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9日星期一

胡平:庞巴维克早就驳倒了马克思——纪念庞巴维克逝世100周年

奥地利经济学家庞巴维克。 (维基百科)

过去三十多年来,在中国影响最大的西方经济学家,大概要算哈耶克。不只是在中国,在俄国和东欧等原共产国家,哈耶克也风靡一时。尤其是他那本出版于1944年的名著《通向奴役的道路》,对公有制计划经济进行了深刻透彻的批判,令饱受公有制计划经济之苦的共产国家的人们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不过认真说来,哈耶克这本写给“所有政党中的社会主义者”的论战性著作,其论战对象主要还不是苏俄的共产党,而是包括英国工党在内的西方的社会党;不是马克思的经济理论,而是拉斯基等人的亲社会主义思想。直接针对马克思经济理论进行分析批判的西方经济学家也很多。早在十九世纪,奥地利经济学家庞巴维克就直接针对马克思的经济理论进行了系统的深刻批判。我们完全可以说,庞巴维克早就驳倒了马克思。

遗憾的是,迄今为止,由于种种原因,在中文世界,庞巴维克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今年8月27日,是庞巴维克逝世100周年。我这里不妨对庞巴维克的经济思想,主要是他针对马克思经济理论所作的深刻批判,向大家做一番简单的介绍,也借此表达我对这位伟大的经济学家的敬意和纪念。

庞巴维克是奥地利经济学家,生于1851年,1914年去世。庞巴维克是维也纳大学的经济学教授,曾经三次出任奥地利财政部长。在经济学界,庞巴维克被视为奥地利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

奥地利学派是一种经济学派,由奥地利经济学家门格尔创立于19世纪70年代,并延续至今。庞巴维克是门格尔的私淑弟子,他把奥地利学派的思想发扬光大。希特勒上台后,奥地利学派的成员大都离开了奥地利,例如米塞斯和哈耶克都移居到了美国。

奥地利学派的开山之作,门格尔的《国民经济学原理》和马克思的《资本论》几乎是同时出版。奥地利学派是最早批判马克思经济理论的经济学派。俄国共产党领导人布哈林承认;奥地利学派是马克思经济理论最强大的敌人。

这就有必要简单地谈两句马克思的经济理论了。

我们知道,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共产革命一度席卷了半个世界,造成了一场极其严酷的大灾难。追溯这场赤祸的思想源头,无疑是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很庞杂,那么,到底是马克思主义的哪些部分起到的作用最大呢?我以为就是马克思的经济理论;说得再具体点,就是马克思的剩余价值理论或曰剥削理论。恩格斯说,马克思一生在思想上有两大贡献,一是发现了人类历史发展规律,一是发现了剩余价值规律。列宁说,剩余价值学说是马克思经济理论的基石。

本来,在所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资本家和劳工是自由的契约关系,在道义上无可非议。可是马克思却指出,资本家获得利润是剥削了劳工创造的剩余价值。这就把资本家和资本主义都送上了道德法庭的被告席。尽管共产党的领导人中,真正读过《资本论》的没有几个,象中国的毛泽东、邓小平就都没读过《资本论》。但是《资本论》这套大部头的庄严存在使他们相信,资本家剥削劳工剩余价值这一点已经得到了科学的证明,是科学的真理。
其实,是资本家的不劳而获,激起了很多人在道德上的反感;然后他们又被《资本论》的鸿篇巨制所慑服,于是就接受了、相信了共产革命的一大套道理。在很多人看来,不管怎么说,资本家不劳而获总是不对的吧,一个让一些人可以不劳而获的制度总是不合理的吧。我认为,正是出于对不劳而获这种现象的反感,驱使人们走进马克思主义。

那么,庞巴维克是怎样批判马克思的经济理论的呢?

1896年,庞巴维克出版了他对马克思经济理论的系统批判之作《卡尔.马克思及其体系的终结》。不过,他用来批判马克经济理论的那些基本论点和论证,早在此前发表的有关资本与利息的著述中就已经提出来了。1884年,庞巴维克出版了《利息理论的历史与批判》;1889年,又出版了《资本实证论》。在这两部著作里,庞巴维克对前人有关利息问题的种种论述进行了详尽无遗的分析与批评,提出了极富独创性的利息理论--时差利息论。从学术上讲,庞巴维克的时差利息论一出,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论就垮了。

