题公开表态,非同小可。宋大和俞二对此可谓是印象深刻、念念不忘。俞莲舟曾专门对老五一家提起过这件事,还特意问五弟妹:

“你可知我恩师在七个弟子之中,最喜欢谁?”
“你说,师父是不是最喜欢五弟?”

他反复提这码子事时,语气固然是调侃的、轻松的、云淡风轻的,但细品起来,其之念兹在兹、无时或忘也可见一斑。

有一个细节很有趣:俞莲舟和张翠山有一次互相恭维,彼此点赞。张翠山说二师兄武功第一,大家不及。俞莲舟呢?则反过来说老五:“但是我七兄弟中,文武全才,唯你一人。”

大家可能会觉得俞莲舟这是一句好话。俞莲舟自己大概也觉得这是一句好话。但其实这话里仍然透着一丝言不由衷,甚至有一丝明褒暗贬。

要知道,在体制内,特别是在一个武夫为主、武力至上的团体里,夸一个人有文才未必是好话,往往是明褒暗贬。

比如在机关单位里,一个人被说成“笔杆子”未必就好,言下之意有可能是你只会写稿,格局和魄力不够,前途有限。又比如在部队里,夸一个人“是个秀才”,其实暗含意思可能是这人只会涂涂写写、舞文弄墨,不是将才。

俞莲舟如果是全心全意地钦服抬举老五,他大概会这么说:

“眼下我的武功虽然高一些,但练到了天花板,上不去了,成不了绝顶高手。你潜力比我大,以后成就会在我之上。”

而不是什么“文武双全”,总给人感觉是练功不专心,啥都会一点,但啥都是二把刀。



好了,现在眼看师父很明确地喜欢五弟,老大和老二该采取什么措施?

两人的路线完全不同。二哥的路线是亲热、拉拢,大哥的路线是疏远、防备。

老大对老五经常显得很苛刻。举个例子,在武当山上,当着外人的面,宋远桥公然呵斥张翠山:

“五弟,你怎地心胸这般狭窄?”

这话说得很重,很有点过头。什么叫“心胸狭窄”,人家老五当时已经是成名大侠了,外人面前,有必要这样措辞吗?

就好像你们单位班子和外人谈判,局长就算和副局长意见不统一,会当着外人的面公然说:“老张,你怎地心胸这般狭窄”吗?

接下来,宋远桥居然还对张翠山“喝道”:

“五弟,对客人不得无礼,你累了半天,快去歇歇罢!”

张翠山听他这么一喝,不敢再作声。

这完全是当众洗涮人家老五,有意无意折老五的面皮。

这真的不好。除非你是宋江,才可以这么当众喝李逵:黑厮,且给我退下!这是亲热,是当心腹人。可宋江要这么当众喝吴用、喝公孙胜,那就是很不妥当的了,是完全不给面子。

大哥有意无意在打压的,二哥就有意无意地拉拢。相比之下俞莲舟对老五就亲热得多。

老五失踪十年后从冰火岛携家回归,都是二哥一路出力保护。二哥还和五弟的老婆孩子一家人都努力拉近关系,非常热络。一个外冷内热、爱师弟的好二哥跃然于纸上。

而大哥呢?五弟失踪十年间,他“中年发福”,胖了。

听说五弟回来,按说这是天大的事,他的表现却是最平淡的,既不亲自下山接,也没安排一个师弟、徒弟之类来接,连交代人带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几兄弟重逢之时,看看别的兄弟是什么态度?老四是一把将老五抱住,表示亲热。老六则是围着老五转,不肯分离。

而老大呢?非常中规中矩,礼数周到,却满满都是距离感。是老五先拜倒在地,叫道:“大哥,可想煞小弟了。”宋远桥则是“谦恭有礼”,“恭恭敬敬的拜倒还礼,说道: ‘五弟,你终于回来了’。”

这实在也太客套了太寡淡了,还不如后来张无忌和清风明月小道童的见面亲热呢。

再来看另一处细节。武当几侠团聚之后,老五张翠山说出实情:老婆杀了好多人,请求师兄弟们庇护。老四当即附和要求大哥支持。

面对老五这个最大的政治诉求,大哥二哥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老大宋远桥是“一时踌躇难决”,不肯表态,旁边“俞莲舟却点了点头,道: ‘不错!’”老大没发话呢,老二抢着拍了板。

武当七侠的基本形势大致就是:老一是孤家寡人,老二、五、四是联盟。老六、七太弱,不敢站队。



接着讲一个重大问题:张三丰的态度。

张三丰似乎不感冒宋远桥。

储君这种东西,一旦“储”得久了,就好像鱼放得久了,自然而然就会发臭,容易遭嫌弃。老王对你会左右看不顺眼。这是历史规律。

原著里,有不少细节值得品味,能看出张三丰对老储君宋远桥的微妙态度。

有一次张三丰过九十岁生日,到处布置一新,点起了红烛,气氛非常好。宋远桥主动上去套近乎,书上说他对张三丰“陪笑道”,注意是“陪笑”,讲了一段话:

“师父常教训我们要积德行善,今日你老人家千秋大喜,师弟干一件侠义之事,那才是最好不过的寿仪啊。”

你读读看,可以说贴师父贴得非常努力了对不对。

面对储君的热情示好,张三丰是怎么回的呢?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张三丰一摸长须,笑道:

“嗯嗯,我八十岁生日那天,你救了一个投井寡妇的性命,那好得很啊!”

老张你这啥意思?

人家老太子表态要积德行善,总归是个好心,什么叫救了一个投井寡妇的性命?

堂堂武当七侠之首,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宋大侠,你就单提他热情帮扶跳井寡妇?而且说妇女都不行,还要特意说明是寡妇?

然后,老张还不过瘾,又加了一句:

“只是每隔十年才做一件好事,未免叫天下人等得心焦。”

然后,“五个弟子一齐笑了起来”。

张真人当着五个师弟的面公然洗涮大师兄,师弟们还“一齐笑起来”。求测宋远桥的心理阴影面积?

那么,张三丰这是故意打压宋远桥吗?倒也不是。只能说是什么?三个字:不贴心。

就像公司里,别人小同事一拍马屁领导就笑,你一拍马屁就总是很尴尬。就是这种感觉。



宋远桥还有一件事,是办得最不妥当的,就是推出了儿子宋青书。

不说大肆炒作、过度包装儿子吧,至少也是默许纵容了儿子的狂诞。

宋青书作为武当的第三代,在江湖上很高调,什么“玉面孟尝”啊,什么第三代弟子中武功第一啊,佼佼者啊,接班人啊,搞了很多光环在这个小屁孩身上。

在江湖上,类似所谓宋青书未来肯定要接班,没跑了,就是他了,这种声音一度甚嚣尘上。

来看一下当时江湖各大门派人士的普遍观感:

“看来第三代武当掌门将由这位宋少侠接任。”——峨眉派灭绝师太、静玄
“这位宋青书宋少侠……日后武当派的掌门,非他莫属。”——丐帮陈友谅
“宋青书是我宋大师伯的独生爱子,武当派未来的掌门。”——明教张无忌

造成这样一种舆论,对宋远桥是非常不好的。你还没当稳皇太子呢,这就定了皇太孙了?

宋远桥这个多年的“储君”,原本一直是当得很谨慎,陪着小心的,可偏偏在儿子的问题上犯了大迷糊。大概是儿子的“优秀”让他昏了头了,忘记了谦虚、低调,给了趋炎附势之人以可乘之机。

于是乎,各种不负责任的阿谀之徒、别有用心的捧杀之辈就蜂拥而至,给他宝贝儿子加上种种光环,戴上各种帽子,捧成“武当未来”、“武当偶像”,甚至是“江湖的希望”、“人类的曙光”。连你自己都不敢想的名堂这帮烂人都能给你想出来。

宋远桥大概完全没有考虑过师父、师弟们的感受。对师父来说,我看重你是一回事,你自己翘尾巴自封接班人是另一回事。难道武当提前姓宋不姓张啦?草创新王朝啦?你司马懿啊?

对师弟们来说,卧槽大师哥你可以啊,我们完全被你忽略了?接师父的班我们不敢指望,可是接你的班我们也统统没戏了对吧?你要父传子家天下?

而且宋远桥就没想过,你大肆吹捧儿子,可是一百岁的师父自己有儿子吗?


还有,师父最爱的五师弟已经死了,人五师弟有儿子吗?要知道,当时都以为张无忌已殁,“翠山无后”那可是三丰老人家心中一大痛。你连续戳老人家痛点做什么?

最后还别忘了,二师弟俞莲舟有儿子吗?

整个武当派,宋远桥有儿子,他所有的潜在竞争者几乎都没有儿子。

他纵容炒作儿子,结果是把没儿子的一伙人都撩拨了,都搞成对立面了。武当被自动划分成了一个有儿子的人和一群没儿子的人。



注意看,武当几侠对宋青书的态度,很是复杂。

在宋青书风光得势的时候,武当几侠对他客客气气,叫他“青书侄儿”。但当他一旦有了把柄,小辫子落在人手上的时候,师叔们下手时却莫名地狠辣无情。

小宋偷窥峨眉女生宿舍,被七师叔莫声谷发现了。莫声谷居然一路追下来,要杀他。

其实偷窥能是多大的错了?内部处理一下,至多打一顿、记个大过就完了,再严格的话关禁闭也可以,废武功也可以,何至于要杀?

像少林派那样清规戒律,虚竹犯了淫戒加荤戒加酒戒的大套餐,也没至于杀吧?也就是打板子开除吧?武当派的弟子偷窥一下就要杀?

所以只能有三个解释:

一是武当派洁癖到了变态的地步,偷窥都是死罪。

二是莫声谷和宋青书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一个奶油小侄儿,一个胡茬胸毛粗犷小师叔,你想想吧。莫声谷追杀他,属于是吃醋。

这是另外一桩公案,以后我再写文讨论。

三是师叔们可能早就看不惯宋青书了,忍了你很久了,今天可算揪住你小子的尾巴了。

最后,少林屠狮大会上,俞莲舟一记“双风贯耳”,使出十成功力,打得宋青书头骨片片碎裂,成了准植物人,结束了这一场恩怨。

下手狠可以理解,这小子弑叔嘛。可是俞莲舟对宋青书只见嫌恶和憎恨,没见说过一句惋惜、痛惜的话。

当年宋太宗面对赵德昭,大概也很想来这么一记“双风贯耳”吧。



当然,不管宋远桥怎么失误,他还是波澜不惊地接了班,当了一段时间掌门。

有些人不服,非说他没有正式上位。这完全是不好好看书闹的,一会再讲。

之前说了宋远桥这么多失误之处,怎么又顺利接班呢?那是因为武当派奉行的是平和、平稳的政治风格,不喜欢大翻烧饼,搞大起大落。老五早死了,宋远桥又实在没什么硬伤。储君多年,也兢兢业业“监国”了多年,接班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等到他儿子东窗事发,一切就变了,臭掉的鱼终究要被端下桌。

终于,一个深夜,已被打残、缠得像个木乃伊的孽徒宋青书被悄然抬上武当山,抬到张三丰面前,接受审判。宋远桥也第二次当众上演负疚自杀,第一次是割脖子,这第二次是刺肚子,也顺理成章被旁人救下。

一切流程走完,老人家三丰亲自出手,毙掉宋青书,宣布革宋远桥,由俞莲舟接任。对宋远桥的退休安排,是让他去“精研太极拳”,专心搞研究。

重申一下,宋远桥是做了掌门的。书上明确说了他是“掌门弟子”,只有当了掌门的才能这么称呼,就和“掌门师兄”、“掌门师叔”一样。张三丰也说得很明白:“掌门的俗务,不必再管了。”人家就是掌门,虽然实际上只是个总经理。

这一夜,所有人大概都长出了一口气,估计就连悲伤中的宋远桥自己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自己多年的威信早被坑爹儿子给败光了。这个不尴不尬的总经理,早已没什么当头。就这样吧,一切尘埃落定,也挺好。

下来之后再看兄弟,看俞莲舟,看张松溪,反而觉得格外亲切。原来我们之间一直是很友爱的。

一个人离开权力时,才能吐出一口释然的烟圈,体会到贤者时刻的通透。

上去似登远桥,离开如乘莲舟。一上一下之间,错失了多少人生的翠山。

下来,其实远比想象中的轻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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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leficent: Mistress of Evil/沉睡魔咒2

Well, have to say that this sequel of "Maleficent" is really a fancy fairy tale, or too childish. It is an apparent love-heals-all movie and brings a far-fetched happy-ending. Can you imagine that they hold a wedding in the land where a live-or-die war just ends? Does everyone lose their memory what they have done just seconds before? The audience can accept a happy-ending, but please, please make it more convincing.

