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6日星期一

琅琊两年,你的人生1/4危机过去了么?

如果一部小说,十年前首次出版,便洛阳纸贵;十年后影视续集,仍余音绕梁。

如果播出两年后,你在脑海里搜索国产剧,似乎也只有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你就该意识到,《琅琊榜》不只是一部网络小说那么简单


群像文学是一面镜子,国学爱好者看到历史文化的厚重,阴谋论者看到誉王太子争斗的影射,乐观主义者看到邪不胜正的天理昭昭。

而陷于或被陷于“人生1/4危机”的普通青年,自然是关注男主一波三折的一生。

似乎不是巧合,名人谈人生,总有很多“三境界论”。

白先勇先生说,一个中国人一生都会经历的三个阶段是儒、道、佛。王家卫的《一代宗师》说武学有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而从林殊到梅长苏再到苏哲,正是三个身份,三段人生。


这中间,正是两次跟人生1/4危机相似的,困局、粉碎与重建

今日重叙琅琊,希望这付费知识APP里买不到的干货,你能从这本网络小说里得到。

儒·林殊·见自己

苏轼说,人生忧患识字始,姓名粗记可以休。

没有见过自己,人生就永远停留在原始阶段。岁月静好,有粮无脑,真好。


三观不是与生俱来的,每个人的三观最初都是受教育的产物。
“ 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围城》
某种教育发展至今,太热衷树人设、定善恶、知荣辱,分三六九等,结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之类的理论,很容易跑偏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毒逻辑。

在这样的世界里,成功不仅是相对的,而且是没有尽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一个人的平庸,不仅是个人过错,更是家族的无穷祸事,尽管在相对优秀论下,95%的人注定要在陪跑中度过人生。

这样的“鼓励”,走出来的人能付之一笑。然而年少懵懂,能看清这吃人现实的有几人?

早早因祸得福的,反而是那些成年前从没被寄予厚望,也不曾自我实现的人。

回看《琅琊榜》中林殊这一代青少年,只有萧景睿、言豫津二人免受其害而已。


萧景睿是因为血统问题被父亲放弃、作为棋子放养的儿子;言豫津是父亲看淡仕途、本身文才武略不出挑,且有爵位世袭的“败家子”。

这样两个被家族半放弃的人,反而有独立成长的自由。其他人,即使资质再平庸,也只能老老实实去争做人上人,就像谢玉的二儿子谢弼。

这是儒家文化圈外不能理解的,圈内引以为傲的传统美德。

从古至今,做“人上人”不外乎三条路。

有人靠天时,比如被夏江选中铲除赤焰军的谢玉;


有人靠地利,比如子凭母贵的无能太子;


两条都走不通再靠人和,有趣的是:这也是唯一上得了台面的一条。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个号称从这条路走上来的人揭底一看,都或多或少借了前两条的东风。

当然也有特例如林殊,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极致。


论天时,林家在上一代皇族争斗中站队正确,加上外敌强大,战事频发,正是炙手可热的时期。

论地利,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赤焰军元帅,皇家血统、将门独子。自然有十三岁上战场、十七岁做少帅的机会。

偏偏老天还赐了兵学天赋,四年不败的军事神话,全靠拼爹也是不可能的。

这样一个少年,当然会欣然以“达则兼济天下”为己任,乐观地坚信“天生我才必有用”。

没有见过阴暗,所以歌颂光明;
没有受过伤害,所以相信人性本善;
厌恶钻营,是因为不必钻营;
为人光明磊落,是因为康庄大道在眼前。



这样的年少功成,常埋下两大祸根而不自知。

首先是忽略了成功里的客观时运,夸大了主观能动性其次是早早为自己立下了君子的人设,奉行“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之后复杂的社会斗争中束手束脚

结局?当然是伤仲永的“泯然众人矣”。

林殊如此,年长几岁的储君祁王亦如此。

专注做事的人吧,往往对“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后知后觉,很难意识到做“人上人”,不仅可以靠能力过人,还可以靠 “人斗人”


