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镇
最近两周没更新，因为我又去休年假了。去年不是跑了青甘环线嘛，今年跑了趟 318，用了 6 天从成都到了拉萨，假期还没完，于是顺便去了趟日喀则，从日喀则绕了个圈回拉萨，正好 12 天。
把那几座寺庙又都看了下，又有个在大学教书的小伙伴给我做导游，对藏传佛教又有了一些新的理解。
多说一句，那边有无数寺庙，没必要一个一个看，如果问我有啥建议，那自然是优先把下边这几个看了：
大昭寺，佛教徒眼里的世界中心；
哲蚌寺和色拉寺，格鲁派在拉萨最重要的两座寺庙；
扎什伦布寺，在日喀则，是班禅驻地，也是格鲁派最重要的寺庙。
都建议团个导游，不然真是瞎看，西藏那边团导游一般是每人 50 左右。
这次去让我对两个问题有了新的理解，为啥西藏那边那么多信教的，以及对那么多富人名人信这个有了更深的理解。
关于信教，咱们第一反应是那边太苦了，太苦的地方，那宗教可以缓解基层老百姓的痛感。这个也没啥问题，但艰苦地区多了去了，其他地方并不都像西藏那样。说真的这些年我也走过很多地方，穷地方不少，但是宗教氛围那么重的，只有西藏，去过的小伙伴都应该有所体会。
在参观大昭寺的时候，给我解说的那个小伙伴说了句话，让我茅塞顿开。
他说其他地方的佛教，都是 “佛法僧”，佛是第一位的。但是藏区不一样，藏区是 “上师，佛，法，僧”。
为啥这个上师这么重要呢？
原因很多吧，比如藏传佛教的各种 “精义” 只能是通过上师来传给信众，而不是像咱们上学一样以教材为中心，换个老师也一样，实在没老师也行，比如很多人上了大学全靠自学。
藏传佛教里，尤其是 “密宗”，讲究的是 “佛不传六耳”，也就是老师对学生一对一辅导。这就有两个效果，一是上师特别重要，没有上师你没法学；其次完善了一个效忠体系，藏传佛教的组织度一直非常高。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老百姓知道一件事，没有上师，就没有那些寺庙和佛像，上师是决定性的。
这就得补充下藏传佛教的历史。
以前西藏叫吐蕃嘛，吐蕃在松赞干布时期迎来了大繁荣，迎娶了唐朝的文成公主。其实文成公主不是真公主，跟历来的和亲公主一样，生世都是传说，不知道朝廷在哪找了一个姑娘承担起了国家的使命远嫁高原，传说是一个亲王闺女，但也不太确定。
文成公主带着一宗释迦牟尼的等身像进入西藏，也就把佛教带入了西藏。那个等身佛是释迦摩尼亲自开光的，流传了一千多年，现在还在大昭寺，是大昭寺的镇寺之宝。
松赞干布意识到宗教对他的统治是有利的，可以帮助自己凝聚基层老百姓。而且西藏旧贵族信仰的是苯教，松赞干布很精明的想到用 “新神” 来打败 “旧神”，完成对旧贵族的全面夺权。
从那时候开始，吐蕃第一次信了佛，并在大规模推广，持续了两百年左右，这段时间也叫 “前弘期”。
不过后来就出事了，大家看过《权力的游戏》吧，那里边瑟曦王后也想利用那个大麻雀的宗教势力，没想到后来被利用，教权跑王权之上去了，彻底失控，教皇逼着瑟曦裸体游街。其实这一点在东西方历史上都发生过，比如天主教一度就跑王权之上去了。
后来西藏也发生了教权威胁王权，于是爆发了大规模的灭佛，也叫 “朗达玛灭佛”。而中原也发生了 “三武灭佛”，而且此后历代王朝对各种宗教势力防的很严，佛教从此在汉地式微。
这个吐蕃一度很强大，卡着丝绸之路赚到很多钱，又通过佛教凝聚了老百姓，对大唐各种出击。趁着唐朝安史之乱，吐蕃一路暴走，竟然拿下了大唐陇右十八州和安西四镇，攻陷唐朝都城长安。
不过好景不长，唐朝不行了，跟西方做买卖也衰落了，路上丝绸之路全面衰败，吐蕃也没了财政来源。并且教权和王权发生内讧，王权彻底灭了宗教势力，这下凝聚力也崩了。
很快吐蕃发生了崩溃，分裂成了无数土司和城主，终于压制不住佛教了。
