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航
今年以来的很多事情,不管是俄乌,还是疫情的坚决清零,更有体感可测的经济寒冬,这些事情影响着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也因此引发了各种微信群、朋友圈的不同声音,每个人可能都面临着不同观念的冲突和争辩,我也不例外。哪怕是在最活跃的一线科技企业家群里,一些顶级学者为主的智库群里,都是如此。
最近有一件事情特别让我触动。
前几天在一个企业家群里,突然有一位说:「我实在受不了这个群了,这个群里除了每天骂gov、骂 system,并没有看到任何企业家精神。」一时间让我感觉哑口无言,无从辩驳。也有其他的企业家公开说:「虽然面对疫情的反复,大家都很煎熬,但要远离负面信息,远离负面情绪爆棚的人,努力保持乐观向上的心态等等。」这些信息,听起来猛一听好像也蛮对的,但心里总感觉有那么些不通。
所以,我想和企业家朋友们谈几个话题。
■ 关于「正能量」
总体来说,人们总是喜欢正面的东西,有希望的东西,人总是希望开心,愉快的。当然不希望悲伤、沮丧。我觉得人这种需求是非常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在希望「多跟正能量接触,要远离负能量」这个说法背后,可能有几个逻辑上的矛盾。
我们先姑且把情绪能量定义称之为能量。如果你希望看到外界所谓「正能量」(也就是正面情绪),那就意味着你自己也必须是正能量的,你绝对不可以呈现负能量。你不能要求别人都是正能量,而你可以负能量,对吧?否则,这样的道德要求就显得不合逻辑和不合情理了。
你那么需要外界有正能量来给你予力量,是不是可能恰恰说明你自己「正能量」不足?才需要外界来给你。如果你真的内在正能量极其充沛,那外界再多的负能量也影响不了你。因此可能你的内在是有负能量的。
如果你承认其实你是有负能量(负面情绪)的,但却不能说或者不能表达,你必须要装得是正面的,正能量的,这背后是不是本身就是一种虚假。虚假的东西会有力量吗?强撑的正能量真的可以感染他人吗?我对此深表怀疑。
你是否同意人,包括自己、他人会自然产生情绪的,或许高兴,或许生气。所谓的负性情绪其实就是一种本能的情绪反应,不管是什么样的情绪表现,人是有权利表达的,无可指责的。当然,你的自由是可以选择不听不看不接触。
多想一层,这一段时间以来,你自己或者整个社会,分明是有很大的所谓负能量,这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们好日子过久了,面对一点困难我们就受不了了,我们变得不坚强,脆弱,娇气了,真的是这样吗?到底是什么造成如此全社会普遍性的的负能量呢?谁应该为此负责任呢?如何去改变呢?这或许是我们更应该去思考的。
■ 关于建设性
很多朋友说我们改变不了什么,这个时候与其抱怨,不如努力去做一些有建设性的事。甚至有人说如果你对它不满,你就去建设它,比如如果你对当局不满,对system 不满,你就去改变,去当人大代表。
但是关于建设性,我也有一点不同的看法。
建设性工作该不该干?我觉得当然应该干。
我们看到疫情以来,有很多感动人的企业家行为。京东从全国各地召集的几千人物流敢死队,绑着红头带,喊着誓言,就像奔赴战场一样的去支援大上海。我们也看到物美为了减缓整个社会到超市抢购的恐慌,宣布采取自然闭店的措施,意味着只要有顾客,就永远不闭店,让大家可以不受时间限制的购物。武汉、西安,哪里有险情根本不用动员号召,企业家都马上自觉自愿地行动起来。这些企业家非常让人敬佩,为苍生着想,他们配得上称为时代的英雄。
但是,这是一个正常社会应该的样子吗?和平年代搞的这么悲壮,这是不是有点荒唐?好像这个社会水库溃坝了,我们只能勉为其难的拼命搬运沙袋来做一些弥补,但是我们不是更应该去把已经溃掉的堤坝补上吗?如果那边的堤坝加速溃烂,我们搬再多的沙袋,每个人都快累死了,其实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吧?
难道我们不应该停止继续制造荒唐时代,不要再制造更多荒唐时代的悲壮英雄了吗?
