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12日星期三
儒家:一场绵延千年的浸入式PUA
@河森堡
一个悲伤的情况是,在当下社会,一个年轻人一旦失去了好成绩,往往也就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在我看来,这与儒家深刻的文化传统有关。
最近一期《十三邀》中,许知远和黄灯两位老师对谈,其中有段情节是这样的,黄灯老师在高职任教后发现,有学生会在写作时直言不讳地自我侮辱,称自己为“工业废水”,这让黄灯老师深受震动,她奇怪都是年轻轻的孩子,怎么如此看不起自己呢?
事实上,这种自我侮辱并不是特例,在之前的一个关于南方职高的报道中,我也看到了类似的话,职高里的学生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就是一垃圾”,至于为什么自己就是垃圾,理由无非是成绩不好,没有考上父母亲戚口中的“正经学校”,自然也就沦为了不配得到尊重的人。
关于这个现象,我有些自己的思考。
这种学业成绩和做人尊严高度匹配的情况,原因很多,有收入分配的因素,也有社会分工的因素,但还有一部分不容忽视的影响来自文化惯性,不可否认的是,今天的中国社会依然深受儒家文化影响,一些基本的社会价值观依然笼罩在两千多年来的巨大惯性中。
如果查阅“儒”字的释义不难发现,所谓的儒就是“春秋时从巫、史、祝、卜中分化出来,熟悉诗书礼乐而为贵族服务的人”,这种为贵族服务的底色,使得儒家从一开始就是面向少数上层人士的,不涉及普遍的文化关怀,在汉宋两朝的改造发扬后,四书五经作为儒家文化的主轴成为了无可争议的官方意识形态,但是翻开这些儒家经典,大家会看到什么呢?会看到古圣先王的光辉事迹,会看到君主和先师睿智的对谈,会看到繁复精致的宫廷礼仪,会看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高远追求,然而,这些宏大深邃的理念与一般百姓无涉,完全是给那些教育背景优渥且致力于投身权力体系的少数精英知识分子准备的,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靠种地、经商或手工业为生,我该如何自尊而幸福地生活?也许这些在诗作和对谈中会被偶然提起,但那显然不是儒家文化的重点,过于侧重精英叙事,缺乏对普通民众生活的探讨,这种价值观的过度聚焦是儒家诞生以来长久不变的底色。
中华文明进入中古时代后,对儒家学说的掌握程度又与权力深度捆绑在一起,这造成了另外一个后果,即社会对一个人的评价趋于离散,毕竟,科举只有考上和没考上两种结果,你要不就是个考取了功名的人上人,要不就是个没考上功名的草民,学而优则仕者和一介草民之间缺乏中间状态,没有过渡,这种离散的评价在教育普及的今天,其弊端就越发显现出来。
作为一名当代学生,如果你没有古代知识精英般的高远追求,只在乎如何过上庸常幸福的生活,这就是一种没出息,千年以来的主流意识形态不看重这些问题,今天的学校也大概率不会给你答案,在儒家传统巨大的惯性下,这个社会在不自觉地以古代知识精英的标准要求每个接受教育的人,而如果很不幸,你恰恰在文化学业上没有什么天赋,那么与儒家传统相伴的离散评价标准就会扣到你脑袋上,全民教育中,双一流和藤校的优等生们占据了学而优的生态位,至于这一选拔体系下屡试不中的尴尬角色,自然就要由恰好不擅长这些的“差生们”来扮演了,社会在儒家长久以来的文化惯性中,早就习惯了依据学业水平来分配尊严。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一场绵延千年的浸入式PUA,它弥漫在中国社会价值观的每个缝隙中,引导人们轻视和羞辱那些不善于文化学习的个体,甚至引导那些“差生们”攻击和怀疑他们自己,蛊惑他们说出自己是垃圾这种话,让他们觉得自己不配有做人的尊严,这可真是残酷且毫无道理。
儒家文化不是差劲,而是太过牛逼和高端,高到无法契合社会上大多数人的生活实际,千年以来,儒家带来的那种精英主义叙事深深地扎根于中国社会,既成就了这个伟大的文明,也让这片土地上很多年轻人深陷苦闷和自我怀疑。
我以为,那些学业不顺的人,万不可有自暴自弃的心态,更不能肆无忌惮地自我羞辱,你只是由于各种主观和客观原因,在才华上与这片土地的文化传统不契合而已,成绩差并不能说明你不好,更不意味着你不配得到尊重。
人生还没到半场,未来的路还很长,在那期《十三邀》里,黄灯老师一直努力地走进那些年轻而苦闷的心灵,给他们应有的尊重、理解和安慰,看到黄老师多年来不懈而真诚的努力,我心想,她单名一个“灯”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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