于是藏传佛教又从基层重新死灰复燃，之前灭佛的时候一部分僧人跑青海去了，如今又卷土重来。此外还有一些僧人跑阿里去了，也就是现在 “古格王朝” 那一带，如今从阿里和印度那边反攻，这两路反攻就叫 “上路弘法” 和 “下路弘法”。
这种扩张一直持续到 1949 年，慢慢形成了现在的规模，这就是很多人说的 “后弘期”。
藏传佛教被灭了一次，然后重新壮大的过程中，老百姓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神佛看着强大，但是面对要毁灭他们的王权一点办法都没。
而真正强大的，是那些能把老百姓动员起来、修桥修庙、游说各种权力部门的上师们。
没有行动力和口才超强的上师，寺庙也就建不起来，神佛也不会得到大家的供奉。这也是为啥藏传佛教的庙里供奉着大量的上师、活佛什么的，老百姓很清楚这些上师和神佛一样重要。
比如在大昭寺里，除了供奉咱们正常看到的那些佛像，释迦摩尼，大威德金刚，观音菩萨，还供奉着藏传佛教历史上各种上师。
这些上师基本上分成两个业务流派：
一派是学院派，佛法精深，这种比较少，属于藏传佛教对外的招牌，给人感觉是他们能做这么大，靠得是精深的佛法。其实并不是；
另一派是实践派，通过游说上层给本宗拉资源，或者给基层老百姓做实事获取影响力。这一派才是藏传佛教能做大的核心力量。
咱们举几个例子大家感受下。
比较出名的是 “八思巴”，这人是藏传佛教萨迦派大佬，游说忽必烈成功，竟然让忽必烈信了教接受了灌顶，从此黄金家族信了教。元朝的国教就是藏传佛教，八思巴也混了个元朝帝师。当然了，忽必烈也需要藏传佛教给自己提供信仰加持，来统治藏地和草原。
还有一些复杂的政治交易。大家知道藏传佛教有个转世制度吧，就是他们教主死了之后说转到一个新出生的灵童身上。这个当然是假的，乾隆一看就明白了，说怎么活佛总往你们那几个大家族转？
历史上格鲁派跟强悍的蒙古贵族做过交易，这个格鲁派咱们一会儿再聊。格鲁派去蒙古贵族里找灵童，这样一来，蒙古贵族就有了藏传佛教的信仰加持，藏传佛教也有了蒙古弯刀的保护，双方形成了坚不可摧的联盟。
再后来格鲁派干脆利索跟大清结盟，成了清朝的国教。这些都属于极高端的政治玩法。
这种属于走上层路线。
另一种是深入基层走群众路线，其中一个上师比较有代表性，他一直热衷于修建铁索桥，甚至带着个歌舞团到处表演，集资修桥，赢得了藏地老百姓的支持，这个歌舞团就是后来藏舞的起源。
从这里大家就能看出来，宗教势力在藏地迅速扩张，本身跟佛法什么的关系并不大，主要是他们能解决上层和下层真正关心的问题，实在解决不了，那就灌碗鸡汤。
再说说这个格鲁派。
大家现在去拉萨，导游肯定会在那里给你念叨 “格鲁派六大寺庙”，西藏有四个，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扎什伦布寺，另外两个在青海和甘肃。给人感觉是现在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占据主要地位。
这个感觉是没错的，格鲁派大家都见过，只是不一定能认出来。他们的教徒都戴个黄帽子，所以也叫黄教。大家看清宫剧，经常能看到皇帝登基、娶妻、驾崩，都会有一堆戴着黄帽子的喇嘛举个巨大的喇叭在做法事。这帮人就是黄教。北京雍和宫，也是他们黄教的地盘。
为啥这个格鲁派这么强大呢？
一方面是能人确实很多，能说会道而且敢于押注中原政权，给自己拉外援，他们最成功的战例就是跟清廷绑定，成了清朝的国教。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的活佛确实能做到深入基层，不畏艰苦前往西藏青海蒙古传教，这些地方到处是他们的教徒，中原王朝要用他们的影响里来控制五大藏区和蒙古。
当然了，清廷做这些都不涉及阴谋，属于阳谋。雍和宫里立着一个大石碑，乾隆皇帝在上边清清楚楚写着 “兴黄教以安蒙古”。也就是说，藏传佛教能在 “后弘期” 一直持续下去，并不只是一个宗教问题，背后有统治阶级的支持。元明清三朝都在利用藏传佛教来控制边疆地区，也就给他们开了绿灯。