有人说,做一个企业家,我们改变不了现实,我们只能适应现实。在适应现实的情况下去做好自己企业的经营。
这几年,市场被极大的削弱,有的行业甚至被直接消灭;产权得不到法律保护,使稍有资产的人都产生莫名的恐慌;企业家也被污名化了,剥削与被剥削的话题又重新登上了时代的话题舞台;资本市场的两端都被卡死了,一级市场融不了资,二级市场上不了市。我们简直就像西西弗一样的企业家,每天在负重的搬着一个大石头上山,好不容易推上去一点石头又滚下来了,我们第二天还要接着搬。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人的能量不被耗干的,一个人的本能当然选择躺平,这才是对自己生命的保护呀。所以我时常特别感激现在依然在努力为整个社会提供产品、提供服务的企业和企业家,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真的是会饿死、困死、穷死。他们真的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在创造啊!
这样的困境,我真不知道要聪明到什么程度,才可以继续老老实实地去适应现实的经营。喊这些口号的大神们,能不能教我们一下,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既要继续有所贡献,又要多快好省效益提升,还要始终激情澎湃着别让自己被干死耗死呢?
还有人说机会永远有。你说的对,我完全同意,当然有很多机会。
谁可以垄断社区的团购权?谁又可以获得区里的核酸检测资格和抗原资质?想想,他们是不是躺赢呢?但是大量优质资产都大幅减值了,如果你手里有现金或者有融资能力,有便宜的资金成本,或者说你有不受风险约束源源不断的资金供给,你又不被政策打压你,当然可以有大量低价并购优质资产的机会。
或者有人说,你看 gov 指明了很多新的方向,去做国产替代,去做解决卡脖子问题,有内循环,有统一大市场,要硬科技,要新能源,要有企业服务......
但是企业家怎么会需要 gov 的指导呢?市场怎么能被指导和精准定义呢?如果一个天天需要 gov 指导的企业家,他是真正的企业家吗?Gov 怎么会比企业家更敏感更懂得市场呢?Gov 不见得知道市场到底需要什么,但是他真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而他最会干的事情是可以不让你干什么!这才是他最擅长的。
很多所谓的国产替代、解决卡脖子问题,在我来看,很多都是唤醒落后生产力的沉渣泛起,真的要我们重新回到不用 windows 的电脑吗?对了,邻国曹县智能手机也有一个叫「阿里郎171」的自主操作系统,我们真的要回到这样的时代吗?
所以我真的很困惑,我不知道如何去做有建设性的事情。
■ 关于改变
这是我最想说的。
朋友都说你不要再说了,你说的这些,哪怕有些许的道理,但是你能改变什么吗?你能改变现在的一切吗?你改变不了。因此你说它干嘛?你空耗了自己的精力,甚至给自己招来了更大的风险,给你所在的企业,给利益攸关人士,给你的家庭,亲人,造成了更多的担心和恐惧。你逞了一时口舌之快,这有什么意义吗?在这里你不要想去改变什么,你只能适应什么。
如果我们认为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想从逻辑上请问两个问题。
第一,您到底想不想改变?如果说真的不想,这样很好,甚至继续强化才更好。我觉得咱们也没有任何讨论的基础,没关系。
我们现在所有的教育,所接触到的被控制的一元化信息,其实是在驯化人,使得你只能认可它,甚至自愿接受它强化它,并最终成为它的一部分,这样自然就丧失了任何改变的想法和动力。但是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无需改变、不应该被改变的社会,那继续发展的逻辑也不成立啊?发展也是一种改变啊?如果连发展也不要了,真的彻底僵化停滞,这样的未来还有什么意义和希望吗?
如果您说我其实是想改变的,但是我很害怕,而且我也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怎么改变?我也不知道为改变该做什么?那很好,至少我们彼此有一个共识是:我们还是想改变的。
虽然我们想改变,但是我们无力改变,我们人的本能反应是适应。但是这几个月以来,我们曾经认为我们可以适应,可以接受,上海、北京,一切的变化告诉我们,其实不管你是高官、富豪,还是体面的中产,其实我们和所谓折叠社会的底层一样,都是蝼蚁,我们都在面临着隔离,我们都会去方舱,我们都可能会被撬门,都是一样的蝼蚁。只不过你可能是穿着华丽一点的蝼蚁,吃得好一点,住得好一点的蝼蚁而已。如果我们还是选择适应和忍耐的话,最终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一样的,逃无可逃。
还有人说,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我们这一代也就这样了,就只能指望下一代。可是我们的上一代也曾经这样跟我们说。我们每一代都逃避了我们每一代的责任,都把这个希望和责任转嫁给了我们的下一代,我们这样负责任吗?我们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吗?我们对自己的下一代负责任吗?