The intelligence department of Dark Feys needs to be upgraded very much. Based on the story, Kingdom of Ulstead does not know Dark Feys' existence, but see how well prepared they are to defend themselves from your attack.

Performance impression:
Director: Joachim Rønning
Stars: Angelina Jolie, Elle Fanning, Harris Dickinson

Maleficent: Mistress of Evil (2019) on IMDb

为什么美国就是不滥用新冠病毒检测手段?

“美国的医生就是不检测新冠病毒,那怎么知道有否社区传播呢?” 就这个问题美国流行病防疫专家做出了解答,并总结几点有关美国的公共卫生监测系统的特点。

文/美国老地雷
2020年2月25日于美国


最近听到不少抱怨,“美国的医生就是不检测新冠病毒,那怎么知道有否社区传播呢?”此话咋听上去似乎有道理,但那是对于外行来讲有道理,对于我们内行来说,就缺乏科学道理了。

目前美国没发生新冠病毒在社区传播。(编者注:CDC2月25日的新闻发布会指出,新冠在美国社区的传播已是不可避免。所以今后如有不是和中国输入或撤侨有联系的病例也是意料之中。26日加州有一例确诊无已知感染源的新冠病毒感染者,如果这个病例最终找不到感染源,说明社区传播或许已经开始。)这是根据每个州的疾控人员的汇总数据做出的结论。截止2月24日,美国总共有53例,51例来自邮轮和武汉返美人员,只有2例是美国本土感染,而这2例是家庭密切接触者。所有的病例的传染源摸得很清楚,并非从社区原生而来。喜欢关注疫情数字的朋友请点击美国CDC官方链接:
https://www.cdc.gov/coronavirus/2019-ncov/cases-in-us.html。

是否社区传播取决于流行病学的科学调查,不是取决于漫无目的的检测。

美国CDC给全国各级卫生部门和医生发出指示:只有符合一定条件的病人才提倡检测新冠病毒。这里面是大有科学道理的。

每一个检测方法出来,衡量这个检测有二个参数,Sensitivity (灵敏度) 和Specificity (特异度)。如果要把这个检测手段运用到人群疾病的诊断,这里面又牵涉到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该病在人群中的prevalence (患病率),当然还有临床表现。通过这三个因素才能准确判断该检测方法在疾病诊断中所起的作用。也就是说,患病率本身跟检测手段是没有关系的,但是三个因素放在一起考虑所起的作用就相当大了。本来想具体阐述一下上面三个概念,但怕把数学不好的给绕晕了,还是谈一下它的运用吧。

因为我目前并不知道这个检测手段的灵敏度和特异度,我做了这么几个大胆的假设,假设灵敏度和特异度都是95%,然后分别在三种不同患病率的人群中做一个筛选,得出的阳性预测值(Positive Predictive Value, i.e., PPV)如下表。


这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同样的检测手段在患病率1%,2%,和10%的人群中做一个普选,那么阳性预测值是完全不同的。阳性预测值是指当检测显示阳性后你患有该疾病的可能性。比如说,同样的检测在患病率1%的人群中你的结果即使呈现阳性,你很少可能性有疾病(PPV=16%)。但是在患病率10%的人群中,你的阳性结果表明了很大可能性有疾病(PPV=68%)。这好比为什么提倡在40岁以上的妇女中建议做mammogram的年检是一个道理,因为低于40岁的女性患乳腺癌的患病率很低,所以不建议用mammogram筛选。

非常低的阳性预测值不但引起病人的恐慌,并且给病人医生乃至社会带来不必要的资源浪费和精神负担。任何的筛选检测不是一刀切,一定是根据一个正确的科学观做一个恰当的风险评估。回过来,这也说明了为什么现在美国CDC给医生的guideline(指导方针)是建议符合定义的才检测。只有有的放矢在高危人群中检测,所得出的结果才能更有效地用于疾病的防控。外行不能指导内行,这是肯定的。前段时间看到一个清华毕业的“博士”的一个视频,他不懂的东西也敢随便乱喷。360行,行行有行家。当然这里面的科学道理还有很多,不多解释了。

本来想写一个长篇大论关于美国流感监测系统的,但最近看到太多不靠谱的文章,想想也不值得花我的时间来理论,来辩驳了。但是我可以快速地总结几点有关美国的公共卫生监测系统的特点,供有兴趣的朋友参考。

1

美国的流感监测系统有很多组成部分。但大多数属于主动型疾病监测系统。啥意思?意思是警报触发点(trigger point)来自前哨(Sentinel)阵地的临床和诊所医生(就像武汉被警察训诫的那八个医生一样的同行)。这些sentinel sites是自愿加入的,卫生部门没有行政手段干预或强迫。他们首先提供第一手素材,然后卫生部门才接着做下面的工作。一旦这些sites加入了,他们很负责任,至少在一季中(前一年的第40周的周日起至下一年的第20周周六截止)每周按照CDC制定的定义上报数字。有些诊所帮助主动采样以便州公共卫生实验室做更精确的测试。

他们为啥这么认真?因为这些收集的数据不仅仅是数据,数据也为他们服务的。比方说,当我们地区发现的流感活动超过了本地的基数,那些不能接受流感疫苗的医护人员就必须戴口罩自我防护,当流感活动降低到本地的基数,强制戴口罩的规定就可以撤销。所以sentinel sites主动配合卫生部门,双方都得益。每一流感季节结束后,美国CDC对全国参加那一季的所有诊所和负责人都发一份非常精致的appreciation certificate, 就是类似奖状的那种感谢卡,非常精致,暖心。因为参加监测系统的诊所比不参加的诊所付出了更多的时间和劳动力。而这样的付出不需要任何行政的干预。

2

诊所采集上来的病人样本送至州公共卫生实验室做进一步检测,知道本地流行的流感是哪一种流感。然后州实验室需要送指定数量的样本到美国CDC,在那里做州实验室不做的检查,包括有否出现新的毒株,有否有抗药性,是否和疫苗成分一致等等。像2009年的甲流第一例就是通过这样的检测发现的。因此任何一种新的流感毒株的出现如果没有特殊的临床表现,都会在美国CDC这道关被逮个正着,绝对无漏网之鱼!

3

美国的临床医生遇到2、3例不明原因但有关联的病例会立即和当地卫生部门联系,根据我的经验,他们宁可报高(over-report),不会低报(under-report)。前几年的EVD-68, AFM都是非常具有警觉性的临床医生报告的。因此,像武汉要到出现了几十例新冠患者才有疾控部门介入这种怪事,在美国出现的可能性是零。

4

美国的很多监测系统的评定是根据疾病报道得多少来打分的。报道的病例越多被打分越高,名誉越好。有一年,美国有一个机构评定全美国各州对食源性疾病暴发的一个分析,获得A的是明尼苏达州和俄勒冈州,因为他们报告的食源性疾病暴发(每10万人口)比例最高所以得A,而这两个州恰恰是全美国拥有食源性疾病暴发调查实力最强的二个州,监测系统也是最完善的二个州。只有2、3个病例,他们也能将食源找到并将可能的暴发遏制在摇篮中。因此,监测系统越完善,检查出的状况也越多。这就是说真话的魅力!结果是保护了广大老百姓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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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CDC决定先用五个流感监测系统来做试点看看有否新冠病毒漏检,通过这五个试点的数据来进一步决定是否推广到全国,这完全合乎科学道理。去追踪每个无症状携带者,那是对公共资源最大的浪费,还给国家的经济带来不必要的巨大的损失。我问你,如果你是一个无症状新冠病毒携带者,你愿意被隔离吗?你说为了家人和朋友,你愿意被隔离。好,我再问你,如果你在隔离期间每3、4天对你采样做检测,一直是阳性,一、二个月后你还是阳性,你还愿意被一直隔离吗?如果你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收入来源,你怎么考虑?不惜代价是别人付出时无关痛痒,是自己支付时就是割肉了。

作者简介:

1997年到美国留学,2001年获医学博士学位,从2002年起在美国一个地区的Health Department工作,任职Sr. Epidemiologist (高级流行病学专家)和流行病部门经理。去年退休。在美国疾病预防控制第一线的17年工作中积累了不少经验,也学到了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曾参与或领导了几百个大大小小的传染病爆发调查,涉及的传染病有很多种,从空气传染的麻疹肺结核到呼吸道传染的百日咳和流感,从食物传播的甲肝和沙门氏菌肠道炎到蚊子传播的西尼罗河和塞卡,从环境传播或人到人传播的Norovirus到水传播在高尔夫球场的寄生虫疾病。曾为萨斯(SARS),中东病毒(MERS),埃博拉(EBOLA)防控工作过。也曾经和美国联邦CDC的专家并肩合作调查疾病爆发并发表文章,和其他州的专家一起举行电话会议为一个传染病的暴发共同寻找传染源。

曾经作为第一作者报道了一例特殊的超级细菌病例获得了全球的关注,那篇文章获得了当年美国CDC最受关注的文章第一名,获得全世界排名top 100 (分母数是220万). 那年被来自好几个国家的几十家媒体采访,其中也包括美国主流媒体NBC News,CNN,STAT News。

引文链接

2020年2月28日星期五

游戏《瘟疫公司》被中国政府下架,因为可以设定病毒起源于中国?


游戏公司卑躬屈膝的声明


《瘟疫公司》可以设定新病毒起源于中国
犯了党国的忌讳

假如你家漏水淹了楼下的地板

文/六神磊磊

最近有位朋友老甲发了个圈:假如你家漏水,淹了楼下的地板。

我觉得老甲说得很有意思,很值得思考,补全一下,写给一些吃瓜的群众。

假如你家漏水,把自家地板给泡了。

而且早先你家有人还不声张,水漏大了渗下去了,淹了楼下好多人家的地板。

楼下倘若说:没事没事,这不是你们一家的问题,是咱们业主共同面临的问题。

行,这是他们客气,会说话。

可你也跑出来说:对啊对啊,这不是哪一家的问题,这是咱们所有业主共同面临的问题。

合不合适啊?啥素质啊?

现在地板给淹大了,你家特别重视了,开足马力,努力关门抢修补漏。

行,这挺好,这应该。

可是你家的人同时纷纷跑到楼下人家围观,观察他们修地板,发现修得快的就喊:

“哙!跟我家学的哟,抄作业呢。”

发现人家疑似修得慢的,就说:

“啊呀呀这家修得这么慢啊,真不如我家快啊。我家果然好!”

合不合适啊,这啥人啊都是?

而且你家还有人在楼道里大喊:“幸亏漏水最先发生在我家!要是发生在别人家,那可惨啦!”

忍不住又想问:合不合适啊,脑残不脑残啊?这啥人啊又都是?

有邻居起初见你家漏水,主动送来些捐助物资,上面写着祝福的话:

“501户加油!同一个小区,一起努力。”

你家却跑出一个人来说:“切,酸溜溜!相比 ‘加油’,我更想听‘刚巴得’。”

你家还有人说:捐一分说十分,要脸不?请你们这些捐助的听好了,施恩别忘报,立节不沽名,这是美德!

又请问:这尼玛都是啥人啊?

然后你家一个成员看不下去了,劝说:咱们讲这些话不合适,粗鲁,显得没素质。

结果家里大伙儿一起骂他:嗨你小子胳膊肘往外拐,有本事你去别人家住。

这又都是些啥人啊?

正在乱骂呢,你家里甲从书房里跑出来说:嘿,专家说啦,水这种物质不是咱家特有的。所以我看淹楼的事跟咱家就没关系。

乙从厕所里跑出来说:对对,我研究了,底下二楼三楼的地板固然是咱淹的,可是一楼那户的卧室发现一个水渍,尼玛那一处现在证明不了是咱淹的。呵呵这下咱们长脸了,腰杆可硬了。

最后再问一句:这啥人啊?都是些什么材料制作的?

