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21日星期日

五四更像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婚姻革命

文/伊甸牧歌

多年来,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那就是主流价值所认为的,五四运动给中国带来了德先生和赛先生,就是民主与科学。事实上,你若认真研读或考证当时史实的话,就会发现一个惊人的问题:五四前后相当长时期内,民主除了在政治上有些临摹西方的体制外,并没在民间有多大的感受。反倒是张勋复辟和袁世凯称帝,闹得甚嚣尘上。至于科学,从器物主义崇拜上讲,民国初期甚至还赶不上清末的洋务运动。

与之相反的是,五四运动带有相当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这种倾向被长期掩盖和忽略了,从环境诱因上讲,家国天下情怀里陡生出一些排外主义情绪,的确又符合历史所呈现的史诗逻辑,否则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非基运动”了。

更直观地讲,对于一个刚从旧王朝脱胎而来的“新社会”,五四前后,法统已然结束,政治宽松了许多,但家庭体统却丝毫未变,婚姻仍以父母包办、媒妁之言为主,婚姻问题几乎成了中国社会的中心问题。正如鲁迅所说:若非有一场“文化风暴”,谁也奈何不了它。

1919年,也即是“五四年”,长沙青年女子赵五贞因反抗父母包办婚姻无效,在迎亲花轿中割喉自杀,这一悲剧迅速引发全社会声讨。次年,长沙女学生李欣淑,公开登报声明,反对父母包办婚姻,并毅然离家出走,又一次引发了全社会山呼海啸般的声援。知识界很快发现,用登报方式表明自己的婚姻态度,是最时尚最有效果的社会抗争,于是纷纷仿效之。


反抗包办婚姻的赵五贞

甚至连风流倜傥、才如江海的瞿秋白,也落入这一窠臼。

不过登报声明的不是瞿秋白自己。瞿秋白的原配夫人是我酉阳老乡王剑虹,可惜王剑虹红颜薄命,年仅23岁便患肺病去世,那是1924年7月,仅仅过去4个月,瞿秋白就以惊世骇俗的方式娶了自己的学生杨之华。

上海大学为之震动,倒不是因为师生恋,那之前,杨之华是有夫之妇,且她与丈夫沈剑龙都是瞿的学生,两人都是资深的“瞿粉”。经历五四自由思潮洗涤后,精神皆有了染丝之变,当沈剑龙得知妻子与老师彼此心仪,非但没有嫉愤责怪,反而主动成全。

瞿秋白新婚之日,沈剑龙在大名鼎鼎的《民国日报》连刊三则声明:一是沈剑龙与杨之华的离婚声明;二是瞿秋白与杨之华的结婚声明;三是瞿秋白和沈剑龙结为好友的声明。硬是将上海滩一场悲欢离合的内卷,演绎成皆大欢喜的情景喜剧。


而萧红更像是从巴金《家》、《春》走出来的故事人物,她对父亲将自己许配给富家公子汪恩甲颇为不满,她挣扎过、逃婚过,又摆脱不了对汪的依赖。当二人几经周折又“丢人现眼”地走在一起时,汪家干脆断了他们经济来源。那时,萧红已有身孕,与汪公子租住在哈尔滨一家旅馆,身无分文,还欠债600银元,绝望中的汪公子哪吃得了这般苦,思来想去竟抛下萧红溜之大吉了。

即或现代女性,遇到这等困境和羞辱,恐怕绝大多数都会精神崩溃,呼天号地,死的心恐怕都有了。作为五四后的一代青年,萧红稍稍慌张后就冷静下来,天无绝人之路,老娘不是还有笔吗?

不愧是民国“四大才女”,萧红非凡的文学天赋救了她,当她将自己凄美处境娓娓述说到报端后,四面八方“英雄救美”的就赴汤蹈火而来,踏破了旅馆门槛。《国际协报》一位叫萧军的编辑,甚至还撇下家室,与神情落寞,大腹便便的萧红走到一起。



最欣赏萧红的非鲁迅莫属,正是鲁迅不遗余力地提携,使萧红在上世纪30年代的中国文坛大放异彩。按理说年轻人在情感婚姻上兜兜转转很正常,没想到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巨匠的鲁迅,婚姻也是死水微澜。

26岁那年,鲁迅被母亲从日本召回,与大他三岁的朱安结婚。年龄不是问题,但新婚之夜,鲁迅第一次见到没样子、没思想、没文化、没见识,甚至还是裹足女人的朱安时,心里顿时凉到了冰点,不日就以回日本为由逃离家园。

像鲁迅这样激情四溢的文人,荷尔蒙自然是很高的,但传统与现实的对冲,他与朱安一生都没行过夫妻生活之实,内心的憋屈和压抑可想而知。即或偶与朱安一起,别人问他,这是你太太吗?鲁迅也总是摇头:这是我母亲的媳妇。

鲁迅一直视朱安是母亲送他的礼物,不离不弃,但敬如陌路,束之高阁。就这样隐忍了21年,经历五四之后的中国社会,严酷的道德坚冰被逐渐打破,47岁的鲁迅才与娇含岛瘦,心仪已久的学生许广平同居,他们后来育有小孩,但没有婚约,终身只是情侣。



提起五四和那些风花雪月的事,还得说一个人,他叫胡兰成,就是李安导演巅峰之作《色戒》中的原型,被历史定义为汉奸的胡兰成。他在《山河岁月》第20篇中评述五四时却志气清坚,写出了五四的壮阔、质感和人文味道。他说北大是五四发祥地,教授与学生彼此相敬,他们的活泼无忌是天人游戏……五四是时代的分水岭,是民国要发生无数大事之前,酿花天气风风雨雨的豪华。

或许得益于五四带给中国社会的新气象,胡兰成的婚姻是由他与家族协商的结果,这已是很大进步了。后来,当我读到他在《今生今世》一书中与玉凤的婚姻,感动得一塌糊涂。那时胡兰成还是十八九岁的乡村教师,当他见到不胜娇羞的玉凤时,本来很随意的相亲,瞬间如同花片打着了水面。更有趣的是新婚之夜,贺喜的人们都散去后,两个缺乏生理知识的新人,不晓得如何操作新婚之夜,彼此又有些劳累,竟然各自倒头便睡……

结婚第7年,玉凤病倒了,穷困的胡兰成不得不外出借钱,好给玉凤治病。回家路上,报丧的噩耗传来,玉凤已经走了。胡兰成愣了一下,来不及悲伤,来不及回家处理丧事,又马不停蹄地调头折回,他要再借些钱,好给玉凤买副棺材。



胡兰成一生邂逅过众多女子,结婚离婚频繁得如同走马灯,但唯有玉凤,用完了他人性中所有的清纯,他说儿时的啼哭都已还给了母亲,成年后的号泣都给了玉凤。

五四那些丰富生动的人物谱,若纵深下去,牵出来的都是生动有趣的情感史。那一时期的民国,英雄美女才子佳人空前密集,与其说那场运动是对德先生赛先生的追求,倒不如说是一场人性的启蒙,其波澜壮阔,其罗曼蒂克,为历史之罕有。

当然,每场轰轰烈烈的社会运动都会有其过激之处和自身无法克服的文化局限,五四运动也是如此。当旧的道德体系丰墙峭阯、礼崩乐坏时,亟待更新信仰与文化,好本固枝荣地迈向更高的文明。从这一层面讲,五四后由民国元老李石曾等社会精英发起的“非基运动”,不能不说是时代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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