此外旧西藏作为一个农奴制，地主阶层也希望老百姓信了宗教之后，接纳 “轮回转世” 的思想，能够平静接受自己命运。
之前很多人把这个当做宗教兴盛的原因，也不全是。其实作为老百姓，大家都不傻，主要也是信教这事本身能得到立竿见影的好处，不然谁会相信你。他们还是做了一些事来赢取基层的认可。
最重要的是，宗教势力在藏区提供了一些 “公共服务”。
比如藏传佛教有个 “药师殿”，这个就是提供基础医疗服务的。如果条件好一些的，就提供藏药和基本医疗救护。如果寺庙条件非常差，实在是不太行，就提供信仰相关的人文关怀，一些寺庙干脆把香灰分给信众，这些年严格的双盲实验已经证实安慰剂对人确实有效果，你只要相信那些香灰，那玩意确实可以治病，或者说强化人体免疫力，反正人体绝大部分病主要靠自愈。
现在各地药师殿依旧很火，大家去给家人求平安。
此外那些大小寺庙是老百姓给养着的，同时也提供一定的公共服务，比如很多寺庙包括雍和宫，都有几口大锅，就是以前给信众发粥的。
这里就有一个关键问题，寺庙的经济来源是哪？
寺院不事生产，当然是来自老百姓供养。但是想想就知道，肯定不可能是穷人供养嘛，他们连自己吃的都够呛，哪来的资源供养寺院。答案呼之欲出，就是中上层在供养。
这里就有一个关键问题，藏传佛教不仅讲来世讲业报讲轮回，还讲现世现报。
这一点跟基督教不一样，基督教绝大部分教派都认为人的命运已经是写死的，改变不了的，尤其新教加尔文宗，也就是美国立国的清教徒那支，他们就认为命运是改变不了的。
刚才说了那么多，大家也感觉到了，藏传佛教尤其是格鲁派，能延续到现在并且发扬光大，靠的并不只是佛法，还有他们敏锐的嗅觉，出色的政治手段，所以才能在过去六百年间脱颖而出做大做强。
说到这里就很清楚了，藏传佛教能走到现在，佛法什么的反而是次要的，关键是上师们的经营能力。
比如向元明清统治阶层出售他们笼络基层的能力；
给穷人以希望，并且提供一些基础的公共服务；
向富人提供 “福报”，你不是担心能不能一直富下去吗？我来告诉你，你现在过得好，是因为你有福报，你要是想一直这样好下去，就需要请唐卡供养上师。
大家可以去西藏那些寺庙看看，里边金子珠宝什么的，从来不稀缺，那肯定不是穷人给的嘛。
也就是说，寺庙提供了一种 “循环机制”，向下层提供了一部分基础服务，顺便向各个阶层提供信仰加持。比如告诉穷人这辈子受苦，多去朝拜，多去转山，下辈子就好了。还告诉富人，这辈子有钱就得多捐赠，不然保证不了下半辈子和下辈子。
当然了，有些事做的确实不太好，咱们这里也没法多说，只能说它做的得人心的地方比失人心的地方要多的多，从而保住了自己的地位，也确保了能延续至今，依旧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大家也知道，如今藏地信教的人依旧很多，一到放假，各种庙里都人满为患。各种上师活佛在一线城市也混的很好。
以前我看到进藏路上那些磕长头的人，为他们的信仰而感动。后来又觉得挺没意思的，建设兵团顶着生命危险修公路，你们就用来干这个？到现在又有了新的感触，先人们做的那些牺牲，就是为了后人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同理对于那些供养上师的人，我现在心态也很平和，哪怕供养的是个假上师，你们开心就好。财富这东西不怕挥霍，就怕呆在一个地方不再流动，只要流动起来，就不是坏事。
文章就写到这里吧，文章暂时还是在这里写，这两天回北京了，后续继续更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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