好好做个心态健康的人,好好修地板,别人家能帮的帮一点,不能帮的表达一下慰问关怀,少去楼道里乱吼,很难吗?

做个人吧?

1982年漫画《AKIRA​》神预言:2020年日本东京承办奥运会但遭到传染病侵袭

@猫叔Mack:今天就是大友克洋1982年漫画《AKIRA​》预言的这一天了。不仅预测到了2020年日本东京将承办奥运,还预测到了民众2月末正在呼吁取消奥运,甚至预测到了日本正遭到传染病侵袭,防疫不利遭到WHO吐槽。神作啊。




微语录精选0228:今晚月色真美

如果矮个的人只和矮个谈恋爱,高个子都和高个谈恋爱,人类就会分化成两个种类了。

如果你能听到人的心声,健身房听起来会像个乱糟糟的幼儿园:
大家都非常费劲地反复从1数到10。

NASA很可能是一群外星人试图用糟糕的初级科技找到自己回家的路。

【没品知识】在接吻时,双方口腔中的细菌会随着唾液的接触而交换,不过在此之前,还没有人计算过这种细菌迁移究竟有多大的规模。而近期发表在《微生物组学》期刊上的一项研究估计,一次持续10秒的亲吻会造成大约8000万口腔细菌的“迁徙”。

很多天气App的产品经理永远搞不明白,显示一周天气的地方要把昨天的天气也加上啊,你光给我看个数字没有对比我哪知道该穿多少衣服

@英式没品笑话百科:原来很多人没懂,简单解释下吧:夏目漱石当英文老师时,要学生把短文中,男女在月光下散步时男生说出的“I love you”翻成日语。学生翻成“我爱你”,但夏说日本人会含蓄些。他译成“今晚月色真美。”如果你也喜欢对方,可以回答“风也温柔”。今天是教大家不喜欢该怎么回答。//@英式没品笑话百科
“今晚月色真美。”
“适合叉猹。”

奶子就像动画片:它们是为孩子们而存在,但却似乎更招成年人喜欢。

豆瓣上的断舍离小组、捡破烂小组和闲置二手小组形成了商业闭环。

世界首富和世界第11富之间的财富差距,比你和世界第11富之间的差距还大。

很多人说金钱买不到幸福,但是,没有钱确实能带来痛苦。

大部分的人可能根本不介意上不上班,真正折磨人的是起床和通勤。

Elon Musk本想将Model 3命名成Model E,与其Model S、Model X、Model Y组成“S-E-X-Y”组合,但是Model E被福特公司注册了。

我很想知道在网络诞生前,我的父母到底做些什么来消磨时间…我问了我的另外18个兄弟姐妹,他们也都不是很清楚呢。

网友在美国:穿越流感“风暴眼”

按:这是某网友的一篇亲身经历,写他/她在美国期间,刚好适逢当年的猪流感爆发,对美国社会的防控措施和医疗体制的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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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至6月我在全美第七的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UCSF)下属医院的内科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学习。其间正好与猪流感不期而遇。我置身于疫情的“重灾区”,一方面忧虑的注视着疫情本身的动向,一方面好奇的观察着美国社会对疫情的反应。

背景

美国最近几年有三个词在公共卫生领域如雷贯耳:一是Pandemic,一是Preparedness,一是Stockpile。《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仅2008年就发表了关于禽流感的文章8篇以上。加州在2006年就曾举办过“流感全球大流行高峰论坛”。本次疫情爆发前2周,UCSF大查房的内容竟是《流感全球大爆发后ICU中呼吸机的分配原则》。我所在医院的急诊和病房都能够方便迅速的进行咽拭子的流感病毒定性与分型。在疫情爆发前1周,一名无症状百岁老人被高度警惕的急诊住院医通过咽拭子确诊了季节性流感,一时传为佳话。可见美国对流感大流行可谓未雨绸缪。

最初的反应

4月23日CDC报告了最初的几个病例,但媒体鲜有报道。到了4月25日(周六),一方面纽约Queens school学生集体发病,另一方面证实了美墨两国流感病毒同根同源,于是猪流感成了美国各大媒体的新宠。由于加州与墨西哥在历史和地理上的渊源,因此第一波病例四分之三出在加州。那个周末我在焦虑的关注着新闻的同时也在好奇的想象着周一疫区人民全民迎战猪流感的景象。

周一早上我乘公车上班,车厢内很拥挤,并不亚于北京的早高峰,但没有任何乘客戴口罩,偶尔有人咳嗽,周围的人也绝无闪避、掩鼻、侧目等反应。来到医院,住院医相互闲聊着,但没人谈及猪流感。早上例行的Morning report,我本以为会有关于猪流感的临床诊疗或预防的指导,谁知完全没有。在医院观察了一整天,总体的感觉就是:猪流感与我无关。医生、护士查房时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戴口罩,即使医生本人正表现出咳嗽、流涕、鼻塞等流感样症状。只有对待疑似或确诊的结核病人是例外,所有人一定要戴上N95,即便是痰涂阴的病例。在急诊收治病人时,即使患者有流感样症状也无人进行呼吸道防护。我对医院的这种懈怠很不以为然,非常担心SARS时的院内感染重演。

无知无畏的美国人

此后几天美国、墨西哥的病例成倍的增长;WHO将influenza pandemic alert迅速升至5级;听说协和也召开了猪流感防控会议。但这边的城市和医院仍是“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我忍不住询问了几个住院医(1至3年都有),结果令我倒吸一口冷气。首先有人不知猪流感为何物,其他人多认为墨西哥正在流行而与美国无关(实际上当时美国已有了60例,旧金山所在的湾区也已经有了病例),有个消息流通点儿的认为所有美国患者的病情都很轻微(实际上美国有7例住院,1例死亡)。无人知道猪流感是可以在人间传播的,但又都一致谴责墨西哥环境卫生太差、人口过于密集。问他们医院管理部门有没有重点的宣传,他们说没有。他们的情绪很轻松,完全没有紧张情绪,对谈论猪流感没什么兴趣,倒是对中国的SARS颇能品头论足。后来我和在美国的几个中国朋友聊了聊,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凡在中国经历过SARS的都和我一样忧心忡忡的掰着手指头数着美国病例数的变化,谴责美国对疫情的懈怠;反之则全然不知美国疫情的实情,并充满乐观的列举美国公共卫生及医疗条件好、人口密度低等优势宽慰我,劝我不要杞人忧天。

大约过了1周左右,媒体对猪流感的报道热度陡然降温,1周后几乎销声匿迹。5月8日以后美国感染病例数独占鳌头,旧金山的病例也渐渐浮出水面,而北美向全球输出的病例也源源不断,5月11日中国出现了第一例。但美国民众的生活与医院的工作一如既往:没有人常规戴口罩,包括医生与护士;人们照常集会,继续行贴面拥抱;机场没有任何出入境检疫;确诊病例一般居家隔离,仅重症患者住院治疗;对密切接触者没有任何防疫措施。更有甚者民间兴起了匪夷所思的“swine flu party”,也就是大家都来接触某个患者,以期能获得主动免疫,政府对此的反应仅止于“not recommend”。CNN网站的一个调查很能说明民众的猪流感的态度。这项调查的问题是“Do you plan to wear a mask in public due to H1N1 virus?”。共有146,870人次参加调查,94%选择No。所有美国人的表现只能给我一个印象:猪流感与美国无关。

转眼过到了6月初,当波音客机将病毒洒向全球的时候,美国人仍然平静从容的生活着。正像风暴眼(the eye of the storm),其内波澜不兴,其外惊涛骇浪。医院管理部门从没有认真的宣讲这次猪流感的严重性,仅在医院的走廊里张贴了几张小小的宣传画,读者寥寥。我所在的普内科team来了一名轮转的四年级男医学生。当天上午我就发现这位同学一直在咳嗽、流涕,还不时用手或纸巾掩住口鼻打喷嚏。但他从不戴口罩,还不厌其烦的接触病人进行查体、问诊、查房。Team另有美国医生5名:主治1名、高年住院医1名、低年住院医2名、药剂师1名。没有任何人对这位同学带病、无防护坚持工作提出异议,反而毫无顾忌的与其近距离讨论诊疗计划。3天后该同学请假了,高年住院医告诉大家他发烧了,很难受。突然一个低年住院医恍然大悟的说,他是不是得了猪流感。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爽朗的笑了,然后继续认真的查房。至于猪流感就再没人提及。2天后,一个低年住院医开始打喷嚏,但除我以外也无人注意。这位住院医当天下午请假去参加了一所高中的毕业典礼。

我趁他们的工作间歇问,“据你们所知旧金山有猪流感病例吗?”。他们异口同声,“没有”。实际上,当时官方的数据是确诊9例,至于有多少患者没去医院或去了医院没有进行检测,就不得而知了)。我又问“美国有多少例因猪流感导致的死亡?”。还是异口同声,“1例”。其实当时已经有27例死亡,但所有人的记忆还都停留在第一例从墨西哥输入的死亡婴儿上。这两个问题我又在其他场合问过其他的美国人,包括医生、科技人员和普通民众,得到的答案基本一致。事实证明,疫情出现近2个月,绝大多数美国人对这场全球性疫情的信息仅仅停留在开始的1周左右。不过也有例外,6月7日New Orleans市长Ray Nagin在上海被隔离的事情知晓率就比较高。

羞羞答答的美国媒体

在疫情初起之时,美国政府的反应非常迅速,媒体也大量报道了CDC、白宫、各疫区政府的新闻发布会,几乎每小时都有更新,CNN甚至派遣医学记者深入墨西哥疫区进行报道(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我国的新浪和CCTV也对猪流感进行了报道,这种反应绝对称得上是零时差)。但即便在此时,占据各大网络媒体主要版面的仍是Obama总统就职百日、共和党老议员转投民主党等时政新闻,猪流感新闻的链接常常是藏在页面的某个角落里的,这与当时新浪首页红框粗体的猪流感标题有着天壤之别。随着疫情的蔓延,美国的病例数呈几何级数增长,但媒体上关于猪流感的报道却越来越少、越来越慢、越来越不好找。从5月2日起,我发现新浪首页常比美国媒体更早的报道美国疫情的变化,从6月5日起CDC更是懒到只给出每周的病例报告了。

纵观美国主要媒体的报道,在不同时期是有不同的侧重点的。开始的几天是渲染墨西哥疫情的严重,嘲笑墨西哥人满城尽戴大口罩的窘态,同时把美国的爆发仅描述成一两个点的输入;之后是“alert not alarm”,警告民众不要恐慌,CDC还专门推出了心理辅导视频;而后是“epidemic spread of a non-serious illness”、“need not take extra steps”,同时宣传美国的Strategic National Stockpile至少储备有足够四分之一美国人使用的达菲等抗流感药物;随着夏天的到来,众多专家开始鼓吹“worst of swine flu appears over”;然后各大媒体的报道就真的好像随着所谓的疫情缓解而偃旗息鼓了;此后猪流感的高调出场几乎总是伴随着其他国家的“过激”防控措施,包括指责WHO于6月11日宣布alert水平提升至6级的决定。

公允的讲,美国媒体在初期对猪流感的报道是迅速而详尽的,如果对于该事件有兴趣,尽可以通过网络检索实时的了解包括美国在内的全世界疫情的变化,正如我和所有对SARS有着切肤之痛的人一样。但几乎所有媒体都好像不约而同的选择在并不醒目的位置报道猪流感,对于工作的繁忙、生活多彩的普通民众(包括医生)而言,几乎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些报道。加之美国政府和媒体一上来就把心理安抚工作做足了,大多数美国人全无愿望去主动寻找信息,因而也就无从知晓了。可见媒体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头版偏倚”是民众对猪流感“集体失明”主要原因。

为什么一向标榜新闻自由的美国媒体会有这种齐步走呢?一位在哈佛研究公共卫生的朋友的话很值得深思。他说疫情发生后美国学者一直在讨论如下的问题:如果对所有患者进行住院隔离的话,轻症患者产生的医疗费用就无法被医疗保险赔付,那么应由谁来买单呢?大量关闭学校导致的家长误工由谁补偿?对入出境人员和密切接触者进行检疫的设备、人力等花费由谁承担?美国目前正陷入1930年以来最严重的经济衰退,上一季度GDP下降达6.3%,关闭边境、限制旅行、减少集会会对旅游、航空、国际贸易、餐饮、购物产生多大冲击?总之,不论是什么原因,目前美国众多媒体和各级政府似乎对猪流感已经达成了共识。
有恃无恐的美国医院

