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山
长津湖(电影)的海报
今天我们也谈一下，最近网上的热门话题“长津湖”。我想说的，不是据说创了票房纪录的电影《长津湖》，而是韩战中真实的长津湖战役。
长津湖战役，是中美军事对抗中最重要的一场战役，不但是中共军队和美国军队第一次直接地大兵团对阵作战，而且从某种意义上，甚至也是中共军队和美军唯一的一次大兵团直接对决，双方对决的部队，都是各自的绝对主力。而这一场战役，无论对中共来说，或者是对美国来说，都造成了非常大的震撼。同时，这场战役也塑造了，起码是很大程度影响了中共和美国之间相互的长期对抗的策略，而且不仅仅是军事上的，也涵盖了两国全球政治、国家经济布局等很多方面。
中国大陆上映的《长津湖》这部电影，当然是一个宣传产品，“爱国”、反美是主题，电影中的夸张内容很多，不实的情节也很多，比如中共军人开美国坦克，用反坦克炮打飞机什么的。但以我个人的观点来看，整个这部电影大致上的基调没有大偏差，确实反映了韩战早期中共军队的情况。
这部电影是中共的一出政治宣传，这不用多说。但我们今天主要想谈的是韩战当时真实的情况，以及对后来中美两国的影响。
首先，韩战早期，除了中共内部部分的高级军官将领和高级知识分子外，军队内部都是信心满满，根本不把美军放在眼中。这也不意外，因为1950年之前的三四年，中共在内战中鲜有败绩，部队中都是老兵，低层军官更基本都是炮火和血海中滚爬出来的，勇敢和基本军事素质都不用质疑。
很多评论说，中共驱赶原国军降兵上战场当炮灰，这个说法没错，但在最早期并非如此。在中共军史上，韩战，就是“抗美援朝”战争，总共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包括五次战役，前三次战役是中共突然袭击，大规模进攻快速推进；第四次战役，中共是先胜后败；而第五次战役则是一场大败退。第二阶段，则是双方在三八线附近的拉锯争夺战。第一阶段，尤其是早期，基本都是中共军队的绝对主力出战的。
比如主要由四野部队组成的13兵团，第一批进入北韩30万人，38、39、40、42、50军，除了50军是国军倒戈部队之外，其他都是四野的绝对主力。
还有第二次战役进入北韩的部队，比如主打长津湖战役的九兵团三个军，也是华东三野的主力。
等到了第四次战役以后，中共大批主力被消灭，后期换上来的部队，就有整编的原国军部队了。
主打长津湖的九兵团，原本是中共进攻台湾的主攻部队，被毛泽东紧急调来，妄想一次歼灭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师。这个兵团的三个整编军，在国共内战中消灭了国军好几支主力部队，包括新编74师，就是张灵甫的部队，黄维兵团、邱清泉兵团、黄百韬兵团和胡琏兵团，这几个都是国军绝对主力部队，而且都是美式装备。
长津湖战役，是第二次战役的一部分。第二次战役，西线是13兵团，东线则是九兵团负责。
美军第八军，主力是陆战一师，这支部队不用说，整个二战期间，一直在太平洋和日本死嗑，是日本军队最怕的部队，直到现在还仍然是美军的绝对主力。
战斗的过程，很多大侠们都介绍过了，我们这里不多说。结果是中美双方都说这场战役自己胜利了。事实上，这一场战役，在中美双方军事学院中，都进了教科书。
中共说的胜利，意思是把美国人“赶跑”了。
但实际上，毛泽东在第二次战役中，之所以把中共绝对主力九兵团秘密调往东线战场，目的并不是要赶跑美国人，而是要全歼陆战一师。这是所谓毛泽东军事思想的重要部分，“伤其九指不如断其一指”。据说毛泽东问叶剑英，美军哪支部队最厉害，回答是陆战一师，毛下令要全歼陆战一师，这样可以震动全世界，奠定他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地位。
