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红朝笑笑生
一九二零年五月,穷游完毕的毛泽东来到上海,见到了陈独秀。
毛泽东在北京就认识这位大领导,这趟并不是专程来看陈独秀的,而是给另一批赴法国留学的同学送行。前面说过,曾经有人劝他一块留学,却被他拒绝了,因为他感觉未来的答案不在法国,但是怎么才能找到实现理想的答案呢?
他来见陈独秀就是找答案的。
陈独秀很忙。远东局的维金斯基在和他讨论如何建党,他只能抽时间见毛泽东,顺便送几本社会主义的书做启蒙,鼓励毛泽东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当然,毛泽东眼前的第一步不是入党,而是考虑到哪里吃饭。
陈独秀自已都穷得要命,当然不可能给毛泽东发工资。可怜的毛老师东转西转,只找到一家洗衣店当小工,月薪十二元,扣掉坐车的费用后,只剩下区区四块钱。
毛泽东当然不是为这四块钱呆在上海的。他来上海之前已经和人联系过,打算试验一种叫改良社会主义的东西,具体做法是同几个朋友合租一处房子,在里面过所谓工读团的生活,一同上班、一同吃饭、一同看书。
无情的事实证明,生活不是生产线,大家各有各的性格,划不进统一的框框里。很快工读团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只能散伙,毛泽东的第一次社会试验也受到严重的打击。但正所谓有失必有得,虽然毛泽东丢了工作、散了工读团,却得到一个意外的大收获,足足让他舒服了好些年。
当湖南的驱张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有人正在信心满满地跃跃欲试,打算把张敬尧赶走,自已做湖南王。
想赶走张坏蛋的人很多,其中最得力的是前任湖南都督谭延闿,而谭都督手下最得力的师长叫赵恒惕。对谭都督来说,赶走张敬尧不仅要靠枪杆子,还要有中央政府点头才行,否则张大帅找到中央做靠山,上面派兵干涉的话,自已仍然讨不了好去。
北洋政府虽然是一帮军阀,但军阀也是讲关系义气的,要在湖南做草头王,就必须让领导同意张敬尧走人。因此除了舞刀弄枪之外,谭延闿和赵恒惕还需要在北京搞点高层公关的活动,他们选中的帮手是多年相交的老朋友、知名学者章士钊。
章士钊是有名的学者,同时也是著名的政治活动家,早些年里一直搞反清活动,跟孙中山、黄兴等人都是战友,还在讨伐袁世凯时当过两广都督司令部秘书长、军务院秘书长。章秘书对张敬尧没有好感,却是谭延闿等人的老战友、老同事,自然很痛快就答应了下来。
跑关系是要讲人情的,赵恒惕十分慷慨地给了一大笔经费,让章士钊看情况随便花,相机行事。
赵恒惕出手大方,章士钊也不含糊。拿到钱后,章士钊立刻四处走动,琢磨如何制造张军阀的不利舆论、协调各方面行动,这时有人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面前:毛泽东。
说起来章士钊实在是关系广博,不光是谭延闿的朋友,也是杨昌济的好朋友,毛泽东则是杨昌济的得意门生兼女婿。杨教授虽然逝世了,生前却留了一封信给章士钊,希望老朋友能帮忙资助留学生勤工俭学的事情。看到一脸英气的毛泽东和故友的信,章士钊顿时有了主意。
对于留学法国,章士钊并没有太多钱去资助,但毛泽东既然是驱张运动的代表,自然可以用另一个名义去帮忙,也不算辜负故友的期盼,章士钊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钱我有,不过是办另一件事,你有兴趣吗?