病毒在国内蔓延,美国医务界的态度如何呢?据我看,到目前为止,依然是有恃无恐。美国所恃者三:雄厚的财力、充足的药物、发达的医疗体系。首先是财大气粗。这个占世界人口不到5%的国家,每年要消耗全球医疗费用的40%以上。从WHO的统计看,中国年人均医疗卫生支出仅为美国的70分之一,也就是说一个美国人看病的钱足够七十个中国人使用!再看美国的抗流感药物储备,这也是美国媒体一直高调宣传的。本次猪流感与SARS之间一个重要的差别就是至今达菲类neuraminidase inhibitor 依然有效。美国联邦政府储备的此类药物共5千万疗程(每疗程达菲75mg×10粒),加上各州自有的储备(如,加州370万,新泽西80万),足够25%的美国人口使用。而我国目前达菲储备量仅够0.6%全国人口使用。广东省5月初仅有1万疗程(人口近1亿),疫情爆发后预计购置20万疗程,北京为迎国庆预计将达菲储备数量从3万提高到200万。近日国产达菲下线,但年产量仅120万疗程。至于猪流感疫苗,美国CDC称预计到9月可生产6千万株(20%人口),但有可能在秋冬季进行全民接种(3亿株),而我国近日宣布将仅储备1千3百万株(1%人口)。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美国已经有了比较发达而完善的医疗体系。美国万人平均医院床位数是中国的1.5倍,平均医生数是中国的2倍,人均护士竟是中国的9倍。从医生执业的场所看,美国社区诊所的医生与医院的医生比例为3.5:1,多数人都有就近的primary care doctor,完全有能力对绝大多数的患者进行居家隔离和监测。再看医院的硬件条件,以UCSF为例,在医院的每间病房里、病房门外及多数拐角处均有Alcohol-based洗手装置,多数的病房是1-2人间,几乎所有的病房都配备有空气负压设备,能够瞬间从普通病房转变为呼吸道隔离病房。病房内N95口罩更是无限量供应,使用起来就像一次性的surgical mask。

结语

美国人目前对疫情的这种“只灭火不防火”近乎放任的处理办法也许确是在公共卫生原则与其国民经济之间找到的最佳平衡点。但这一政策不仅使美国成为最大感染国(CDC有官员称实际感染病例已近百万),更将成为最大的病毒输出国,客观上加速病毒在全球的蔓延,颇有以邻为壑之嫌。而反观经过SARS洗礼中国,由于国情迥异,政府在疫情初期迅速采取了一系列防控措施,特别是有力而透明的舆论宣传,有效延缓了疫情在我国的输入、扩散和流行,为药物、疫苗的生产和防疫所需软硬件的到位争取了时间,不仅保证了社会的稳定和经济的发展,而且利己利人,理应赢得人民的理解与世界的尊重。

新冠病毒基因测序溯源:警报是何时拉响的

划重点

  • 12月27日,微远基因实验室组装出了接近完整的病毒基因组序列,数据同时也共享给了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基本可以确认这个患者的样本里面确实有一个跟Bat SARS like coronavirus类似的新型病毒。”12月27日、28日,该公司领导跟医院、疾控(部门)电话沟通,29日、30日甚至亲自去武汉跟医院、疾控中心领导当面汇报交流所有分析结果。

  • 1月3日,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张永振教授团队收到来自武汉市中心医院的样本。1月5日凌晨,从样本中检测出一种新型SARS样冠状病毒,并通过高通量测序获得了该病毒的全基因组序列,证实武汉新型冠状病毒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上海公卫中心当日立即向上海市卫健委和国家卫健委等主管部门报告,提醒他们新病毒与SARS同源,应是经呼吸道传播,建议在公共场合采取相应疾控防疫措施。

  • 一位基因测序公司人士透露,2020年1月1日,他接到湖北省卫健委一位官员电话,通知他武汉如有新冠肺炎的病例样本送检,不能再检;已有的病例样本必须销毁,不能对外透露样本信息,不能对外发布相关论文和相关数据,“如果你们在日后检测到了,一定要向我们报告”。

  • 1月3日,国家卫健委办公厅发布了一份名为《关于在重大突发传染病防控工作中加强生物样本资源及相关科研活动管理工作的通知》。这份国卫办科教函(2020)3号文规定,针对近期武汉肺炎病例样本,各相关机构应按省级以上卫生健康行政部门的要求,向指定病原检测机构提供生物样本开展病原学检测并做好交接手续;未经批准,不得擅自向其他机构和个人提供生物样本及其相关信息。至于哪些机构属于“指定病原检测机构”,文件并未提及。有病毒学家透露,甚至中科院武汉病毒所都一度被要求停止病原检测,销毁已有样本。


【财新网】(记者 高昱 彭岩锋 杨睿 冯禹丁 马丹萌)追根溯源,截至2月24日已致2660多人死亡、77000多人确诊感染的新冠病毒,这种与SARS相近的新型冠状病毒何时被发现?财新记者通过多方采访,并梳理相关论文、数据库资料印证,使信息拼图逐渐完整地浮现出来。
种种证据显示,在去年12月底之前,有不少于九名不明肺炎病例的样本被从武汉各医院采集,基因测序显示病原体是一种类SARS冠状病毒,这些检测结果陆续回馈医院并上报给了卫健委和疾控系统。直至1月9日,央视报道,“武汉病毒性肺炎病原检测结果初步评估专家组”正式宣布病原体为“新型冠状病毒”。

首例12月27日即出结果

2019年12月15日,一名65岁的华南海鲜市场男性送货员开始发烧。12月18日,他来到武汉市中心医院本院(南京路院区)急诊科看病,医生怀疑可能是社区获得性肺炎,将其收治入该院急诊科病房。社区获得性肺炎是一类由细菌、病毒、衣原体和支原体等多种微生物所引起的肺炎的泛称,主要临床症状有咳嗽、伴或不伴咳痰和胸疼。

12月22日,这位病人病情加重,进入ICU,医生们使用了各种抗生素治疗无效。武汉市中心医院呼吸内科主任医师赵苏教授告诉财新记者,12月24日,呼吸内科一名副主任医师对这位病人进行了气管镜采样,然后将病人的肺泡灌洗液样本送到第三方检测机构广州微远基因科技有限公司进行NGS检测,希望利用其基于宏基因组学的二代高通量基因测序技术(mNGS),找出病原体。肺泡灌洗是一种清除肺泡内炎性分泌物等、改善呼吸功能的治疗方法,对下呼吸道和肺部疾病来说,肺泡灌洗液中的病原体含量高于咽拭子。

微远基因全称广州微远基因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18年6月。其招聘广告称专注于肿瘤学和感染病原学精准医疗,拥有基于二代高通量测序技术的测序平台(NGS)。

“自华大基因利用测序技术起家以来,国内大大小小出现了好多家基因测序公司,这些年我们各类医学研讨会上,二代高通量基因测序技术不断被介绍,这些公司也派出医药代表到各大医院宣讲。”赵苏对财新记者说。华大基因( 300676.SZ )全称为深圳华大基因股份有限公司,原名北京华大基因研究中心,成立于1999年,先后完成了国际人类基因组计划中国部分、水稻和大熊猫基因组计划等多项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基因组研究工作。2017年7月以“基因测序第一股”登陆创业板,是全球最大的基因组学研发机构。

另一位武汉协和医院的医生也介绍,“测一次,600万个碱基序列,3000元,这3000元能查出来病原体究竟是什么病毒或者细菌,就可能救命。”

一般来说,基因测序公司应当在三天后,也就是12月27日反馈检测结果,但微远基因并没有给出书面报告。“他们只是电话通知我们,说是一种新的冠状病毒。”赵苏说。此时这名病人已经于12月25日转入武汉同济医院。

2020年2月21日,这个病例的基因检测信息,被微信公号“微远基因”的一篇文章披露出来。该篇公号文章写道,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于1月27日发表论文,介绍新型冠状病毒发现始末,微远基因参与了新型冠状病毒早期发现工作。

前述发表于《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的论文,是指1月29日发表的“鉴定一种能引发人类严重肺炎的新型冠状病毒:一项描述性研究”一文。论文作者来自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病原生物学研究所(下称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中日友好医院、湖北省疾控中心、武汉市金银潭医院、武汉市中心医院、广州微远基因科技有限公司等单位。微远基因的首席技术官许腾为该论文共同第一作者,CEO李永军和首席运营官王小锐为署名作者。李永军曾任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生物信息分析员。

根据该论文,研究人员收集了湖北武汉金银潭医院5例重症肺炎患者的临床资料和支气管肺泡灌洗样本,进行了病原宏基因组学(mNGS)分析。结果在这些样本中都发现了一种此前从未报告过的、与SARS病毒核苷酸序列相似度达79%的冠状病毒。文中显示,这5名患者的样本中,最早进行基因测序的临床样本是12月24日采集到的一位65岁病人样本。他12月15日发病,症状为发高烧、咳嗽,少痰。18日入院,12月22日住进ICU。16天后仍持续高烧,并发展为严重的呼吸急促。

与上述信息同样高度契合的,是微信公号“小山狗”1月28日曾发布过的一篇题为“记录一下首次发现新型冠状病毒的经历”的文章。作者在留言区自称就职于位于广州黄埔的一家民营企业,文中记录:“2019年12月26日刚上班,还是如往常一样先大概浏览一下这一天的mNGS病原微生物自动解读结果。意外的是,发现有一个样本报出了敏感病原体——SARS冠状病毒,有几十条的序列,且这个样本只有这么一个有意义的病原体。心头一紧,赶紧后台查看详细的分析数据,发现相似度并不算很高,只有大约94.5%。为了确认结果的可靠性,开始了详细分析。探索版的分析结果提示这个病原体跟Bat SARS like coronavirus(蝙蝠类SARS冠状病毒)最相似,整体相似度在87%左右,而跟SARS的相似度是约81%。”

据作者透露,该患者样本的采集时间也是12月24日。文中提到,“前端反馈这个患者病重,着急要检测结果,但是这么一个重大的病原体确实不可轻易报出,中午跟几个领导紧急开了个会,决定继续深入分析,延迟发放报告,同时分享数据给中国医学科院病原所一块分析”。中国医学科院病原所,就是上文提到的《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论文作者单位之一、微远基因CEO李永军曾供职的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其直属上级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是中国工程院副院长王辰院士。

12月27日,该实验室组装出了接近完整的病毒基因组序列,数据同时也共享给了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基本可以确认这个患者的样本里面确实有一个跟Bat SARS like coronavirus类似的新型病毒。”文章写道,“当时得到的信息是这个病人回过老家,不排除接触过蝙蝠。意识到了问题潜在的严重性,对实验室做了全面清理消毒,样本无害化销毁,实验操作相关人员进行了相关监测。中午前已经跟医生沟通了,患者也隔离了”。

“应该就是我们首次发现了这个新型冠状病毒吧。”“小山狗”一文还给出了GISAID数据库的截图,“从GISAID数据库网站上提交的数据来看,样本收集时间最早的也是我们。”

GISAID是一个全球流感病毒共享数据平台,科研工作者在注册后都可上传他们提取的病毒基因序列。每个毒株都会有个独一无二的编号,采集时间、提交日期、提交实验室等信息也都记录在案。财新记者核查发现,按照样本采集时间,GISAIDS上最早的一条新冠病毒基因序列是在2019年12月24日采集,并由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于1月11日上传。比对编号、名称等可发现,这就是“小山狗”一文的截图中标记出来的他们公司参与检测的样本序列。

文章还提及,12月27日、28日该公司领导跟医院、疾控(部门)电话沟通,29日、30日甚至亲自去武汉跟医院、疾控中心领导当面汇报交流所有分析结果,“包括所有我们的分析结果以及医学科学院病原所的分析结果。一切都在紧张、保密、严格的调查中(此时医院和疾控的人早已经知道有多名类似患者,我们沟通了检测结果之后已经开始了应急处理)”。

