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月
01.
底层人民是沉默的是大多数,感谢有了互联网。
我是89年生人,老家就是在丰县隔壁的枣庄农村,有18年的农村生活经验,高考后我离开了家乡。这个案子我一直关注,但是没有发表过言论,看到定论了,我想我终于可以多说一点了。我们先看下地理位置,蓝色部分就是丰县,这个地方有点类似于上海旁边的昆山花桥。看地图你会发现昆山花桥是向下嵌入上海的,徐州丰县是向上嵌入山东的,它处于山东,河南,安徽以及江苏的四省交界。
02.
在我老家几乎每个村里都有这样的拐卖妇女,清一色“云贵川”过来的,我们叫“蛮子”。因为她们说话我们听不懂,老话讲叫“蛮了噶语”的。让人细思极恐的是,所有人都认为光棍买到媳妇结了婚生孩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从来都如此,也就麻木到认为合情合理。你跟我说官员渎职和拐卖罪,底层人民的法律意识,极端淡薄,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大家都是这样啊”的无知。
我的姑奶奶,也就是我爸的姑姑住在山区,她的两个儿子的媳妇都是买来的。对于那里,我只有两个印象:风景很好,我记得高中的一个春天,我骑车跟朋友去爬山,爬到山上,往下看到漫山遍野粉红色的桃花和满地黄黄的油菜花开得绚烂,交相辉映;那里条件简陋,下雨的时候房间会漏雨,地面上会摆满各种器具接雨:安全帽,盆,锅。我姑奶奶大儿子的媳妇生了四个孩子,定了下来没逃走;二儿子的媳妇,生完一个女儿就逃走了。
不能否认,也很敏感,在我们现在依然是男权当道的社会。很多人的思维里,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品。买回来的媳妇,你有什么自由和人权可言?我买来的你,你就是要给我生孩子的,你竟然敢跑?!没生孩子就逃走,本来一个光棍没有老婆就够丢人现眼的,你再跑就是再次伤害和侮辱他。乡亲们自然对他非常同情,还会自发地去帮助他看着甚至找回这个女人。所以,被抓回来肯定就是会被打,然后监禁当然是常规操作,反复跑,反复被抓。再所以,打到精神失常,拴起来,方便生孩子在情理和逻辑都毫无毛病;生了孩子即使逃走了,他们会自我安慰,至少留下来了个属于自己的“蛋”。
我们那农村大街上也会莫名多出不少精神失常的男男女女,据说是xz这种“大城市”清理城市环境半夜用大卡车拉到我们这放下的。
制造“疯女人”这种熟练的常规操作手法在历史上以至于到现在都屡见不鲜,不是吗?2021年了大明星王力宏不是也刚用过吗,让他前妻发声明说她被气得不正常了。
03.
对大城市的人说,没有爱情不结婚,绝不将就。在我们老家农村,尤其是上一代,爱情是什么?我们不怎么谈爱情,即使谈,我们会立即切换到生育环节。女人要学历有什么用?长得高,长得胖,年轻能生养,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贫穷的繁殖欲旺盛的山东农村的最佳择偶标准。很原始是吧?如果你不理解,我推荐你去读山东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蛙》,在山东高密农村,侏儒的女人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生下小孩。
所以你也不用问我,八九十年代不是计划生育吗?是的,但是普通人的常识我们农村那里行不通,无解。我这一代,八九十年代的出生的,如果第一胎是女孩,家里是可以生二胎的,但是要七年之后。而我弟弟只比我小三岁不到,我亲身经历了,我妈这一辈子由一个供销社厂长的女儿——一个很严厉的教育我——教我读书认字——雷厉风行的人,变成了为了生育男孩,逃避计划生育东躲西藏,最后成为终于如愿以偿,如释重负生出男孩的,充满优越感的农村女人,泯然众人矣,她“终于”成功成为了她们的一员,成为了她们的同谋。现在她的眼神都是无助无奈认命还在为两个儿子忙碌,完全没有了那种高傲的精气神。她还曾神秘狡黠地告诉我,如果我以后结婚要生男孩,她有秘方。我听后,不可思议并且当场暴怒,不要跟我讲这些!要是我的另一半有这样的要求,我会当场把他踹了!