实际上，在整个长津湖战役中，毛泽东本人也是不停地通过志愿军司令部直接指挥九兵团，目的就是要全歼陆战一师。结果当然大家知道，陆战一师2万多人，外加美陆军第七师的两个团的部分部队，和九兵团三个军15万人打了十天。陆战一师最后伤亡1000人，另加3000冻伤，不但全部撤出了战场，还带走了所有的装备和伤员，顺便接走了韩军两个师，和近10万老百姓。
而共军的九兵团基本被打残了，伤亡数字官方是4万8000，也有9万之说。事实上也是，九兵团长津湖之后，一直到韩战后期才重新上战场，而且还是辅助，不是主力。最重要的，是毛泽东“歼灭陆战一师”的目标完全失败。
这让我想起一个自己经历的真实笑话。年轻的时候和朋友去打猎，见到一群鹿。大家静悄悄摸过去，大气不敢喘。朋友一枪打过去，枪响之后，大家跑过去看，鹿都不见了，问那个朋友，“鹿呢？”这位老兄很自豪，“都给我一枪打跑了！”
他当然是开玩笑，用这种态度掩饰没打中的尴尬。中共说长津湖战役自己打赢了，其实也是这种情况。具体战斗，九兵团可以说惨败，原先说好要打歼灭战，但美军整编制地撤走了，所以只能说把他打跑了。
双方战斗的过程，我们不说了。最有意思的是，双方打了大概十天之后，陆战一师全编制全装备撤退，九兵团急眼了，我死这么多人，你跑了！毛泽东全歼对方的命令没达成，兵团司令宋时轮下了死命令，20军和27军调集所有还能跑得动的人，包括卫生兵和炊事兵，组成临时团队，追击陆战一师，结果原本10万人的两个军，总共能调动的人只有2200人。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中共军方的内部总结中有提到过，共军以为对方和内战中的国军差不多，用密集冲锋，就是人海战术就可以搞定，而且一旦败退就没有战斗力，急追猛攻，就可以把战果大大扩大。事实上完全不是如此。
另一方面，孙子兵法说，十则围之，中共九兵团大概只有五六倍的兵力，而且火力上还远不如对方，就完全包围对方。还有围城必阙，就是包围对方要留缺口，这样对方就会逃跑，形成溃败局面。但九兵团完全不阙，不但不留缺口，还把后面的桥给炸掉，退路彻底堵死，不让你逃，根本就是要全部歼灭的意思。
所以，即使是突然袭击，美军被打了措手不及，但很快站住脚跟，然后安全撤退，过程中却把九兵团基本打残了。
长津湖战役，就是这么个过程。所以，过去这么多年，中共从来不谈“抗美援朝”的长津湖战役，只谈上甘岭，因为确实败很惨。
事实上，九兵团的军事将领后来都下去了，没有带兵了。司令宋时轮去了中央军委直属的总高步兵学校，副司令陶勇去了东海舰队，两人文革中都遭到狠批。尤其是陶勇，被人砸伤后丢在井里淹死，说是自杀。整个案件扑朔迷离，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但最大的幕后嫌疑人，是东海舰队政委刘浩天。而这位刘浩天，就是长津湖战役中，九兵团下面27军的政委。
长津湖战役，在中美两国军校中的战役教学中都有专案介绍。中共南京解放军军事大学校长刘伯承，就曾亲自对长津湖战役做过案例教学，后来被彭德怀、邓小平批判得很厉害。
美国方面也是，陆战一师长津湖一战，也是经典的遭遇突然袭击的战例。陆战一师也因此被特别重视。
我们回过头来说韩战的另外一些背景。麦克阿瑟指挥仁川登陆之后，很快就占领了汉城，就是现在的首尔。但美军在三八线上等了整整七天一个星期，没有进入北韩。
美国军队进入韩国，是由联合国授权的，所以称为联合国军。但联合国的授权是恢复韩国政权，但没有授权消灭北韩。
而美国杜鲁门总统最担心的是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美国政府不想和苏联开战，所以对美军的行动设置了很多限制。
1950年9月9日，仁川登陆之前一个星期，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发出总统批准的第81号文件，包括如下要点：