上述已知最早完成基因测序的样本主人,之后在金银潭医院不治身亡。这例12月27日即已检测出新发病毒的研究成果,也未在当时起到任何作用。

“SARS冠状病毒”引爆社交媒体

事实上,除了已知最早的这一例,2019年12月底,武汉市中心医院还有两例“不明原因肺炎”的患者样本被送往不同机构进行了基因测序。而这两例样本的检测结果,以不同路径对此次疫情的公开产生了重大影响。

12月27日,一名41岁的陈姓男子到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就诊。“他是一个会计,家住在武昌,完全没有去过汉口的华南海鲜市场,大概在12月16日无明显诱因开始发热,最高体温39.5°C,伴有心悸、胸闷、活动后呼吸困难,体力明显下降,先是12月22日在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看病,没有好转。”赵苏向财新记者透露,“他是我们医院一个医生的熟人,27日就转到我们医院来了,也是急诊科收的。”12月27日傍晚,患者在该院呼吸科ICU做支气管镜取样,这次的样本送往了另一家从事NGS检测的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有限公司。

12月30日,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将这位病人的送检报告反馈给了医生,检测结果直接是“SARS coronavirus”(SARS冠状病毒)。

财新记者获得的该份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的检测报告显示,在该名病人的样本中检出SARS冠状病毒和铜绿假单胞菌的高置信度阳性指标。其中对SARS冠状病毒的解释是:一种单股正链RNA病毒,该病毒传播方式为近距离飞沫传播或接触患者呼吸道分泌物,可引起一种具有明显传染性、可累及多个脏器系统的特殊肺炎,也称非典型肺炎。

“他们的基因库不够全,也可能是没做复核,所以犯了一个小错误,实际上跟SARS不是一回事,就是一种新型冠状病毒。”一位基因测序专家向财新记者透露。

然而,就是这份犯了一个小错误的检测报告,却直接引起了武汉医生们的注意,通过社交媒体吹响了对公众的警哨,在一定程度上挽救了相当多人的生命。

12月30日,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的检测报告出现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医生的微信中。当天傍晚17时48分,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李文亮在同学群中发布信息:“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了7例SARS,在我们医院急诊科隔离”;19时39分,武汉市红十字会医院神经内科医生刘文在工作微信群“协和红会神内”发布信息称:“刚刚二医院(即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确诊一例冠状感染性病毒肺炎,也许华南周边会隔离”,“SARS已基本确定,护士妹妹们别出去晃了”;20时48分,武汉协和医院肿瘤中心医生谢琳卡在肿瘤中心微信群发布消息称,“近期不要到华南海鲜市场去,那里现在发生了多人患不明原因肺炎(类似非典),今天我们医院已收治了多例华南海鲜市场的肺炎病人,大家注意戴口罩和通风”——这三位医生此后都遭到警方训诫。

当天,远在广州黄埔的“小山狗”文作者也获知了上述消息,他记述道:“到12月30号的时候,听到消息说类似症状的患者还有挺多个,神经又一下子绷紧了。特别是,大概是30号下午吧,一个友商在另一个患者的样本里面可能也检测到了同一种病毒,但他们直接发了检测到SARS冠状病毒的报告,瞬间把消息给引爆了……友商共享了序列给我们分析,我分析一看,确实就是同一种病毒!潜意识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病毒具有传染性’!”

李文亮等人揭开的盖子,让基因公司测序这条线的故事,与另一条临床医生预警的故事产生了交集。在武汉市中心医院的医生们对不断出现的病毒性肺炎病人常规治疗无效、寄望通过基因测序公司寻求答案的同时,毗邻华南海鲜市场的湖北省新华医院呼吸与重症医学科主任张继先12月26日连续接诊了四名不明原因肺炎病例,12月27日,张继先将发现四名“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上报医院,医院上报给江汉区疾控中心。

12月28-29日,新华医院又收治了三位来自华南海鲜市场的病人,他们拥有相似的病毒性肺炎症状。根据《武汉晚报》等后来的报道,12月29日下午1点,新华医院副院长夏文广召集十名专家讨论这七名病例,专家一致认为情况不寻常,夏文广直接向省市两级卫健委疾控处报告。同日上报的还有武汉市中心医院公共卫生科。当日下午,湖北省、武汉市卫健委疾控处通知省、市、区三级疾控中心,新华医院、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收治多名有海鲜市场暴露史的不明肺炎患者,要求启动应急处置工作流程。湖北省疾控中心、武汉市疾控中心会同江汉区、硚口区、东西湖区的疾控中心开始流行病学调查,武汉市金银潭医院业务副院长黄朝林等来到新华医院,接走六位病人,武汉市同济医院亦将前述在市中心医院第一位做基因检测的病人转入金银潭医院。

12月30日,三级疾控中心形成《关于医院报告华南海鲜市场多例肺炎病例情况的调查处置报告》。同日,武汉市卫健委发布内部通知,提及武汉多家医疗机构确实陆续出现多例不明原因肺炎病例,并与武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有关联,要求各医疗机构上报近一周接诊过的具有类似特点的不明原因肺炎病人。

这份因为张继先坚持上报而触发的武汉市卫健委《关于做好不明原因肺炎救治工作的紧急通知》,很快被曝光于网上,与看到基因测序报告的李文亮等医生的微信预警一起,让发端于武汉的这场疫情信息第一次传递到外部世界。

来自上海的预警

武汉市中心医院的另一份病例样本来自同样毗邻华南海鲜市场的后湖院区,采样要更早一天。病人同样姓陈,是一名福建泉州籍的41岁海鲜市场个体经营者,12月20日受凉后出现高烧40°C、全身酸疼发力、咳嗽脓痰、胸闷气短等症状,12月26日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以“发热查因、肺部感染”住院,12月30日医院对其进行支气管镜取样,呼吸道灌洗液样本中多留了一份放入冰箱在-80°C环境保存。

“之所以多留一份样本,是因为我们跟复旦大学附属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下称上海公卫中心)、武汉市疾控中心等一直有国家重大科技项目‘中国主要自然疫源性病毒资源’的课题合作,合作协议连续签了已经有五年了,武汉市疾控中心负责在华中片区的临床样本和环境标本的采集,定期送到上海公卫中心做病原体检测,他们有生物安全三级(BSL-3)实验室,有高通量测序和生物信息分析平台,而像我们医院是武汉市疾控中心的哨点医院。”武汉中心医院呼吸内科赵苏教授介绍。

12月30日下午,样本由武汉市疾控中心一位主任医师取走。1月2日,武汉市疾控中心另一位研究人员将样本用干冰、铁盒和泡沫箱重重包裹,和其他动物标本一起,经铁路快运送往上海。1月3日,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张永振教授团队收到样本。这家中心属复旦大学,张永振本人则是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传染病预防控制所研究员,复旦大学生物医学研究院、上海公卫中心兼职教授,近年来一直在国家自然基金、国家重大专项、国家重点研发计划等资助下从事人兽共患病、中国主要自然疫源性病毒资源的调查等科研工作,包括武汉市中心医院在内的多家医院和武汉市疾控中心以及澳大利亚悉尼大学等均为课题团队成员。

1月5日凌晨,张永振研究团队从样本中检测出一种新型SARS样冠状病毒,并通过高通量测序获得了该病毒的全基因组序列;根据测序数据绘制的进化树,也证实武汉新型冠状病毒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上海公卫中心当日立即向上海市卫健委和国家卫健委等主管部门报告,提醒他们新病毒与SARS同源,应是经呼吸道传播,建议在公共场合采取相应疾控防疫措施。1月6日,中国疾控中心内部启动二级应急响应。

“我们与武汉市疾控中心、武汉市中心医院等一直在合作收集新的自然疫源性病毒,这就是我们的国家重大项目的一部分,包括P3实验室的使用也是获得中国合格评定国家认可委员会评审认可的。”上海公卫中心一位研究员对财新记者说,“我们是常规科研,偶然发现,事关重大,立即上报。”

至少九个样本去年底采集送检

财新记者证实,与广州微远基因科技有限公司和北京博奥医学检验所几乎是前后脚,还有数家基因测序公司从武汉医院获得了不明肺炎病例样本。这其中包括2019年12月26日从武汉当地医院收到一份基因测序委托的行业“龙头老大”华大基因。12月29日,华大基因对该病例样本完成的基因测序结果显示,病毒与SARS基因序列相似性高达80%,但不是SARS,而是一种之前未有的冠状病毒。华大基因还用他们的SARS检测试剂盒对病例进行检测,结果呈阴性,否定是SARS。

华大基因一位人士对财新记者介绍,他们12月底对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病例的样本进行测序时,并不知情这个病毒在临床上已经造成了很多人的感染,甚至已经有同属一个家庭的聚集性感染。“我们是做基因测序的技术公司,每天会接受很多测序的委托,接触大量病毒,也会发现很多新病毒。像冠状病毒就有很多种,之前包括SARS在内也只有六种冠状病毒与人有关,对人感染性比较强的只有SARS和MERS。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个病毒是‘好’是‘坏’。”

华大基因与武汉当地医院有着常年合作,据财新记者调查,武汉当地医院2019年12月至少送了超过30例疑难肺炎的病例样本给华大基因委托测序。华大在其中一共发现了三例属于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除了12月26日这一例,另外两例分别收样于12月29日和30日。他们将三例类SARS的冠状病毒混装,即将三个病毒基因序列片段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混装的病毒基因序列。1月1日,三份样本的检测报告上报武汉市卫健委。1月3日,华大基因对三个样本中的病毒都进行了高深度的全基因序列测序。

财新记者查知,截至2020年1月19日,GISAID平台上共上传有13条样本的新冠病毒基因组序列。除去日本、泰国的三条,剩下的10条全部由中国科研单位上传。从样本采集时间看,最早的是前述2019年12月24日采集并由中国医学科学院病原所上传的那一例。还有8个样本是在12月30日采集的,分别为武汉市金银潭医院与湖北省疾控中心(1条)、金银潭医院与中科院武汉病毒研究所(5条)、中国疾控中心病毒病预防控制所(2条)。此外,中国疾控中心病毒病预防控制所还上传了一条2020年1月1日完成采集样本的基因序列。

与之映证,据《湖北日报》报道,12月30日这天,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带领大家采集了该院最早收治的7名病人的支气管肺泡灌洗液,并送往中科院武汉病毒所进行检测。

以行业平均检测周期三天来算,到1月2日左右,上述8个12月30日采集样本的基因测序结果应该已经得出。中科院武汉病毒所在一封公开信《武汉病毒所全力开展新冠病毒肺炎科研攻关》中曾称,12月30日晚病毒所收到金银潭医院送来的不明肺炎样本,72小时攻关后,于2020年1月2日确定新冠病毒的全基因组序列,1月11日上传至GISAID上。

上述《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发表的论文也显示,在2019年12月24日至2020年1月1日这九天内,有五名患者的肺泡灌洗液样本被采集并送去检测分析,并且这五名患者中有两人没有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

五名患者中,除上述65岁患者样本,还有三位患者的样本采集时间为2019年12月30日。其中,2号患者是一名在华南海鲜市场工作的49岁女性,她12月22日开始发高烧、干咳,五天后出现呼吸困难并住院,12月29日住进ICU;3号患者同样为女性,52岁,12月22日发病,29日住院,但是她没有海鲜市场接触史;4号患者是一名41岁男性,他12月16日开始高烧、干咳,22日住院——这位也没有海鲜市场暴露史男性显然就是上文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就诊的武昌会计;5号患者的肺泡灌洗液样本则是在2020年1月1日采集的,他是一名在华南海鲜市场工作的61岁男性,本人患有慢性肝病和腹部粘液瘤,发烧、咳嗽、呼吸困难持续七天后住进当地一家医院,1月2日开始利用ECMO进行抢救,后不治身亡。

该论文称,一种新型冠状病毒就这样在实验室中被鉴别出来,它与SARS病毒核苷酸序列相似度达79%,在系统发育上最接近蝙蝠所携带的SARS样冠状病毒,但形成单独进化分支的冠状病毒β属毒株序列。在开展了病毒分离进行形态确认与血清学检测后,最终确认新发病原体是一种新型冠状病毒。这种病毒与受体结合的结构域,其氨基酸序列与SARS冠状病毒类似,表明两种病毒可能结合的是人体细胞上相同的受体。

回望2019年12月底至今年1月初的那几天,原本应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关键时刻。但彼时,公众对这种病毒日后会引发的后果还浑然不知。