《左氏春秋》有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十六字的背后,是无数赤焰军葬身梅岭一样的千古奇冤,和无数毁于人斗的明君强臣。

祁王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人生也走到了终点。

而死里逃生的林殊,则不得不面对主观世界的第一次全面崩塌。

道·梅长苏·见天地

把《琅琊榜》主题归为权谋或复仇的宣传,实在是一种浅见。

输于人斗,还以人斗,这样的主人公没有成长。

所有经历过这种天塌地陷的人都会了解,当林殊重新睁眼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绝不是复仇,而是厌世心死。


如果说代表儒家的林殊一生追求的是以大梁伟大复兴为己任,那么刚刚死里逃生的梅长苏就是丧文化的集大成。

人生如棋,何必当真?

如果不是投了个好胎,哪有什么不败少帅。从梅岭归来能被琅琊阁所救,再化名加入江左盟,都是拜林家父荫所赐,林殊自己有何功劳?

在虚弱静养的日子里,琅琊阁的万卷藏书让梅长苏看尽了古今浮沉,才明白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才是世间常态。

而自己、林家、祁王和赤焰军的起落,也不过时势使然。

善恶终有报吗?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也。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也。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倘赤焰军不曾被立为“护国铁军”,倘他与祁王不曾立起“明日之星”的人设,怎会被人以如此恶毒的人设崩盘之计,陷害到家破人亡的绝境。

反观现在的大梁庙堂:
誉王、太子不择手段,无人子之孝;
百官文不思政、武不思战,无人臣之忠;
梁帝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无为君之仁;
谢玉陷害忠良,鸠占鹊巢,无同僚之义。


难怪即使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他还是在谢府门前的“护国柱石”前伫立许久。

忠孝仁义,毁之殆尽。七万忠魂,天地为墓。

就像许知远在《十三邀》里问马东,是否痛心地感叹时代正在粗鄙化,而马东则淡然反问,“我们精致过吗?”

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

什么是善恶,什么是黑白,什么是成功,什么是失败,这个辩论可以永远进行下去。

即使拖一副残躯,洗冤复仇,光复林氏门楣,有什么意义吗?

身在江左盟的帮主梅长苏,看到的是天之骄子林殊永远看不到的另一面。

大梁朝的千疮百孔——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可都在之后的麒麟妙计中映射过。

“滨州侵地案”,是经济国本;
“兰园藏尸案”,是官僚腐败;
“妓馆杀人案”,是法纪废弛;
“朝堂论礼”,是满朝无大儒;
“悬镜司案”,是人治代法……

赤焰冤案再骇人听闻,与这些相比,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这样一个大梁,即使赤焰军复生,又能保江山几时呢?

气数已尽,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

囿于这一阶段的人,有远遁江湖的名儒周玄清,藏身道观的言侯爷,有《一代宗师》里的宫二姑娘,更有知识分子许知远。



梅长苏挫骨磨皮的拔毒过程,正是这场人生涅槃的象征。而两种治火寒毒的方法,其实也象征着在这一阶段的两种选择。

聂锋选择的那种,长命但有白毛不会尽退、口齿不清的后遗症,注定是一条相对只求自保,不再奢望成就什么的消极避世路。

人生到了这个坎儿,消极避世已是幸运,轻生厌世也不鲜见啊。

见过天地,才知武艺再高高不过天,资质再厚厚不过地。

历史千年,邪不胜正的时代有,黑白颠倒的时代也绝不少。有人之处就有江湖,皇宫内苑的风也从来没有停过。

像琅琊阁主蔺晨一样,逍遥江湖远离尘世,笑天下可笑之人,没有希望,就不再失望,也应是梅帮主曾动过的念头吧?