还有人说反抗有用吗?徒增风险而已。我们每个人做出的一点点微弱的,哪怕是反抗了一点的姿势,一点点的表达,我们心里都很惶恐,我们都很害怕。我承认我也一样。而且任何的改变都是一点点变化的,你不要指望今天做一点行动,明天一切就会变化了,不会的。变化是非常的漫长,非常的曲折,甚至非常危险。
但是我们需要改变,这是我们共识的起点。
在这里我想先跳开这个话题,谈谈我在当代艺术受到的一些启发。
现代艺术到当代艺术的转化其实就这几十年。现代艺术还是以所谓的艺术风格为目标和价值的,而当代艺术价值观是以人为价值。这种转换的结果最终把艺术扩展到观念和思想领域。除了几位艺术先驱之外,最重要的是在美国 60 年代,出现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化运动,我们把它称之为「垮掉的一代」。
垮掉的一代的价值追求就是要跟主流对着干,这个运动最大的特征就是旗帜鲜明的反当时西方主流文化价值。凯鲁亚克的书《在路上》,写几个青年从芝加哥出发开辆破车,身上的钱只购买汽油,旅程不长,内容也没什么惊险,就是在美国的乡间穿行,几个旅行者也非常颓废,捡烟屁抽喝劣质的酒和妓女们鬼混。但是这个书却呈现了一种另类的生活态度“就是不让自己被任何事情所束缚”。人们所在乎的金钱、地位、爱情、美色,都无法束缚这些在路上的年轻人。这种被主流文化定义为被垮掉的一代的生活方式,居然吸引了千万读者,他们有一种被敲醒的感觉:我们生而为人到底该怎么度过这一生呢?
这本书从 1957 年一出版,就在文坛引起了震动,有太多的年轻人从中接受到一个强烈的信息:「放下一切,走吧,上路!」它代表的已经不是实际的旅行,而是精神的解放。Bob Dylan 甚至将这本书视为他的圣经。直到今天这本书在美国每年还能平均卖 10 万本。
从最开始的文学运动,后来逐渐扩展到整个西方的思想领域,并最终成为了一个影响全社会的文化运动。西海岸的旧金山作为非西方文化的聚集之地,成了这一次反叛文化的温床和大本营。当时的美国热血青年一波又一波的涌向旧金山,街上到处看到无聊席地而坐,无家可归的长发青年,叼着烟,弹着吉他,吸着毒,有上顿没下顿,无所事事浪迹街头。在当时社会主流正常人眼里,他们绝对就是一副彻头彻底垮掉的一代。这些参与者用各种方式去发泄他们对主流价值的不满,反越战、性解放。比如在《阿甘正传》里看到他的女朋友珍妮。实际上这一次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青年,所谓垮掉的一代,正是用这种看似放浪形骸的形象,做下了最有出息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促进了社会大面积的文化反省,给美国文化注入了一种新的价值观,带来了文化景观的大变化。垮掉的一代所做的事情完全不是垮掉,而是大建设!他们用最激烈的方式去挑战了主流的权威,并真的打破了西方文化的所谓主流和正确的传统,让西方的文化开始呈现了多元。我们只要稍稍的改变一下既定的观念,稍稍换个位置和角度来想,这些所谓的垮掉其实一点都不垮掉,谁规定说非主流就一定不正确,不听话就一定是祸害,如果我们现在去相遇那个时候的年轻人,他们好奇、大胆、独立、反叛,他们的反叛精神,让那个时代的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几乎能闻出味道的创造能量,一切皆有可能。不管是文化、艺术,还是后来的科技创新,整个美国60年代开始的硅谷就以爆炸般的姿态出现了。
上述来自《看理想·西方艺术史》中的分享。
任何的改变都是从不同意、不服从、从批判、反思、对抗开始的。
我们可以做的是表达我们的不同意,我们的不愿意,我们的不服从。作为企业家还可以多做一点,努力的去做一些自己主张的事情。可以倔强一点,努力一点,除了适应之外,努力的去做一点点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哪怕是普通人,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多做一点点事情。普通的市民,学者知识分子,企业家,作为公务员,都可以从表达不同开始。
改变从表达不同开始,哪怕就是小心翼翼的写上一句你真正想说的话,不用怕,因为道义会站在你这一边,老了以后你可以为自己当年的一点点勇敢而自豪,你的孩子会为你当年的一点点勇敢而为你骄傲和尊重你。
改变从表达开始,哪怕就是小心翼翼的写上一句你真正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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