一位基因测序公司人士透露,2020年1月1日,他接到湖北省卫健委一位官员电话,通知他武汉如有新冠肺炎的病例样本送检,不能再检;已有的病例样本必须销毁,不能对外透露样本信息,不能对外发布相关论文和相关数据,“如果你们在日后检测到了,一定要向我们报告”。

1月3日,国家卫健委办公厅发布了一份名为《关于在重大突发传染病防控工作中加强生物样本资源及相关科研活动管理工作的通知》,这份国卫办科教函(2020)3号文称,针对近期武汉肺炎病例样本,依据目前掌握的病原学特点、传播性、致病性、临床资料等信息,在进一步明确病原信息之前,暂按照高致病性病原微生物(第二类)进行管理,相关样本的运输应当按照原卫生部《可感染人类的高致病性病原微生物菌(毒)种或样本运输管理规定》要求进行;病原相关实验活动应当在具备相应防护级别的生物安全实验室开展。

3号文进一步规定,各相关机构应按省级以上卫生健康行政部门的要求,向指定病原检测机构提供生物样本开展病原学检测并做好交接手续;未经批准,不得擅自向其他机构和个人提供生物样本及其相关信息;已从有关医疗卫生机构取得相关病例生物样本的机构和个人,应立即将样本就地销毁或送交国家指定的保藏机构保管,并妥善保存有关实验活动记录及实验结果信息;疫情防控工作期间,各类机构承担病原学检测任务所产生的信息属于特殊公共资源,任何机构和个人不得擅自对外发布有关病原检测或实验活动结果等信息,相关论文、成果发表须经委托部门审核同意。

至于哪些机构属于“指定病原检测机构”,文件并未提及。有病毒学家透露,甚至中科院武汉病毒所都一度被要求停止病原检测,销毁已有样本,“因为按现行《传染病防治法》,开展传染病实验室检测、诊断、病原学鉴定是各级疾病预防控制机构的法定职责,仅有国家和省级的疾控系统机构才有权进行传染病病原学鉴定,中科院武汉病毒所显然不在此列,更何况那些未经授权的商业科研机构”。

或许正因如此,12月30日拿到病毒样本的中科院病毒所,2020年1月1日进行病毒分离,1月2日完成了病毒的基因测序,1月5日分离得到病毒毒株,1月9日完成国家病毒资源库入库及标准化保藏。这些显然日以继夜才能完成的研究工作,迟迟未对外公布,仅仅在2月份面临外界的传言攻讦时,才给出只言片语的披露。

1月9日,央视报道,以中国疾控中心为主的“武汉病毒性肺炎病原检测结果初步评估专家组”确定,病原体为新型冠状病毒,“截至2020年1月7日21时,实验室检出一种新型冠状病毒,获得该病毒的全基因组序列,经核酸检测方法共检出新型冠状病毒阳性结果15例,从1例阳性病人样本中分离出该病毒,电镜下呈现典型的冠状病毒形态。”

1月11日,张永振研究团队将该病毒基因组序列信息共享到“病毒学组织”Virologic.org网站和GenBank上,系全球最早公布该病毒序列的团队。

当日晚,国家卫健委宣布中国将与世卫组织分享新冠病毒基因序列信息。第二天,另外5个来自不同患者的病毒基因组序列由国家卫健委领导的小组在全球共享流感病毒数据库GISAID发布。对于这个向世卫组织分享的新冠病毒基因序列信息到底来自哪家机构?中国疾控中心主任高福回应财新记者称,基因序列来自三方机构,中国疾控中心、中国医学科学院以及中科院三方,此为联合攻关。世卫组织表示,已从中国国家卫健委获得更多有关武汉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的详细信息,包括从病例中检测到的新型冠状病毒基因序列信息,这对其他国家开发特定诊断工具有重要意义。

此时再去细究谁第一个摘取了科学皇冠上的珍珠其实并无必要,因为距离第一例基因测序确定新冠病毒,已经过去了15天。

1月11日,停止更新多日的武汉卫健委通报,第一次将“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更名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称截至2020年1月10日24时,初步诊断有新冠肺炎病例41例。同一天,湖北“两会”召开。至1月17日湖北“两会”结束,这个数字没有增加。

财新记者赵今朝、实习记者黄雨馨对此文亦有贡献

墙国卫健委伪造疫情防控工作文件的发布日期

国家卫健委1月14日发的这篇疫情防控工作文字,如果1月14日按照文章所进行的防控措施,非常完美。结果被技术人员扒皮了,发现是2月份写的文章,偷偷改了显示日期。


2020年2月27日星期四

微语录精选0227:最大的那几把是我的

下厨房这个app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定位,我烧得不好吃还要派人来打我是吗?——MinatozakiShyy

@内分泌张真人:建元七年,赵云卒。后主曰:「云昔从先帝,功积既著。当阳之役,朕亲冒矢石,与云共辔杀敌,七进七出,襁褓尽红。长坂大捷,虽由朕躬,亦云之力也。」群臣叩首,皆曰:“微陛下,则江夏必不保也。」时有中常侍黄皓出班奏曰:「据臣查之,云在日,将士战死者39%;陛下与云在,战死者8.8%。存亡继绝,实赖陛下。」后主喜,曰:「朕固知卿善统计也。」一月三迁其官。

许多人都跟落叶一样,在空中随风飘荡,经不住几下翻转就落到了地上。只有少数的人像太空里的明星一般,循着稳妥的轨道运行,风雨影响不了他们,因为他们的本身之中自有自己的指标和道路。(赫尔曼·黑塞《流浪者之歌》)

由于打哈欠具有“传染性”,所以第一次打哈欠已经随着时间流逝而带到了今天。

3千人死于冠状病毒,全世界都想戴口罩,每年有4亿的人感染性病,但仍然没有人想戴避孕套…

从技术上讲,人类是打击乐器。如果你用棍子打它们,它们会发出声音。

过桥时斧头掉进河里,河神捧着一堆斧头问:“你掉了几把?”
我说:“最大的那几把是我的。”

人生无解的部分,都说交给时间,不是指望时间解开什么,而是大家都知道,一旦时过境迁,就不想也不必解了。

当你在街上捡到钱的时候,这一天既是你的幸运日,又是某个人的不幸日。

中国式家长有个特点:假装自己很无私很大方,为孩子舍弃自己的生活、理想,而且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值得这么做。只不过20年后再跟孩子一笔笔算账,让孩子知道欠了家长多少东西。一言以蔽之,虚伪。

@老虎想吃个小孩儿:被原生家庭伤害千疮百孔的子女,往往还做不到心狠,总想证明点什么,根本做不到彻底放下。反观很多从小备受疼爱长大后还啃老父母的子女,往往都心狠手辣,漠不关心,根本没有任何的内心愧疚道德谴责,完全不在乎爹妈,或者恨不得他们早点死。很奇怪

人们总把人生比作过山车,真是奇怪,要知道坐过山车是最有趣的是下坡部分。

墙国执法:50岁四川人疫情隔离结束后需要自己步行返回600公里外的家中

湖北枝江市距四川达州市,近600公里。

专家之死的原因:“经常被官员召去,为制定好的决策提供掩护”

从知识分子的失语到专家之死

知识分子的工作始于理念,终于理念,在理念的世界中徜徉翱翔,就算将这些知识分子发明的理念应用于现实世界,对周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也与知识分子无关,因他并不对现实世界发生的后果负责。

笔者一直在思考,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知识分子从天上跌落到地面,从神坛摔下地狱,从不食人间烟火、人人尊重的知识人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样的落魄分子。

当然,并没有标准的答案来解答这个疑问,我们只能先填充几个选项,以供选择和思考罢了。这些选项立论不同,有的侧重知识分子本身,有的侧重时代的变化,还有的侧重大众的文化变迁。

我们为什么无法信任知识分子

我非常喜欢美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索维尔对知识分子下的一个定义,他将其定义为“理念的处理者”。即是说,知识分子的工作始于理念,终于理念,在理念的世界中徜徉翱翔,就算将这些知识分子发明的理念应用于现实世界,对周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也与知识分子无关,因他并不对现实世界发生的后果负责。

比如,亚当·斯密并不从事商业活动,弗里德里奇·哈耶克哈耶克和凯恩斯并不对经济危机负责,他们只是陈述了自己的理念,而这些理念恰巧被一些感兴趣的人应用到改变世界的进程中,这就是知识分子的活动。

马克思的那句名言其实已经很鲜明地指出了知识分子的作用,“哲学家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造世界”。如果按照托马斯·索维尔在《知识分子与社会》中的阐述来看,知识分子很明显就有了讨人嫌的部分。

很多时候,声誉显赫、学富五车的知识分子为社会病症所开出的“药方”,经常被实践证明并非良药,反而会带来巨大的、灾难性的后果。但知识分子却常常无视那些灾难而固执己见。即使他们的言论判断不符合事实,或者造成巨大灾难,他们本身却往往毫发无损。

对我们大部分人来说,在生活中需要作出无数个决定,除了日常无关痛痒的那些决定之外,很多决定涉及不熟悉的领域,需要专业层面的建议,在听从建议的时刻,我们梦想着建议者不但要给出建议,还要对自己的建议负责,只有如此,我们才能对他们产生信任,但是如果有一个知识分子群体,只负责建议,却并不对建议的后果负责,还如何让我们对他们产生信任呢?

与知识分子相对的是另外一个群体:专家。专家与知识分子的区别似乎在于,专家的建议扎根于自己的领域,每个专家只对自己熟悉的领域负责,他并不对专业领域之外的言论负责。但是,专家与知识分子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区分,很多知识分子同时也是某个领域的专家。比如,哈耶克,是著名的经济学家,但是他还是20世纪著名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与专家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合的,这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大众对知识分子和专家之间的认知产生了误解。

这也难怪,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专家,他们共同承受这个时代最大的恶意,而这些来自时代的恶意,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们自身的原因所导致的。

用索维尔的说法,他们都是个体知识不充分的范例,明明自己只拥有某个领域内的知识,偏偏要对所有的问题发言。一个经济学家要面对社会问题,这个还可以接受,毕竟两者的领域有相通的部分,但是试想一下,如果一个娱乐明星要解答科学问题,一个经济学家要解决建筑问题,一个哲学家、小说家要解决人生问题,一个心理咨询师要解决婚姻问题等。

在我们这个年代里,每个人都面临着无数问题,人们渴望迅速找到自己的精神导师,希望从某个偶像身上得到人生所有问题的答案,这就是问题最糟糕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可以担当这种重任,一旦某位专业人士逾越了自己的领域和界限,这就意味着,他在冒着透支自己信誉的危险,行使着不属于他的责任。最终,导致了我们对专家的绝望。

专家之死的原因

对我们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进行去魅式的写作,我读过最好的一本书就是上文提到的索维尔的著述《知识分子与社会》,近期还有一本关于反智主义的书,是美国学者托马斯·尼科尔斯著的《专家之死:反智主义的盛行及其影响》。

在书中,尼科尔斯首先承认,某种程度上,这个时代弥漫在社会上的对专家的普遍不信任,可能正是一种时代进步的信号。因为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专家不再占有知识的制高点,法国哲学家福柯意义上的知识即权力这种现象正在崩塌,专家的权威日益没落,正是普通大众有机会学习和掌握知识,参与生活建构的见证。

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效果却偏偏事与愿违。近些年社会的变革,大众识字率的上升,大学教育的普及,中产阶级的壮大,打破了阶级之间的藩篱。比如,让大众与专家群体直面对话,应该可以解决更多的疑惑,我们需要专家的建议,几乎把专家们的话奉为神谕。现在我们也多少懂了一些常识,可以更好地理解专家的建议,更好地理解知识。但是这种情况之下,反而滋生了不少对专家群体的怀疑,在大众群体中间弥漫着更多的对专家话语的不信任,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这到底是如何造成的呢?