毛泽东也笑了。对付张敬尧这种混蛋,他当然有兴趣。
章士钊点了点头,然后把赵恒惕的钱交给他:两万大洋。
拿到钱的时候,毛泽东吓了一跳。两万块大洋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巨款,堂堂北洋火柴厂当年筹建的时候,股本金也不过两万,月薪十二块的毛泽东突然多出这笔钱,等于一夜变成百万富翁。当然毛泽东也知道,军阀的钱不是好拿的,虽然章士钊给钱的名义是资助留学,但如果不在驱张运动里弄出点成绩,赵恒惕肯定不会放过自已,甚至可能连累章士钊,毕竟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一点事不办,似乎也说不过去。
正当毛泽东手握两万大洋存折、踌躇满志的时候,突然从湖南传来好消息:张敬尧倒台了。
这一年的六月底,湖南地方系军阀谭延闿成功赶走张敬尧,成为新一任湖南王(很快又被手下的赵恒惕赶走),北京的中央政府果然心平气和,没有说一个不字。谭延闿开开心心地当上了湖南督军,在上海洗衣店混日子的毛泽东也兴高采烈地回了长沙。谭督军当然不会小气兮兮地找章士钊要回那点钱,而且对同一立场的小兄弟还十分够意思,大手一挥给了毛泽东一份校长的工作(湖南第一师范附属小学校长),不久又聘他做第一师范的国文教员兼班主任。
一个中专毕业生,赤手空拳地掺和到军阀混战里头,平白无故发了两万大洋横财,又捞到一个校长的职务,也就算是成功人士了。十年以前,毛泽东强行离家、跑到县城里读小学,受尽同学白眼;十年后,他凭着小小的中专学历,空手套白狼地当上小学校长、中学班主任,手握两万大洋巨款,可以说是功成名就、志得意满,毛大爹九泉有知,也该欣慰地咧开嘴笑上一场:他家石三伢子终于出息了。
从流行的成功学角度来看,毛校长的前程非常远大,他应该和军阀们搞好关系,成为一个人脉深厚的所谓专家,学术政治两不误,甚至有兴趣的话混入军政界,弄个幕僚来干干也可以。总之多求进步、努力上爬,只要马屁拍到了位,自然金钱大把、美女如云,这辈子的人生价值就算是超标实现了。
毛泽东不是不懂享受生活的人。做校长的薪水特别高,他于是找了个月租十二块钱的大房子,体体面面地接回了杨开慧,开始逍遥的二人世界:孤零零地漂了这么多年,终于能享受一把,兄弟我不容易啊!
有钱实在好办事,毛校长又是喜欢折腾的人,很快开了一家书社,大量卖有关俄国革命的书,并在陈独秀的指导下,依照社会主义青年团的章程建立团组织。
有钱、有权、有书社,讲的话也有人听,毛泽东的生活从来没有这么逍遥过。
手上有书社和杂志社,身边有一群人围着讲马列主义,当校长的薪水又高;老爹逝世后,毛泽东在家里是长男,无形中他就是新的家长,不管从哪个角度上讲,在家里都有讲得起话的资本。毛泽东立刻安排二弟毛泽民进入第一师范、三弟泽覃在一个很好的中学读书,还把继妹泽建送到附近衡阳市一所师范学校,准备来个全家革命,拚出一个新中国。
好日子总是不长久的,毛泽东在长沙搞了几个月,又混不下去了。提拨他的谭延闿是比较开明些,可很快就发生了政变,一番争斗之下,最后赵恒惕翻身做了湖南王。赵督军没有谭督军的好性子,对毛泽东十分不待见,毛校也是个明白人,不等闹到对方公然通缉的地步,就识时务地消停了下来。
通常正史写到这里的时候,都喜欢把谭延闿等人大骂一顿,说他们压制民主、不脱军阀本色云云。但其实这些人并不能算太坏,至少谭延闿是一个好人,一个比毛泽东还厚道的好人。
毛泽东不招待见,是因为他的政治主张太过超前,提的那些普选治宪一类口号太过高档。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使毛主席将来掌握政权的时候,自已也从来没有做到过,想要谭延闿超前觉悟,那是实在有点难。
而相比毛泽东,谭延闿的名声倒是要好得多。谭督军出身世家,著名的“谭家菜”就是他家的特产,谭公子从小就极有才气,被誉为“湖湘三公子”之一,和大名鼎鼎的谭嗣同相提并论;而且他的颜体楷字书法更是一绝,是公认几百年一出的大精品,号称民国以来无出其右(才上台的时候,他也为毛泽东的书社题过字)。
谭延闿在任几个月没什么作为,下台后去找孙中山,孙中山喜爱他的人品,曾经想把小姨子宋美龄介绍给他,但他思念亡妻,最后还是拒绝了这桩好事,把宋美眉介绍给了蒋介石。谭公子做人坦诚,对家庭忠贞不二,治政治军都力求宽厚,甚至号称是“民国第一完人”,贬低一些的看法,也不过就是说他处世不够进取而已。他死后,蒋介石和宋美龄为他女儿选了个女婿,叫陈诚。
人生浮沉,信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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