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红朝笑笑生
谭延闿和毛泽东都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十一月谭延闿带着手下离开湖南时,毛泽东也在一片萧条中去了江西萍乡,在萍乡愤愤不平的毛校长平静下来,总结了从前湖南新民学会的书信往来,然后明确了一个认识:
靠改良是不能改变社会的。要推翻军阀、建设新社会,唯有凭实力!
这个认识后来被浓缩成七个字:枪杆子里出政权。
这一年的七月,毛泽东刚在湖南当校长的时候,去法国留学的同学也开了个会,研究未来中国的出路问题。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会上分成两派,比较平和的萧瑜认为应当实行无政府主义或改良主义,一步步用教育改良社会;而蔡和森则主张走俄国革命的模式,用暴力改造社会。毛泽东显然肯定后一种方案,因为没有实力的改良是不现实的。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组建共产主义政党的三大条件(信仰、领袖、成员)都逐渐完备,因此一家名叫中国共产党的公司很快就要开张了。
一九二一年一月十三号,毛泽东重新回到湖南,正式建起了社会主义青年团。二月份的时候,他带着弟弟毛泽覃回韶山过阴历春节,就在年三十晚上,毛泽东和 弟妹们围着火塘守岁,弟弟毛泽民面带愁容地告诉他,家里起了一次火,修屋用了不少钱,前些时候又遭败兵勒索和坏人抢劫,家景已是一年不如一年。
毛泽东的反应很平静。他对这样的事情既不吃惊、也不心痛,这些年见过的阵仗已经太多,几亩田的家业实在不算什么。作为一家之主,他告诉弟弟妹妹们说:国乱民不安,要懂得舍家为国的道理,走出去干点事业,所以家里的房子给人家住就是了,田也给需要的人种好了;欠人家的钱赶紧一次还清,人家欠我们的就算了; 家里那几头牛给别人去喂,要春耕了人家用得着,剩下的谷子,春耕时粜给上下屋场的人吃。
用一句话总结毛泽东的持家方针,就是大哥我压根不打算过日子了,弟妹们都出来混世界吧!
毛大爹逝世,家里是大哥作主,弟妹们也就听大哥的话。过完春节,毛泽民随大哥离开韶山到了长沙,到一师附小做校 务,同时在工人补习学校读书。从此毛泽东领着全家走上了造反的道路,在未来的岁月里,几个弟妹毛泽建、 毛泽覃、毛泽民都没能走下去,先后为他的理想献出了生命。
很快到了六月,毛泽东在湖南的工作一步步干着,他手上已经有三十九名团员了。这个月月底,有人告诉他一件事:开会。
这个会不是一般的会,而是决定建党的会。换句话说,参加会议的人要决定建立自已的政党,从此拥有自已的组织,他们将以全新的身份活动。
对毛泽东来说,这当然是个大好消息,他马上同何叔衡去上海,在那里见到了其他七个共产主义小组的代表。本来要让陈独秀主持大会的,但是陈教授在广州太忙,李大钊也赶不过来,只能让包惠僧代他张罗,由张国焘任主席主持。来开会的不光是中国人,还有共产国际两个代表马林、尼科尔斯基,毛泽东资历太浅,只能发挥他图书登记的特长,做一个会议记录员。
从正史上看,这是一次开拓创新的大会、是一次团结的大会,与会代表进行了热烈的讨论,获得了一致的意见,进行了广泛的拥护,最终成立了中国共产党,走向光辉正确的解放之路,并在后来每年举办活动,纪念这次伟大的会议。
正史永远很丰满,现实也总是很骨感。六月的上海热得要命,参加秘密会议的代表们闷在小小的房间里,一面相互认识,一面讨论中国革命到底是马上组织城市工人暴动,还是渐进式教育工人,最要命的是革命活动已经引起西方各国的注意,所以他们时不时还要小心租界的侦探。
拿一种没实践过的主义开研讨会,搞改变社会的纸上谈兵,俄国的代表也不懂马克思主义怎么在中国实施,加上天气热得吓人,实在是件为难的事情。更为难的是开会的十三个代表根本做不了什么主,会议的规模和时间基本上由共产国际同缺席的李大钊、陈独秀决定,甚至洋气的陈公博心思根本没花在开会上,而是同新婚的妻子四处游乐。
一群南腔北调的人,一种莫名其妙的主义,加上几个需要翻译的外国朋友、时不时出没的租界探子,这种会开得无比头痛。毛泽东六月底就到了上海,七月二十三号代表们才全部聚齐,在贝勒路树德里三号开会,房间又小又热,汗臭熏天。“大”会开到三十号,终于租界警察也产生了怀疑,开始上门拜访,一群活动家只好集体出逃,坐火车去浙江嘉兴的南湖继续开会。最惊险的是临转移的时候,开会的陈公博夫妻遭到跟踪,费了好大劲才摆脱,看到这么危险干脆不去开会了,此后也一直自由散漫,终于在一九二三年被开除出党。