在《专家之死》中,尼科尔斯分别用几章内容分析大众对专家不信任的原因,比如,网络的勃兴、高等教育的商业化、沟通不畅、专家本身的原因、大众认知上的误读等。这些原因里,很多是尼科尔斯根据美国的现状作出的情境分析,不一定适用于所有的情况,但是其中有几个原因是符合我们的现状的。要知道,全球化最大的讽刺在于,我们不但要分享共同的财富,还要承担共同的危机。比如,网络的普及,让全球变成一个局域网,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新信息对人的大脑进行狂轰乱炸,我们除了被动的接受信息之后,如何筛选信息、分辨信息、学习真正的知识变成了一个极大的挑战。

大部分人对网络的认知只停留在,“眼见为实”的阶段,所谓眼见,当前语境下不是亲眼看到,而是在网络上看到图片,读到文字,就单纯的信以为真。这是纸媒时代的惯性导致。纸媒上刊登的信息,看似简单,其实背后是大量的记者和新闻工作人员经过重复调研和书写的,纸媒上的新闻,当然不全然都是真相,但是至少保证了真相的极大可能性,因为他们要生存下去,只能用真相来取得读者的信任,而且一旦人们发现他们刊登的不是真相,可以追究媒体的责任,这是纸媒时代的新闻伦理。

但是,网络时代,所有的爆款新闻背后都没有真相,都是各种故事,真相在网络时代里变得极其稀缺。但是大众并不能分辨,何为真相,何为故事,因为网络的背后都是虚拟的个体,没有人可以追责。这就导致了网络时代几乎所有的信息都是泡沫,这种泡沫呈现给我们的只是我们以为的真相而已,但是我们偏偏信以为真。

现如今,没有人再相信专家。大部分人都觉得,如果有疑问,直接通过搜索引擎就可以找到答案,所有的知识都可以在网络上获得,我们根本不需要专家。相反,专家一直带给我们的负面新闻,更加导致了我们对其认知的误读。

其实没有任何专家可以保证一直正确,专家的存在只能保证他们比普通人的错误概率要小一些。专家作出正确的判断,被大众认为是理所应当,但是一旦作出了错误的判断就被认为是不可原谅的——几乎所有的舆论都在夸大专家的错误,导致大众认知偏差,认为所谓的专家其实都是大骗子,根本没有任何专业上的优势。

当然,我们对专家的误读并不都是错误的。事实上,专家的错误与我们开篇提到的知识分子只对理念负责,不对现实发生的后果负责有着很大的关联。

索维尔在《知识分子与大众》中,专门用了一个章节来分析专家与知识分子的相似之处,其中提到了专家很容易被权力集团收买,成为利益与权力的代言。比如,每当公共领域中发生了大事件,利益集团就会利用专家的权威为自己的过失背书,或者利用专家的身份为自己的目的铺平道路,“换句话说,专家们经常被官员召去,不是出于为官员制定的决策提供事实信息的目的,或者不是出于为官员们提供不带偏见分析的目的,而是出于为已经制定好的决策提供政治掩护的目的……有时专家仅仅被用来装点门面,以掩饰其他人所作出的任意的甚至是错误百出的决策”。

经常丧失自己独立判断的专家们,在长期的尴尬境遇中,使得公众对专家的意见产生了越来越多的不信任。而这种信任的丧失导致了雪崩一样的前景,专家成为了背锅侠的代称。

从知识分子的失语到专家之死,这中间横亘着的是大众对公共领域信任丧失的一种焦虑感。不同的阶层之间,专业与个体之间,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之间,越来越多的隔膜造成了现如今的困境,我们无法相信他人,只好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个体经验的偏狭导致每个人的判断都是肤浅和表面的。我们需要他者的判断,需要那些真正的专家和知识分子。但前提是,我们需要建立信任纽带,而信任则需要可以公正而理性的进行沟通交流的公共领域。这大概是最难建构起来的部分,因为纸媒已经消亡,网络适合争吵,不适合辩论,合适的公共空间一直在缺席状态,这才是我们对知识分子和专家们丧失信任的原因。

引文链接

武汉疫情是60年前“大饥荒”的续集

武汉一个居民区的入口被铁丝网拦住。(2020年2月22日资料照)

洛杉矶 — 武汉肺炎全球确诊的病例已经超过75,000,引发的恐慌和焦虑仍在继续。有观察人士指出,这次疫情的医学、政治和经济后果难以预料,但它已经走过的路径与大约60年前的大饥荒惊人地相似,“历史没有风干”;“如果把时间的长河迷你化,那么,60年前的大饥荒是‘初一’,今天的疫情就是‘十五’”。

根据中国官方最初报告,首例冠状病毒病例是在12月31日确诊;武汉的华南海鲜批发市场被认定与病毒的初期感染有关。而中国研究人员分别发表在英国世界权威医学杂志《柳叶刀》,以及美国的国际著名医学刊物《新英格兰医学》上的研究显示,第一位被诊断出感染该病毒的日期是2019年12月1日;病毒12月中旬已经在武汉出现人传人,“并在此后一个月内逐渐扩散”。但是,武汉市卫健委1月11日通报说,“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到了16日则称“不排除有限人传人的可能,但持续人传人的风险较低”。

美国之音专访的美国病毒专家拉吉夫·费尔南多医生,1月17和18日在武汉疫区看到,“机场很平静……人们没有害怕,相信政府说的一切都在控制中,戴口罩的只有大约10%”。

国际顶尖病毒学家管轶1月21日到达武汉。他观察一天也得出类似结论,“疫情在武汉已经无法控制……到22日,武汉还是个不设防的城市……只有不到10%的人戴口罩”。他“惊掉了下巴” ,并且说,“感染规模是SARS的10倍起跳”。

许多网友称,中国疾控中心在疫情早期隐瞒信息,导致公众误判;更有网民说,是国家权力压制了真相。

武汉市长周先旺,接受央视采访时解释说,“作为地方政府,我获得这个资讯以后,授权以后,我才能披露”。此后,湖北官员都做出了类似表述。

《幸福商数》一书的作者、数年关注1960年前后大饥荒的王平

《幸福商数》一书的作者、数年关注1960年前后大饥荒的王平告诉美国之音,本次武汉疫情之所以会发展到失控,就是重蹈当年政府傲慢、浮夸、瞒骗、撒谎和暴力执法的覆辙,可以说,是导致大饥荒蔓延、饿死至少3600万人(杨继绳《墓碑》中的数字)悲剧的续集。

王平说:“现在的心理状态几乎是一摸一样的。六十年前的民兵拿着枪,死守严堵村口,不让农民外出逃荒要饭,生生把他们饿死在自己的家里。”如今,武汉疫情中,千千万万百姓在社交媒体上求救,他们或因自己和家人感染而求医不得,或一夜之间痛失数名亲人,或自己生命垂危,甚至大门被焊死以及上吊身亡现象都时有所闻。六十年过去了,百姓的生命仍然如同草芥。

王平原本致力于研究和推销幸福,但是,“在研究如何让中国人民过得幸福的过程中,我意识到,一个群体不幸福是因为他们集体沉淀了没有化解的痛苦”。于是,他“改行了”,转而“帮助挖掘痛苦”,其中,“那场大饥荒因造成的无辜死亡人数最多而成为我关注的焦点……政府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犯了错,更没有道歉,因此它永远不会改变做法,只会周而复始。”

研究中共政治运动史的专家、加州州立大学的汉学家宋永毅教授

研究中共政治运动史的专家、加州州立大学的汉学家宋永毅教授告诉美国之音,六十年前和六十年后的今天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都夸大自己的国力,要做世界老大。正因为如此,政策上就出现偏差。明明一亩地只收三百斤,硬说收了三万斤;如果负责的干部不同意这个看法,就会被罢官,被批斗,被扣上‘右倾机会主义’帽子。开始,老百姓觉得夸大收成是善意的谎言,而且为了鼓士气都开始乱报。但是,他们不知道,乱报的后果是报三万斤,上面真的找你要三万斤。大饥荒就是这么来的,完全是人祸。”

宋永毅说,这次武汉灾情不涉及到粮食,但也是可以被及时防止扩散的人祸。这里同样涉及到自高自大和夸大其词的作风,就是“厉害了我的国”,要“贡献人类治理的中国智慧”之类的。夸大自己的能力,一遇到灾情就想到掩盖。李文亮等八人说了实话便遭到公开整肃。总之,上面要看到“民族伟大复兴”,要歌舞升平,只想听到“人不传人”、“得到控制”,以便“维稳”。而当年,毛泽东也同样做着强国梦,要三五年赶英、10到20年超美。大饥荒饿死人之后,消息马上被封锁,邮局被控制住,所有要向中央告状的信件都遭到拦截。而且,被发现写信的人都被抓起来,打一顿,关监狱。所以,这两个强国梦是一脉相承的。一旦这个梦被捅破了一个洞,统治者马上使用掩盖术来遮人耳目。

王平说,自己亲历了当年前后五年的大饥荒,记得当农民的祖母和当干部的父亲之间的争论。祖母说出粮食亩产的真实数字,遭到父亲的驳斥,被认为说了真话是“不爱国”。而且,当时政府的政策是保城市,就是从农民口里抢粮食喂城市。他说:“农村的深山饿死人外人反正看不到;如果北京这样的城市大街上饿死一个人国际影响很大。”

这样一来,仅仅四川省就饿死1200万人。四川在最困难的时候仍然被迫上缴了一亿2000万斤粮食。更加震惊的是,大饥荒饿死几千万人的事情,似乎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不知道。

王平说:“二十多年前,我开始向人们讲述这个事实,但是100人中有99个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听到后都露出惊诧的神情,我每次都是百感交集……我这一生也遇到过很多人,他们都亲口告诉我,自己的某某亲人是饿死的。但是,有更多人根本不愿意提这些事情。总之,造成这么多无辜者死亡,政府根本不认账,而且至今没个说法,还把大饥荒称为‘自然灾害’,可以说是天下最无耻的谎言。”王平指出,大饥荒这个历史现象在中国的教科书里是被抹得一干二净的。所以,本次疫情的真实情况和死亡数字,当局会如实相告吗?

宋永毅说,“上次大饥荒发生后,毛认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在七千人大会上是认了错的,而且也被迫削了权,权威退到了二线,尽管他对提意见的人怀恨在心。这也导致了他后来发动文革,这是后话。相比之下,本次武汉疫情造成的危机目前还不及当年严重;因为形势还在发展中,当局的压力现在也不及当年。至于哈佛教授说的,全球感染率将达到40%,是否会走到那一步,我们目前还不得而知。如果不幸被他言中的话,那么中国的经济估计就被拖垮了,习的责任之重大也就不言而喻了。从死亡的人数来说,大饥荒毕竟是三千多万,而本次疫情就算在官方数据之后添上一个零,目前是三万吧。”

与此同时,人们在互联网上发言踊跃。名为“梦幻故事”的网友说,剥夺公民政治投票权,禁止反对意见,不让说真话,这些都是程序上的不合法;程序上不合法的人,不论做出好事坏事或者拿到世界冠军都不会让人心服口服。

“人在天涯”说,如果病毒属于天灾,上面根本没有必要道歉;但是,如果是天灾,上面为什么要隐瞒?

“秦始皇”调侃:民主和言论自由是应该的,特权和腐败是不应该的;邓小平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是对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方法是不对的;中国是不错的,中国缺乏公平和正义是不对的。

“提姆之光”说,中国把政治凌驾于人类的生命之上,导致了这次疫情祸害世界。

中国GDP总量位居世界第二,军力世界第二,航天太空技术世界第三。然而,中国的医疗卫生总支出仅占其GDP的4.6%,在世界排名第145位;美国排名第一,占其GDP的16.2%。

引文链接

墙国学术论文:刘国敬,刘雅文《马克思主义信仰:战胜新冠肺炎疫情的内生力量》





 

作者:
刘国敬 老师

刘国敬,女,助教,中国共产党党员。2015年毕业于天津理工大学,获法学硕士学位。2018年3月到长春大学旅游学院任职。主讲《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及《毛泽东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概论》课程。

就职以来发表省级以上论文2篇,参与教育部课题一项。2018年获得吉林省高校思想政治理论课“精彩教案、精彩课件”三等奖。

刘雅文,教授
长春大学旅游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直属党支部书记。

武汉疫情失控的十大标志性事件


墙国新任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被发现Twitter关注日本AV女星苍井空



天朝新闻合集:港澳政府给人民扔下一万块钱vs大陆老百姓给政府扔一万块钱

#武汉疫情 期间,香港和澳门政府是给民众“扔下”一万块钱以安民心:

澳门

香港


大陆却是党宣在不停地制造各种“老百姓给派出所或基层政府扔下一万块钱就跑”、
生怕老百姓读了之后不呕吐的正能量新闻


甚至还有强制捐款的:


不同的社会制度,差异就是这么大

专访卫健委派武汉第二批专家:为何没发现人传人?