佛·苏哲·见众生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到达第三境界的,越是衰退的时代,囿于第二层的人就越多


因为第一次的蜕变往往是被动遭遇,而第二次却面临着主动选择。

是什么促使梅长苏下定决心,选择另一条痛苦折寿但康复后与常人无异的折腾疗法呢?

大概是琅琊阁里,大渝元气恢复,蠢蠢欲动的消息频传;而江左盟里,因为不堪水深火热而落草江湖的人也越来越多。

直多到有一日,原本心死如灰的梅长苏,终于死灰复燃,找到了重新入世的理由。

蔺晨也许劝过他:死去元知万事空,大梁灭亡是天数,赤焰冤案这种人斗悲剧永远不会完结。

然而苏哲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多活一天,重见海晏河清的机会就大一点;
大梁多撑一天,大梁子民就多一日太平;
冤情早一日洗雪,就早一日重燃人们对正义尚存的信心,不致无所适从。

众生徒劳,天灾人祸前脆弱如蝼蚁;
人世短暂,永恒天地间易逝如流星。

让人区别于蝼蚁流星的,正是明知短暂徒劳还积极努力地在生活。

在重回金陵的病苏哲胸膛里微弱跳动的,不是功利心,也不是石头心,而是“我既入地狱,便不再让人重蹈林家覆辙”的慈悲心


见过众生,所以大仁不仁。林殊景琰碍于君子风度而鄙夷的手段,苏哲都可以用。
“为了让恶贯满盈的人倒下,即使让我去朝无辜者的心上扎刀也没有关系,虽然我也会因此而难过……”

见过众生,所以人情练达。林殊精于做事却不识人心,梅长苏看透人心却无心成事,而苏哲却能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利用人心的复杂成事。

能在众生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尽到对众生的责任,姿态再丑陋有什么关系呢。

这和马东、许知远的矛盾是何其相似。

马东98年在湖南卫视做《有话好说》,以做一档精品谈话类节目为目标的时候,许知远还在北大为第一份工作担忧。

然而很快这个节目就被禁了。它无声地来,无声地去,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多年之后,马东放下架子,穿着奇装异服,打着广告,做起了《奇葩说》,这档许知远眼中特别低俗的综艺。

很奇怪,当你自诩高尚的时候,众生看不见你;当你自诩低俗的时候,众生反而千方百计地挖掘你的高尚。

《有话好说》开不了的民智,《奇葩说》也开不了。但《有话好说》没有完成的使命,《奇葩说》却开了个头。

世人怎么看我,后人怎么看我,我奔忙于自己的人生,哪有心思想这些。


与佛相比,众生或许短视,众生或许薄情。然而佛不会因此找不到在众生中的位置,更不会以此为借口逃避自己的使命。

若干年后,林殊会永载史册,梅长苏能名盛江湖,只有苏哲这个名字,无论在朝在野都必须消失得一干二净。

尽管前两个身份在这世上的价值,远远无法与他相比。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既然我们活了下来,就不该白白地活着。

三重境界的终极分歧,就是定义怎样的生命才不算白活。

儒家把生命的意义归于积极与至善,
道家把它归于堪破积极的徒劳与至善的虚伪。
而佛家则是明白这徒劳虚伪之后,仍然热爱生活。

儒怕死,道怕活,而佛是向死而生。

彷徨期阅读解惑,应该多以这一境界的文字为友。

古文举例,出自曾国藩,查不到哪本书:
“ 然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忧患横逆之来,当少忍以待其定;
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
知书籍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而当思择善而约守之;
知事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而当思举贤而共图之。
夫如是,则自私自满之见,可渐渐蠲(ji ā n)除矣。”

白话文举例,出自龙应台的《不相信》:
“ 譬如国也许不可爱,但是土地和人可以爱。譬如史也许不能信,但是对于真相的追求可以无止尽。譬如文明也许脆弱不堪,但是除文明外我们其实别无依靠。譬如正义也许极为可疑,但是在乎正义比不在乎要安全。譬如理想主义者也许成就不了大事大业,但是没有他们社会一定不一样。”