下面,我不妨对庞巴维克的时差利息论略加介绍。

在人类经济生活中,最古老、最常见的现象之一就是,借钱要付利息。

今天我借了你一笔钱,明年到期我不但要把这一笔钱如数归还,而且还要付给你一定的报酬即利息;借的时间越长,付的利息越高。可是,钱并没有生育能力,钱不会自己增值,那凭什么在还钱的时候,除了还本金还要付利息呢?今天我借你100元,如果明年还,就要还给你103元,如果后年还,就要还给你107元。这岂不是等于说,今天的100元相当于明年的103元?这岂不是等于说,今年的100元比明年的100元更值钱?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庞巴维克的答复是:对,就是这样。今天的100元就是比明年的100元更值钱,原因就在于时间,在于时间差,因为明年和今天在时间上相差了一年。

庞巴维克把财货分为两类:现在财货和未来财货。现在就能消费的财货叫现在财货,现在不能马上消费,要到未来才能消费的财货叫未来财货。庞巴维克说:由于人们对于同一种类、同一数量的现在财货和未来财货的主观评价不一样,两者之差就是利息。换句话,人们就是认为,现在的财货通常比同一种类、同一数量的未来财货更有价值。现在在手的100元就是比明年才能到手的100元更值钱。这种价值上的差别就是利息的来源,而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就在于时间。

庞巴维克说;“现在的财货通常比同一种类、同一数量的未来的财货更有价值。这个命题是我提出的利息理论的要点和中心。我要用来阐述利息现象的全部说法,贯穿着现在和未来的差别这一事实;并且,我们全部的理论工作,在本质上和现实上都是围绕这一事实进行的。”庞巴维克强调:“我以为概括全部真理的要素,就是‘时间’对于我们对财货估价的影响。”因此,人们把庞巴维克的利息理论称为时差利息论。

不错,一直也有人反对利息。例如伊斯兰教就是禁止收取利息的。另外,亲戚朋友间接钱,也常常是不付利息的。但是这些都和庞巴维克的理论不矛盾。伊斯兰教主张借钱不收取利息是为了让人们多行善事,助人为乐,加强穆斯林之间的兄弟情谊。亲戚朋友间借钱不付利息也是因为有情义。别人借钱给我们而不要我们付利息,那是体现了别人的善意;我们借了别人的钱而不用付利息,我们就会感到欠了别人一份情。

如果我们把借钱要付利息的公式写成:今天的100元=明年的100元+一份利息;

那么,上述借钱不付利息的公式就是:今天的100元=明年的100元+一份情义。

情义当然是有价值的。因此,这不是否定了、而是证明了庞巴维克的理论:今天的100元就是比明年的100元更有价值,现在的财货就是比同一种类、同一数量的未来财货更有价值。

问题是,如果说在穆斯林兄弟之间,在亲戚朋友之间,我们可以指望别人的善意,我们可以不用金钱的方式回报别人的情义;那么,对外人,对陌生人,我们就不能指望别人的善意了;因此,使别人愿意借钱给我们并且做到两不亏欠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付给对方一定的利息。

讲到这里,我们已经可以看出马克思剩余价值论的某些错误了。马克思的错误之一就在于他忽视了生产过程中的时间因素。

资本家投资企业,花钱买了原料和设备,雇佣工人劳动并付给工人工资,只有在经历了相当一段时间的生产周期之后,生产出了产品,还把产品卖了出去,且不说这中间有风险(因为生产出来的产品能不能卖出去、能卖什么价,都是事先无法确定的,都是有风险的),就算一切顺利,企业也必须在经历相当一段时间的生产周期之后才能赚到钱。不说别的,单单是根据借钱应该付利息的道理,既然资本家投资在先,回收在后,两者之间有时差,因此,资本家有权在收回他最初投下的资金之外,再获得一份利息。这就是所谓利润。利润是利息的一种。如果我们承认借钱付利息是正当的,是合情合理的,那么我们也就要承认,资本家获取利润也是正当的,也是合情合理的。

如前所说,由于人们认为现在财货比未来财货更有价值,利息便是来自两者之差。那么,为什么人们对现在财货的主观评价要比对未来财货的评价更高呢?这一点容我下次再谈。

如前所说,由于人们认为现在财货比未来财货更有价值,利息便是来自两者之差。那么,为什么人们对现在财货的主观评价要比对未来财货的评价更高呢?按照庞巴维克,主要有以下三个原因:

1,人们普遍存在着偏重现在、低估未来的倾向。庞巴维克认为,"我们经验中最重大的一个事实是,我们不太重视未来的欢乐与痛苦"。因为和现在的欢乐与痛苦相比,我们对未来的欢乐与痛苦缺少切身之感,因此显得遥远、模糊,起码是不够强烈。

想当年我们在大食堂搭伙。每到开饭时间,大家蜂拥而入,每个卖饭的窗口都排起了长队。见到有人夹塞,小张忍不住喝道:"不准加塞!"旁边老张悠悠地说:"让他夹吧。先吃先饿。"

大家一听都笑了。夹塞的人,本来明明是在占大家的便宜,这么一说,倒像是吃亏了。岂不好笑。那么,"先吃先饿"这话对不对呢?当然对。可问题是,人家先吃先饱啊。先吃的先饱,也先饿,后吃的后饱,也后饿。这看上去不是相互抵消,扯平了吗?不,没扯平。因为在当下,我们在乎的是先吃先饱,是先吃饱了再说,至于几小时后我们可能会先饿,现在的我们就不那么在意了。我们总是更在意现在,更在意当下,而对以后、对未来不那么在意。

又比如买房子,如果我们手头钱不多,要一次付清地买买不起,必须再攒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才能把钱攒够,因此只有若干年后才能买。于是很多人就愿意采取分期付款的方式,先交付头款把房子买下来住上再说。虽然我们明知分期付款到头来总房款要比现在就一次付清付的更多,而同样的房子,先用先坏,后用后坏,因此先买好像也并不占什么便宜,但是我们还是愿意用分期付款的方式先把房子买下来,因为我们图的就是先住,尽管这样做会给以后带来麻烦也在所不顾。我们就是更在意现在而不大在意未来。

新出了一部好电影好书,我们都以先睹为快;新出了一种高科技的电子产品,我们都争先恐后地去购买,我们甘愿为此多付代价,宁肯排长队宁肯出高价。可见我们是多么的偏重现在。

这就是人性。毕竟,人生短暂,人生无常,未来充满不确定,因此,重要的是抓住现在,是活在当下。更不用说有些人意志薄弱,对生活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态度,沉迷于眼前,不能从长计议;或者是由于目光短浅,不会长期谋划,如此等等。

上述种种,都造成了我们偏重现在、低估未来的倾向。出于这种倾向,我们就会对现在的财货评价较高,对未来的财货评价较低。

2,通常,人们总是对未来的经济状况抱有正面的期待,相信明天会更好。

尤其是年轻人。穷孩子想上大学,交不起学费,宁可去贷款;因为他相信,如果不接受更好的教育,以后就得不到更好的工作,得不到更高的收入;如果接受了更好的教育,日后就可以得到更好的工作和更高的收入,足够连本带息地偿还贷款还绰绰有余。

另外,由于天灾人祸,人们陷入困境,这时,他就会急于在当下得到某些必须的财货以度过难关,他相信在度过眼下的难关后,未来的情况一定会好转。这样,他尤其会把现在的财货看得比未来的财货更重。象"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句话就表明,对于深陷困境的人来说,眼下的一滴水等于未来的一泉水,眼下的一滴水远远比未来的一滴水更宝贵。

当然,生活中也有些人对自己的经济状况抱负面的预期,担心未来的日子会比现在差。那么,他就会把现在的财货保存起来以便满足未来的需要,因此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现在财货的价值也至少等于,决不会小于,而可能还大于未来财货的价值。

3,第3个原因最重要,即迂回生产。

什么叫迂回生产?不是直接生产消费品,而是生产用来生产消费品的生产手段生产工具,就叫迂回生产。下河捞鱼,这是直接生产消费品;编织渔网,这就是迂回生产。

中国有句古话,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意思是说,要做好活,先做好做活的工具。可是,你先不去做活,而是去做做活的工具,这不是耽误时间吗?不是。俗话说的好,"磨刀不误砍柴工"。一个人用手捞鱼,一天可以捞5斤鱼;如果他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去编织成一张渔网,然后用渔网捕鱼,一天就可以捕到50斤鱼。

庞巴维克认为,资本主义生产就是首先通过制造生产手段,然后通过生产手段再去制造我们需要的财货的迂回生产。这种生产方式虽然延长了整个的生产过程,但是可以获得更大的收益。庞巴维克说:"作为获利手段或利息来源的资本的运用,大部分是以这一命题为根据的。"