国家卫健委第二批专家组一位成员匿名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称,当时他们在武汉掌握的信息和材料有限,无法得出新冠病毒“人传人”的结论。但公众要求对专家组追责的声音始终存在,他们是否真的尽职尽责了?

文/《财经》记者 俞琴 黎诗韵
编辑/鲁伟 宋玮

2020年1月20日,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中国工程院院士、呼吸病学专家钟南山接受央视《新闻1+1》采访时表示,新冠病毒“肯定人传人”。

发现“人传人”,对公众防护、医疗救治,都具有重要意义,1月20日也成为此次疫情防控的重要时间点。

自从2019年12月31日“不明原因肺炎”由武汉市卫健委公开披露以来,新冠病毒是否“人传人”一直是备受关注的话题。2020年1月18日傍晚,84岁的钟南山从广州奔赴武汉,两天后公开病毒“人传人”的信息。

外界已经知悉,在钟南山之前,先后有两批专家组分别在2019年12月31日、2020年1月8日赴武汉调查,但两批专家均未明确公开提及病毒会“人传人”——2020年1月4日,国家卫健委第一批专家组成员公开表示,“从目前看,未发现明显的人传人证据”;1月10日,又有第二批专家组成员对媒体表示,按病人病情及扩散情况,整体疫情“可防可控”。

从后来的疫情暴发来看,上述两批专家的调查结果和公开表态,可能成为疫情防控延误的因素之一。因此公众一直在以各种方式追问:为何前两批专家组未能在武汉调查时得出“人传人”的重要结论?

《财经》记者近日专访了第二批专家组的一位成员,这名专家于2020年1月8日到武汉,2020年1月下旬离开。这位专家要求匿名接受采访,但不反对《财经》点明他曾作为第二批专家组成员的身份。

这位专家向《财经》记者强调,当时专家组在武汉掌握的信息和资料有限,无法得出“人传人”的结论。他表示,“有医务人员感染一定是‘人传人’,而且说明,病毒传染性还非常强”。事后看,当时武汉已经出现了医护人员被感染的病例,但这位专家称,当时专家组并不掌握相关信息。

“我们也试图去了解。”这名专家介绍,在武汉期间,专家组特别注意医务人员有没有感染,“每到一个地方,就问有没有医务人员感染。”但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事后来看,专家组当时在武汉了解到的并非全部实情。但究竟谁向专家组隐瞒了一些医护人员当时已经感染的实情,目前不得而知。

这位专家还表示,第二批专家组到武汉后很多信息都不掌握。“我们就没有看到一个正式的报告,包括这个病是怎么来的、是怎么发现的、做了哪些调查、调查结果是什么、最初发现哪几个病例……这些我们都不掌握。后来我们都没办法,基本上就负责临床救治了。”

2020年1月16日,第二批专家组回到北京之后组织开会,当时已有专家组成员表示,疫情被低估了。

即便如此,公众仍然质疑:专家组此前去武汉是否真的做到了“尽职尽责”,是否尽了最大可能了解实情?

以下为这位专家接受《财经》记者专访的内容。

为何没有发现“人传人”?

《财经》:为什么第二批专家组没有发现“人传人”?

专家:家庭、社会上传染,再得到确认“人传人”,一定要有一个明确的链条,因为还有可能是共同暴露。但是医务人员不一样,因为他们和病人不可能有共同暴露,不需要分析说,有什么传播链。只要医务人员感染,一定是“人传人”,而且说明,病毒传染性还非常强,因为医务人员一般和病人没有特别密切的接触。

钟南山院士为什么能说“明确人传人”呢?第一,他在广东就已经了解到病毒的传播链了。在广东有两个病例,没去过武汉,但家人去了武汉后染上了新冠肺炎。第二,正因为钟院士掌握了病毒的传播链,所以他到了武汉,马上有人跟他报告,有医务人员感染。

相比之下,尽管当时我们掌握的材料里,也包含了两起家庭聚集性病例,但是,我们并不掌握传播链及医护感染案例,所以就没法得出“人传人”的结论。

《财经》:关于新冠肺炎到底会不会“人传人”,当时专家组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专家:大家都很困惑。因为早期,病例多是和华南海鲜市场相关的,常常商贩一家子都在这个市场里面工作,或者经常去这个市场。所以,一家人感染以后,到底是共同暴露引起的,还是“人传人”引起的?这个问题是不明确的。当时我们专家组里,也有人去问疾控系统的专家,对方给出的答复是,没有办法确定“人传人”。

《财经》:第二批专家组去武汉调查,武汉方面提供的资料里,难道没有医护人员是否被感染的信息吗?

专家:没有。后来根据媒体报道,其实那时候已经发生了医务人员感染的案例。同济医院急诊科医生陆俊是2020年1月5日发病的,1月10日住院,1月17日转诊至金银潭医院。(编者注:据《北京青年报》报道,1月5日晚,30岁的同济医院急诊科医生陆俊出现发热症状,1月10日因“病毒性肺炎”住院,1月17日转至金银潭医院ICU治疗。陆俊称,自己并不清楚确诊为新冠肺炎的确切日期,但肯定是1月17日转院前确诊。)

我们是1月10日以后去的同济医院,当时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医务人员感染。我认为,医务人员的感染情况,应该一个一个地去追,医院报告给谁了,最终这个信息报告到哪儿被阻断了?

《财经》:第二批专家组都去了哪些医院?

专家:金银潭医院、武汉肺科医院、武汉人民医院、武汉市第一医院、协和医院、同济医院,主要是去他们的发热门诊。

《财经》:你们去到的所有医院,是否都有亲口询问有没有医护感染?

专家:我们特别关心有没有医护人员感染,每一个地方都要问。我们当时听说哪有医务人员感染,都会一个个打电话去问,结果最后得到信息根本不是。医护人员的感染区我们也没看到,谁知道他们在哪。这么大的院区,我们怎么去找呢?

《财经》:当时陪同专家组的人都有谁?

专家:医院和卫健委的人都在。

《财经》:医院的人是院长?还是行政人员、医生?

专家:有的是院长,有的是医务处主任。

《财经》:“人传人”在这种传染病里是最核心的一个要素。

专家:很关键很关键,我们一直怀疑有“人传人”,但就是没有证据。

《财经》:没有证据是因为他们不提供还是提供的素材不够?

专家:没有告诉我们实情,从现在真实的情况看来,他在说谎。

专家组不掌握真实情况?

《财经》:武汉方面有没有把当时已经掌握的信息完整地告诉专家组?

专家:关于第一批专家组和湖北、武汉方面的调查发现,我们没有看到一个正式的报告,包括这个病是怎么发现的、做了哪些调查、调查结果是什么、最初发现哪几个病例……这些我们都不掌握。后来我们都没办法,基本上就负责临床救治了。

《财经》: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专家:他们根本不合作,这是最主要的问题。比如医务人员感染的事,你哪怕报一个医务人员感染,我们也就意识到它有传染性。

《财经》:那你们后来放弃调查了?

专家:不是我们放弃,是不让你管,当时要求属地管理。我们去了以后,就接到指示,大概内容是:属地管理,地方为主,专家组是帮忙的。

后来,湖北、武汉各自有自己的专家组,对病人的救治,主要由他们负责。我们主要的任务,一个是当时接待港澳台的代表团,另外一个是,我们去发热门诊了解情况。

《财经》:让你们帮忙?你们帮上忙了吗?

专家:那最简单的道理,我让你把病例都报出来,你怎么不报呢?

《财经》:武汉方面听取了你们的建议和意见吗?

专家:病原找到后,在发布消息以前,专家组成员和地方上开过一次会。我们实际上讨论的是,到底有多少病例?在武汉提供的病例资料里面,有41例是实验室检测结果确诊的,除了这一批病例外,还有一批是没有经过实验室检测的疑似病例。

关于发布什么样的病例,这在当时是有争论的。我们专家组一致的意见是,疑似的、确诊的都要报出来,我们临走前都说好了。但是第二天见报不是这样。新闻出来,地方上报出来的是41例,仅仅是实验室方法确诊的一批人。背后的那些事情,我就不懂了。(编者注:武汉市卫健委1月11日发布通报称,在“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病原体初步判定为新型冠状病毒之后,武汉卫健委组织对现有患者标本进行检测,截至1月10日24时,初步诊断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41例,其中重症7例、死亡1例,其余患者病情稳定。)

《财经》:当时你看到的疑似病例患者有多少?

专家:具体我记不住了。可以肯定的是,我当时看到的疑似病例数目大于确诊病例数目。

《财经》:假如当时把疑似的数目也公布了,公众的警惕性也会更高一些吗?

专家:情况就是这样。

《财经》:在你们之前,第一批专家已经去过武汉。为什么还要组织第二批专家去武汉?

专家:他们待的时间太长了。他们在那过的元旦。

《财经》:第二批专家组和第一批专家组,是怎么交接的?

专家:他们跟我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主要是在病例的交接上。大家了解下基本情况,就完了。我们的重点是,看金银潭医院、武汉市肺科医院,指导他们治疗。

《财经》:当时对于新冠肺炎病毒有没有一个初步的判断?

专家:它肯定和SARS不是一个病毒,因为我得到的信息,两者同源性只有70%多,把它归到SARS是不对的。另外从我们当时看到的病例,确实比SARS的重病例少,这是没有问题的,到现在更加证实了。另外,有死亡,但是死亡不多,当时41例确诊案例当中有一例。

《财经》:之后你们和第三批专家组,怎么做的交接?

专家:我没见到钟南山院士。第二批专家组成员回来后,到国家卫健委开会,要对疫情判断。当时有成员就说,疫情被低估了。我印象中,第二天卫健委态度变了,已经开始重视了。

《财经》:相比“人传人”的问题,当时第二批专家组得出的“可防可控”结论引起了更大争议。

专家:当时专家组掌握的情况确实是可防可控。41个病人你说可防不可防,可控不可控?主要的问题不是说可防可控的问题,这个病现在看肯定是可防可控,你们把这个要写清楚,就是可防可控,不是说让它不防不控。到今天我们防住了吗?控住了吗?问题是让你防让你控,你不防不控,那是谁的责任?所有的病如果不防不控它能控制住吗?不防不控是今天造成的这个恶果,而不是说可防和可控这个观念造成的。

《财经》:今天来看,你认为他们为什么要隐瞒信息?

专家 :那我不知道,那你可以问他们去,谁知道,我们不擅自猜测别人。

我相信在北京不是这样,在广东也不是这样,在其他地方可能都不会是这样。你看现在的防控就知道了。

《财经》:如果他们当时跟你说了实际的情况(医护感染),今天的情况会有所不同吗?

专家:如果他们说了医护人员感染,那就不是说有限的“人传人”了,就能肯定明确“人传人”。

《财经》:第三批专家组过去的时候,为什么他们能够看到明确“人传人”的证据?

专家:发展到那个程度,他捂不住了,那不就暴露出来了吗?从钟院士的讲话来讲,有医务人员感染,这是很重要的证据。如果当初告诉我们有医务人员感染,我们肯定对疫情的判断就是另一码事。

《财经》:武汉方面当时一直称没有医护人员感染,作为专家组,你们就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吗?

专家:我们当然怀疑,但是这个怀疑没有用。我们听说(医护感染)消息,就联系院方,因为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医生,联系完了人家不跟你说,不跟你说实话。我们也没办法,因为很明确是属地管理,我们接到的这个指示是地方为主,国家专家组帮忙、指导、辅助。

《财经》:既然有怀疑,为什么没有直接向当地的政府或者医院发问?

专家:当时我们讨论的时候,我们让他如实报。卫健委的领导当场就说了,他说,“你们是不是怀疑我瞒报啊?”他公开反问我们,专家组的都在场。他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

《财经》:听到这句话,专家组心里是什么感觉?

专家:你不应该找我们,你应该找找那个领导层去了解。现在这个卫健委的人已经被免职了。(注:2月10日,湖北省委常委会决定:免去张晋的湖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党组书记职务;免去刘英姿的湖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主任职务;上述两职务,由新到任的湖北省委常委王贺胜兼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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