虽然经历很曲折,但是毛泽东很高兴。冒险对他来说不是什么稀奇事,而且去嘉兴的路上还多了个伴:湖南留学的老相识萧瑜正好从法国回来,两个死党有机会坐下来一块聊天。毛泽东力劝萧瑜也参加会议,不过萧瑜显然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意义的大事,反而说自己没兴趣参加,只记得开会那天毛泽东回来得很晚,什么都没说就睡下了。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毛泽东,从此两个关系很铁的湖南才子分道扬镳,各自走向不同的道路。
对毛泽东和所有人来说,在南湖开会都是件舒服的事。船上很凉快,还有各种东西吃,大家一面尝鲜鱼,一面在凉风中谈天,喝着清茶定下了几件大事:他们要建的党叫中国共产党,经过选举,陈独秀、张国焘、李达组成党的中央局,由陈独秀当书记,决定组织工会,领导工人运动。
不管开会的十三个代表将来各走怎样的路,他们都是在年轻有前途的时候,怀着社会责任和信念去冒险和奉献的,所以我认为,应该记下他们的名字来,作为当年努力和决心的尊重:
李达、李汉俊(上海)、张国焘,刘仁静(北京)、毛泽东、何叔衡(长沙)、董必武、陈潭秋(武汉)、王尽美、邓恩铭(济南)、陈公博(广州)、周佛海。
毛泽东的心情很好,不是小好,是大好。
有钱,有职位,有组织,有纪律,毛泽东作为湘区党的负责人,很是起劲地干了两年活,这两年也是事业最顺的时期。他在湖南办夜校、教工人识字和组织工会,又办湖南自修大学,秘密发展组织共产党员,还把手伸到了江西萍乡,那里的安源煤矿有一万多矿工,每天劳作十几小时,工资低廉,生活困苦,是搞工人运动的理想对象。
很快冲劲十足的共产党员李立三就到了安源,后来又陆续赶到刘少奇、蒋先云、黄静源、毛泽民等人,毛泽东也几次前往安源办工人学校,组织工会、工人俱乐部。不到半年时分,安源的工人成立了工人俱乐部,湖南则成立了团结工会,在赵恒惕两万大洋的帮助下,从安源到长沙,各行业的工人都学会罢工了。
连年军阀混战,湖南督军赵恒惕一直很忙,毛泽东也就顺利潜伏下来。一九二二年,中共第二次大会召开的时候,毛泽东没能参加,据说是因为活动太过保密,毛校长来了上海却找不到组织,只好买车票回家。二二年的十一月,毛泽东已经成立了湖南省工团联合会,自已担任主席,还能发布宣言通 告全国,这时中国共产党手上象样点的组织只有两个,另一个是 湖北省工人团结联合会,负责人的名字叫向忠发。
毛泽东的成功没有持续多久。张扬到一九二三年,赵恒惕终于感到不妙,四处发起的工会严重制约了老板们盘剥的自由,更可怕的是自已的权威受了影响,对于军阀来说,这方面是没有商量的。
虽然是驱张运动的同道,但毛泽东显然不再有任何价值,而赵恒惕的忍耐也到了极限。这一年四月,毛泽东悄悄离开长沙去了上海,街头上已经有了通缉他的告示。
逃到上海的毛泽东并不孤单,他见了一位老朋友:一块开建党大会的马林。两个人相约去了广州,在那里陆续又见到了几个老朋友: 陈独秀、李大钊、张国焘、谭平山、蔡和森、陈潭秋、罗章龙…
这么多造反专家聚在一起,很明显不会做什么安分的事情,原来是中共要开第三次代表大会了。很快在一九二三年的六月十二日至二十日,在广州东山恤孤 院后街三十一号召开了三大,毛泽东以湘区党代表身分出席,大家从容地选出陈独 秀、毛泽东、罗章龙、蔡和森、谭平山当中央局(相当于后来的政治局)成员,陈独秀是中央局委员长,毛泽 东则代理中央局秘书,还有一条十分重要的规定,“秘书负本党内外文书及通信及开会之责任,并管理本党文件。本党一切函件须由委员长及秘书签字”。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个时候的共产党,所有文件没有陈独秀和毛泽东共同签字就不算数。
这是毛泽东第一次进入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核心。这一年他三十岁,刚好是而 立之年。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这些年的辛苦终于有了点盼头。
但是三大的意义绝不在于选了毛泽东当秘书,而是一个重要的决定:共产党无限责任公司要集体加盟到另一家叫国民党的大型集团里面,服从总裁孙中山的领导。
几十年风云际幻,上百万人兵戎相见,无数家园沦为荒丘,整个中国至今一分为二,全都从这个决定开始,而要说这次合作是怎么回事,就得从那个叫孙中山的总裁说起。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