先前讲过,过去有很多人反对利息,理由就是,钱本身不能生育,钱不会自己增值。可是根据迂回生产的理论,钱可以生育,钱可以自己增值。如果你不是把钱用来自己直接消费,而是用来投资,也就是把钱变成生产手段生产工具,然后再用这些生产手段生产工具去生产,你就会事半功倍。你付出同样的劳动,却获得了比原先多得多的收益。毫无疑问,在这里,先前的投资是有功劳的。你必须把新增加的收益归功于投资,归功于资本。钱能生钱,就是这个道理。

我们知道,在毛泽东时代,严格禁止所谓资本主义。不过就是在当时,老百姓往银行里定期存款,也是有利息的。当时,政府为了鼓励老百姓存款,提了个口号,叫“功在国家,利在自己。”意思是,民众往银行存款是支援国家建设,国家有了钱就可以开办更多的工厂,添置更多的机器,生产出更多的产品,创造出更多的价值。

可是按照马克思的经济理论,一切价值都是劳动创造的,象国际歌里唱的“一切归劳动者所有”,怎么其中的一部分价值要分给存款的民众呢?存款的民众并没有劳动,凭什么要得利息,凭什么不劳而获呢?那不成剥削了吗?另外,按照马克思经济理论,只有劳动力才能创造出比自身价值更大的价值,资本不能;那么,当你说存款对国家建设有功,这岂不是承认剥削有功吗?这岂不是承认,除了劳动之外,资本在创造更多的价值上也是有作用的,资本也能创造出比自身价值更大的价值吗?可见,马克思的经济理论即便在毛时代也是讲不通的。

庞巴维克利息理论的基本概念非常简单、朴素、自然,几乎是不言自明。后世的经济学家对他的理论又进行了一些加工、补充和发挥。但要说对资本与利息问题的正确阐述,从而也就是对马克思经济理论的毁灭性批判,庞巴维克应是第一人。

庞巴维克阐明了利息的正当性。这就引出一个问题:利息可以使一些人不劳而获,而且还可以世代相传。这就会形成所谓食利者。所谓食利者,就是指那些依靠存款,特别是专靠持有有价证券以取得利息或股息收入为生的人。

一谈到食利者,难免会引起不少人道德上的反感。俄国共产党党理论家布哈林就抓住了这一点。布哈林写过一本批判庞巴维克的小书,书名就叫《食利者政治经济学》。

对于这种责难,庞巴维克早就做过说明。庞巴维克说:“利息的理论问题,必须要仔细地与社会和政治问题分清。利息的理论问题所要问的是为什么在资本上会有利息。社会和政治的问题所要问的是资本应当不应当有利息--利息是否公平,美善,有用,有益--利息是否应当禁止,改善或废除。理论问题所研究的完全是利息发生的原因,而社会和政治问题所研究的主要是利息的效果。理论问题只是关于真理的探讨,而社会和政治的问题最主要的是注意实行与策略。”

诚然,利息可能引出若干弊病。但天下之事,几乎没有什么是只有利而没有弊的。既然我们从庞巴维克的理论中知道了利息的自然性、自发性、正当性和正常性,我们就不应该禁止利息或废除利息,而只能对其弊害加以某种限制。货币即金钱是人类经济生活的一个伟大发明。金钱带来的弊病还少了吗?古今中外有多少人诅咒金钱,甚至说金钱是万恶之源。但是有几个人敢于否认货币的作用,主张废除货币呢?

不久前,法国经济学家皮凯提出版了一本书《21世纪的资本论》,热销一时,引起巨大争议。作者猛烈批评当今世界贫富日益两极分化,对所谓食利者阶层尤其不满。这和马克思那本19世纪的《资本论》颇多共同之处。但是这两部《资本论》的结论很不相同。皮凯提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对富人收重税。且不说这种主张是否正确是否可行,但那毕竟意味着皮凯提从原则上并不否认利息的正当性。这就和马克思认定资本就是罪恶,主张“剥夺剥夺者”大相径庭。谢天谢地,在经历了一个世纪的赤祸之后,马克思那套经济理论总算没什么人再相信了。

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如果不是在官方的理论上,至少也是在社会实践中,早已抛弃了马克思的剥削理论即剩余价值理论。不错,在当今中国,民间有很强烈的所谓仇富情绪。但是这里的仇富,并不是仇恨富人本身,而是仇恨中共的权贵私有化,仇恨那些依靠专制强权搞两次掠夺而先富起来的那批人。民间要求经济清算的正义呼声,和当年中共搞的共产革命完全是两码事。这是必须说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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