数十年的农村生活,让她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执行者以及拥趸者。
时间这个东西加上思想这个玩意放在一个脑子这个固定空间里长期发酵,好了叫熏陶,坏了叫陋习,长远讲就是风土人情,大家习以为常,并且代代相传,比世界遗产还要顽固不灭。
我的母亲还有更多经典言传:你出生的时候你爷爷看了一眼就走了,因为家里没有男孩会被别人看不起,都是为了这个家,你一定要努力为家里争气等等;在身教上:她毫不掩饰也完全无脑的重男轻女,一直到现在还是如此,无论我多么天资聪颖和优秀努力,她都是无视并且认为理所应当,还会感叹:你要是男孩该多好啊。
如果脆弱点我就是《欢乐颂》里面的樊胜美,如果聪明伶俐好胜心强就是《都挺好》里面的苏明玉,即便如此都是她不认同的“女性性别”,终其一生,她对自己的性别都不自信。这样的家庭环境让我自卑了好多年,让我在两性关系甚至婚恋市场中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至于,“侄女看姑”(侄女嫁给表亲,姑姑变成婆婆)这种近亲结婚案例。以及,“转亲”这种都有儿女的家庭,牺牲女孩,交换女儿,让儿子有媳妇的故事也有很多。
N年后,我上网看到了“转胎”这个话题,再次听到诸多痛苦的呻吟。
如此再三,思维意识严重断层,我们的想法互相塞不进对方的脑子里,亲情的鸿沟越来越深,根本无法修复,只能弃疗。
你问我,怪她吗?无法怪。她能改变吗?很难。我姥姥在活着的时候让她上桌吃饭她都不吃。在那种大环境下,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帮凶,所有人的眼耳口舌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让她逃无可逃。特立独行要有巨大的能力,也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在那种环境中并且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甚至大概率是失败,失败的代价就是远走他乡。
04.
我那个时候很小,听到她讲这种故事,完全无法带入和理解,我内心对这种命运瑟瑟发抖,无比战栗和恐惧。我发誓我一定要离开那个地方,离开农村,摆脱这种生到有男孩为止的命运,我常说这是第一次如此强烈的要改变命运,要捍卫我那个时候无法理解的“子宫自由”这个议题。
我出来了,没有人知道我们这一代的女孩拼杀到大城市付出了哪些努力。我意识到高考就是我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和救命稻草,在山东那个高考地狱般的地方,我考了两次,终于考上了,离开了整个山东,最终定居在上海。我的故事不是唯一,我的高中同学,我下铺的姐妹,家里有四个女儿,她是最小的,她爸爸还一直要买一个男孩给自己延续香火(这又是另外一个沉重的话题)。她以专业课第一的成绩考上了财经大学的经济类,又考上了复旦的硕士,最后定居杭州;我还有一个朋友,15岁就不上学了,在她爸爸的默认下,被姑姑带着来上海,想要把她的第一次卖掉……
我和我的女同学有非常多的共同特点:我们风险偏好极低,没有安全感,我们非常刚烈,有着超越常人的执着与信念,我们大多数受到了高等教育,我们同时集齐了美貌和智慧(不是炫耀,是没有这种配置,突围难度会更高)。
为了过上平凡的生活,我们付出了非凡的努力。正是,我奋斗了20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
05.
一个人从原来的地方,要爬出来,站起来,就会有无数的人用各种方法拉住你下去。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了,你不遵守规则,你成了异类,你就是叛徒!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拼命挣钱学习,我用力扒开他们拉我向下的手,我极力与他们撇清关系,我对他们这种恶臭言论恶语相向,凡是让我出钱贴补弟弟的亲戚,我一概不再联系,凡是封建思想残余的亲友,我一概不理。走出这种地方我已经花费了二三十年的精力,已经没有力气也毫无必要与他们消耗。
所以理解为什么我每天都很有激情,志在必得,抗摔打能力很强了吧,没有这种内核配置,我走不到现在。也许我早就是一个三个孩子的妈,在农村种地。没有这种经历,我不会如此珍惜和热爱生活。因为,这新世界的自由空气,是我从来没有也曾一度认为我不配呼吸过的啊!生在农村的女孩千千万万,却不是每个女孩都有我和我同学这样的运气和能力,她们的命运还在重复。
我的家乡不是最穷的,我听过见过更多苦难的故事。再回头看现在的农村,更加可怖,隐患丛生,因为重男轻女,光棍比之前还要多得多,年轻女性(的子宫)几乎成为稀缺品。离了婚生过孩子(哦,对了,生了孩子你可以走,但是孩子要留下)的女人也有人争先恐后的要,以前这叫放荡,现在没人指点。是的,只要有子宫可以生就行,甚至可以不工作,可以光明正大地啃老。
这些全是最真实的描述,毫无夸张。
你问我,何以有解?鲁迅在一百年前就给出了答案:思想更新,唯有教育。发展教育,发展经济,让更多的人思想开始觉悟,让更多的人沐浴光明,因为这是她们一出生下来本该就拥有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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