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9日星期五

郭主席的喊话和宇宙行的协议

银保监郭主席今天接受央行金融时报访谈,提出“商业银行对民企贷款要实行“一二五”的目标”,也就是在新增公司类贷款中,大型银行对民企贷款不低于1/3,中小型银行不低于2/3,争取三年以后,银行对民企贷款占新增公司类贷款的比例不低于50%。


如此规模的政策支持,小组的朋友罗婶上次见到,还是十年前的四万亿。那时罗婶刚入银行业,年少无知,结果天天被老客户经理带着堵在客户企业财务门口要求给企业放款,可谓是软硬兼施,就差让罗婶用瘦小的身躯打出“无良企业快拿我血汗钱”了。

罗婶那时认得的李老板是个勤勤恳恳的实体商人,结果连续几个星期都被银行堵在办公室里,反复被劝说“反正钱在手里没坏处”。李老板最后心动了,他农村出身,有着朴素的“家里有粮、心里不慌”的观念。于是就贷了款,跟政府拿了地,心中澎湃的要命,觉得可以把厂房盖起来,做成“以龙头企业为核心的产业集群”,以后躺着也能赚钱。

三年以后,糟心事接踵而至。首先银行说不续贷了,你这是过剩产业,赶紧还钱吧;产业又不景气,自己作为当地龙头都举步维艰,那些跟随者不是做猢狲散掉,就是只剩一口气在死撑着。

政府也算明白过来了,做园区哪里有做地产好,于是“依法依规,限期收回”,公检法司一时间齐刷刷地站在门前,后面跟着面容疲惫的律师,门口挂上横幅“打赢x县拆迁第一仗”。李老板看到此情此景,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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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十年来的种种,所有从四万亿之后那几年过来的银行人,对民营企业都有种天然的恐惧。民营一般出坏账也不会多,但一个支行摊上个1000万,就能让这个行几年都翻不了身。

我们是不太讲究功过相抵这个事的,赚5000万和亏500万得分两笔算,功是功过是过:赚了5000万年底给你发个5万块的奖金,但是亏500万你就彻底完了——钱追回来之前都只能拿1000块的最低工资,并且业内直接上黑名单。

想人生不过重头再来你也得看这是谁的地盘,至于曾经一片大好的仕途——郭德纲老师说,咱们还是谈谈世界和平的事吧。

所以但凡符合经济人假设的银行人,对民营企业都是敬而远之。有些人实在没办法,上面强行摊了指标,只能硬着头皮去干,但在旁人看来,那跟去澳门没什么区别。

这几年金融机构做民营最多的是浙江,这里面也有原因:一是有免死金牌,出了坏账上面也能放你一条生路,二是浙商品牌不错,比天津东北西南要强的太多。但各浙江分行的暴雷频率之高也是独一份——总行提起浙江分行来,总有种“又有哪门课没及格啊”的无奈之情。


我们今天的重点是工行,因为在小组看来,工行实在聪明。

在国家支持民营企业放出风声的时候,工行行动的很早。密集的与许多民营企业签了几百个亿的战略合作协议,声量相当大,一副“咱金融人要为国家想,我不放款谁放款”的架势。银行与企业高层也都跑出来说些冠冕堂皇美好明天的话,现在政策下来有些日子了——但是,工行到现在,基本一笔款都没放过。

什么原因?习惯性地观望。


四万亿的时候,中农建交勇往直前,工行也是喊的很带劲。但是工行明白得很,兄弟们该放放,我这流程该走走,一板一眼,决不懈怠。几年之后,各位大行基本都成了诸多坏账重组的牵头行,专门的债务清欠小组纷至沓来,一边说着三字经一边组织与当地政府洽谈债转股相关事宜——这时候看工行,偶有小伤,但无伤大雅。

时任董事长姜建清同志因为此举接近成神,但那一年金融高层大变动,建行的郭先生去了证监会,农行的项先生去了保监会,中行的肖先生过两年也去了证监会,交行的胡先生去了国开行,唯有工行的姜先生一直待到退休,除了他,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又几年后,郭先生改革未半黯去山东,项先生进去了连带着垮了保监会,肖先生背了锅从此不知所终,胡先生涉入甘肃贪腐案不知能否善终。而姜先生目前是上海新金融研究院的理事长,前两天还在署名发文章,题目是《波澜壮阔的国有银行股份制改革》。这个题目如果姜建清不写,想来敢写的人也不多——毕竟在他治理的十余年间,宇宙行之名无人撼动。

而多年以后人们回忆起来,大概也会想到,姜先生此去东篱,焉知非福。


几年前河北钢铁行业暴雷的时候,河北省政府公开要求工行河北分行无条件支持,工行不甩,最后河北省急了——你不支持,河北省的业务你工行就别做了。工行说,呵呵,只有你从河北省来吗?

当支持民营的风声一起,一贯敏锐的工行的同志们马上闻到了相似的历史味道。但当年的姜先生虽长于时势,但短于政商,而今天的工行与时俱进,自然是不能在一个坑里掉两次的。

所以,今天天气挺好,要不咱们签个战略协议?

战略合作协议这事,与之齐名的是谅解备忘录,二者皆以形势浩大、但无一字有用而著称。事情虽缥缈无踪,但样子要做足——精心选择候选企业库,五星级饭店大会议室布置精美,各位高层领导都要来录个脸,签字仪式颔首微笑,还有前途一片光明的握手。

虚的东西越多,越说明这个事,真不好干。


11月1日,工行广州和20家民营企业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民营企业座谈会也在北京召开。

10月22日,在债券市场,中债信用增进公司开出的缓释凭证上市,可以确保债券买家在债券价格不利时以原价卖给中债信用增进公司,以帮助一些民营企业发债。这是2016年《银行间市场信用风险缓释工具试点业务规则》出台以来,首批挂钩民企债券的信用风险缓释凭证,可见政策的配套也在加快。

按照央行易行长前两天在交易商协会调研讲话的意思,除了中债增信之外,汇达公司也要开启民企融资增信业务。

在间接融资市场,有传说也有国有增信和担保公司进场,但具体的案例暂时还没看到。央行今年已经四次降准,水不可谓不大,但是到了商业银行这个层级,却往往“宽钱紧信用”,彻彻底底让人们温习了一遍商业银行在货币派生这块不可低估的作用。

此举当然可以理解。经历过上一周期的人都还在核心岗位上,能活下来还能有点前途的都不是一腔血勇之人,而今时今日的情况,唯有央行、银保监能像证监会一样表态“减少交易阻力,增强市场流动性。减少对交易环节的不必要干预,让市场对监管有明确预期,让投资者有公平交易的机会。”

而即便是这样的表态,能对私人投资者有所鼓励,但对诸多国有银行来讲,却也未必管用——谁叫历史告诉我们,错一步万丈悬崖,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还是让子弹飞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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