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思维的症结，在于爱讲辩证不讲逻辑

文/荆子酷

我小时候最怕听一个人说：“这问题应该辩证地来看……”。每当我听到这句话，我就知道他准备耍流氓了。在中国，何为辩证？“辩我定义的，证我定义是对的”，仅此而已。

可以这么说，辩证在中国的用途在于“证”，“辩”只是一个修饰词，表明自己的公平公正公开。辩来辩去，证出三个结论：我过去走的路，是唯一正确的路（大赢）。我正在走的路，是必须要走的路（特赢）。我将来走的路，是肯定会赢的路（永赢）。

这样的“辩证”，有什么意思呢？

辩证本出于逻辑的空白。世界上的问题有两种，一种可以用逻辑解决，另一种不能。这听起来像句废话，其实不然。凡事都用逻辑解释，问题是，逻辑解释不了爱，也解释不了革命。逻辑说，“甲若成立，则乙必成立”；可爱情说，“我看不惯他的缺点，但我离不开他”。革命更夸张——逻辑教你等待“条件成熟”，可人民说“我管你什么条件成熟，我们受够了，现在就要炸碉堡！”

逻辑和辩证的关系，像一对势不两立的冤家。逻辑代表的是秩序、规则、理性，是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式思维：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它像一把修剪花园的剪刀，剔除杂草，留下整齐的绿篱。但辩证不一样，它是一种野生思维，强调矛盾统一和对立转化。它不修剪花园，它爱的是荒野——那些杂草丛生、荆棘满地的地方，因为那里可能会开出奇怪的花。

辩证像是逻辑的反叛者，它宣称矛盾是正常的，转折是必然的，而悖论甚至可以成为通往真理的路径。比方说，一个人又笨又懒，这在逻辑上是死路一条，但在辩证看来，他可能会因为一场意外而成为领导。这事听起来荒唐，可历史证明，荒唐的事总比合理的事多。

辩证的魅力在于，它承认矛盾的不可避免性，并试图通过这种矛盾找到新的可能性。但辩证也有局限，那就是它容易滑向相对主义——如果一切都是矛盾的，那么是否意味着一切都是合理的？

中国式思维的症结就在于爱讲辩证，不讲逻辑。试举几例。

甲：饭都吃不上关心这个干嘛？/都吃上饭了还关心这个干嘛？

乙：上边本意是好的，下面的人执行歪了。/下边的人也没办法，都是上面要求的。

丙：不满意的可以退籍滚出中国。/一个外国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丁：你都能想到的国家能想不到吗？/国家这么大上边也有想不到的地方。

中国的哲学传统有一种天然的辩证倾向，这种倾向从《易经》开始，就已经刻入了我们的文化基因。《易经》告诉我们，世界万物都是阴阳交替，互相转化的；老子讲“反者道之动”，说矛盾是世界的本质。在黑格尔那里，这套思维被提炼为“正反合”，变成了系统的哲学思维，然后又经过马克思流传到中国。可以说，辩证是东西方在某个历史节点上的不谋而合。

然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辩证有一个问题——它太喜欢转化，太喜欢圆融，最终变成了一种对逻辑的回避。辩证在中国有时成了一种偷懒的思维工具，用来掩盖逻辑上的混乱与矛盾。

中国文化重视调和，讲究“中庸之道”。这个“中庸”本意是平衡，而非平庸，但在实践中却常常演变为对清晰答案的逃避。比如，我们喜欢说“矛盾是正常的”，但很少去深究矛盾背后的逻辑结构；我们喜欢用“综合”这个词，但很少思考，究竟是如何综合的，综合是否真的合理。

举个例子，当一个问题涉及伦理选择时，中国人常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然后让步于现实，说“得过且过”，却很少有人像西方哲学家那样，用逻辑一层一层剖析问题的内核。结果是，我们很擅长接受矛盾，却不擅长解决矛盾。

中国文化中对辩证的滥用还体现在一种诡辩上——凡事总能找出一套看似辩证的说辞。比如，某些人谈到社会问题时，会用“稳定压倒一切”来为不公正现象辩护；当讨论经济发展与环保矛盾时，则会说“既要金山银山又要绿水青山”。在这种语境下，辩证成了一种话术，而非一种思维工具。

这种滥用的背后，隐藏着一种懒惰：用辩证掩盖了对逻辑的需求。逻辑要求我们面对现实，厘清因果，而辩证的“圆滑”则允许我们在模糊的框架中得过且过。正因为如此，中国的许多社会问题，往往在反复辩证中得不到真正的解决。

中国式思维对逻辑的轻视，源于教育与文化的双重影响。从小学开始，我们被灌输的是“听话”，而不是“质疑”和“推理”。老师讲一个问题，我们习惯于寻找标准答案，而不是反问：为什么这个答案成立？长此以往，辩证成了官话的一部分，而逻辑思维被排除在了公共讨论之外。

与此对比，西方教育更强调逻辑的培养。从苏格拉底式的“对话法”到中世纪大学的“辩论赛”，逻辑训练是哲学与科学发展的核心。中国教育虽然强调思维训练，但更多是死记硬背“综合”“平衡”“辩证统一”等抽象概念，却没有实际的逻辑推演能力。

正是因为对逻辑的缺失，中国的思维方式在面对现代科学与技术问题时，往往显得力不从心。科技的发展建立在逻辑推理与实验验证的基础上，而当中国社会倾向于用辩证解决问题时，就会产生一种“宽泛但不具体”的困境：我们可以找到许多可能的解释，却很难找到真正可行的解决方案。

比如在城市规划中，辩证可能告诉我们，“发展与保护需要平衡”，但逻辑却要求我们精确计算，某条道路的修建会带来多大的环境影响，居民的生活质量会受到怎样的具体变化。如果没有逻辑思维，我们只能停留在宏大的口号上，而无法在细节上找到具体的答案。

进化论说人的特别之处在于会使用工具。如果说辩证是我们的痼疾，那么逻辑则是我们的工具。我想，如果国人多使用逻辑思考，少用辩证自欺欺人胡搅蛮缠，中国的发展将会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