美国军队具有越过三八线的“合法基础”，只要中国和苏联不卷入韩战，就应授权麦克阿瑟占领北韩，但事先必须取得总统批准，并经过与盟国协商。
如果中国和苏联介入，麦克阿瑟不应在北韩进行地面战斗，而应防守三八线，对北方继续实施轰炸。
9月27日，仁川登陆之后，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给麦克阿瑟发出第92801号命令，授权美军进入北韩，但条件是“没有主要的苏联和中国共产党军队进入北韩，没有准备进入的声明，也没有在北韩对抗我们行动的威胁”。命令中还有限制美军接近中朝边境的内容。
总结一下，基本上美国政府的态度，就是不要和苏联或者中共发生大规模冲突，美军可以过三八线清除北韩军队，但是，一旦苏联或者中共军队大规模进入北韩，甚至威胁进入北韩，美军就“应该退守三八线”。
对这样的命令，麦克阿瑟极为不满意，但仍然是执行的。他不认为中共会单独派军进入北韩，而且认为如果中共军队介入，美国应该把战争推到东北甚至华北去。这个从军事上考虑当然是合理的，因为朝鲜只是一个狭长地带，对美军这种以机动性和火力作为优势的军队，当然不利。所以后来麦克阿瑟一直据理力争，甚至和台湾国民党政府合作进行军事准备，事实上，他也是因此被杜鲁门撤职的。
但这可以说明韩战前三次战役的情况，因为第一次战役，中共军队和美军还没有大规模交火，美军知道有中共军队，但是否大规模的，像命令中说的那样，还不知道。但第二次战役，就是长津湖这一次，很明显就是大规模了。按照命令，美军需要“撤回三八线固守”。
也就是说，只要中共军队大规模出现，不用真的进行战斗，美军就会按照命令回到三八线防守。我认为毛泽东是知道这个命令的，他知道中共军队进入后，美军会撤退，但他想要来个漂亮的，消灭几个美军的王牌部队，把美国人打痛一些。这才有中共几十万大军秘密进入北韩，发动突然袭击，不宣而战。
在三八线上，美军两次重创中共军队，当然这是后话。
但长津湖一战，确实是中共和美军主力部队的一次单独较量，伤亡比例是十比一。双方都学到了教训。
对美国人而言，知道了中共原来是亡命之徒，人海战术，不计伤亡。中国人说，不会的怕会的，会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中共是又愣又横还不要命，这个还是不要惹。对美国人来说，战争目的是胜利，死人越少越好，中共不是，战争目的就是杀人，杀越多越好。
韩战之后，美国杜勒斯（John Foster Dulles）提出，改变中国要等到第三代第四代人，那是第一次提出和平演变的概念，意思是不用军事上的手段。
对于中共来说，和美国人作战同样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十比一的伤亡比例，还是在对方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袭击。中共随后调整军事上的部署，深挖洞，防轰炸，几十年时间共军重点在陆军和核武器，而空军不出陆地上空，海军不出领海。
经济布局上也是如此，所有东部沿海地区一概不投资或很少投资，大部分企业和公路铁路投资都搬到山区的二线三线，藏在山区里面。韩战中，美国空军的表现令中共印象太深刻了。
另外一点，麦克阿瑟建议用核武器，对中共刺激太大了，所以中共集全国之力发展核武器，十年后终于搞出了原子弹，但代价巨大，包括4000万人饿死。
所有这些大布局，都和韩战有关，也都和长津湖这一场战斗有关。所以长津湖战役值得拍一个好的电影，但应该用更为客观的角度，去重新看待这段历史，而不是变成一种廉价的政治宣传，反思残酷的战争，应该令人更加珍惜生命和和平，而不是变成更加凶猛好斗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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