想象苏哲代林殊战死沙场的那一刻,他回味此生,最欣慰的评价该是言侯爷的这一段吧:

“明知是陷阱,是圈套,利弊如此明显,但仍然要去救……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么蠢,却又这么有胆魄的人了。”

就是想做这样一个人。

后记

《琅琊榜》确实是近十年对我影响最大、颠覆了我对网络文学偏见的小说,正如两年前它的改编剧,超越了大部分人对国产古装剧的想象力。

从艺术高度和文学深度来看,《琅琊榜》的确不如《北平无战事》、《大明王朝1566》等更纯粹的正剧。但就影响力、营利能力和对二十到三十岁这段人生的作用来说,我会觉得《琅琊榜》更出色地完成了一部文学作品的使命。

这篇评论酝酿了两年,本来是打算10月15日《琅琊榜》结局两周年那天发的。提前到今晚,是因为一个昨天得知的噩耗。

失联多天,毕业于北京大学,在美国犹他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唐晓琳姐姐,确认身亡,怀疑系从金门大桥跳下自杀。

网友说,她博士研究的实验真的很难,而且做成了发表也未必功成名就。


不奇怪吧,被人生1/4危机困扰的,往往都是那5%愿意思考人生的生命。

于是每次这种新闻传出来,便有“女子无才便是德”、“学霸果然容易越学越崩溃”、“出国果然有生命危险”之类的嘲讽甚嚣尘上。只能呵呵为敬。

你的痛苦是,你见过自己,也见过天地,不能装作没见过。

可如果你能见到众生,也许就不会有此悲剧。

于是决定尽快把这篇文章发出来,今晚读进去本文的朋友多一个,悲剧也许就少一个。

人生1/4危机也好,中产危机也罢,本质都是对成长停滞的焦虑。

逆水行舟至此,没人想上进,只是没人想退而已。

于是拼命累积财富知识,各处周游猎奇,扩大人脉圈子,似乎都是成长,又似乎都不算是成长。

最大获利者不过是知识付费和自媒体,引诱着不得其法的人们饮鸩止渴罢了。

只有罗振宇的这段话,真不是奸商用来卖的:
成长的本质是变得复杂。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可以随时打破重建的人……这个过程我们不断地打碎自己,然后不断填充,东西越来越多,我们也会越来越复杂,但这就是成长的过程。
成长最终是一件只能靠自己完成,也只跟自己有关的主观任务,没有人能帮你,也不能仰仗客观条件的改善来偷懒。

“人生境界”这个词看似假大空,但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去思考“假大空”呢?

不然也不会经典的文学作品都绕着这个主题打转——尽管经典,总是难免“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的尴尬。

像两年前重回一线的胡歌接受了好多关于《琅琊榜》的采访的时候,问题应该实在让他有点失望,所以他忍不住提醒记者:

“你问了梅长苏和那么多人的关系,为什么不问问他和自己的关系呢?”

众记者的脸上各种问号。

对记者来说,这只是一次任务。而胡歌对这个人物和这个故事,却是彻悟了。


林语堂说,一个人彻悟的程度,恰等于其所受痛苦的深度。

所以众生的差别不在年龄,也不在教育程度、财富身家,只在所受痛苦的深度不同,因此彻悟的境界便不同而已。

在近年讨论这个抽象命题的通俗文学里,《琅琊榜》的小说和改编剧,都找到了雅俗共赏的黄金平衡。每个不蠢不坏的自媒体,也都一直在寻找这个平衡的路上。

以三个身份代表人生三种境界的写法,扩写了白先生的“儒道佛”三个字。其中情节人物,对于年轻人来说,也比王家卫的《一代宗师》更亲切。

如果对人生灰心的你重温这本小说或这部剧,能读到此处默契一笑,我便知道:

即使你已到人生1/4危机的年纪,应该也无大碍了。


原文链接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