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12日星期一

中国的阳性自曝与新冠启蒙

文/手紙

据说,近期北京打招呼的见面语已经改成了“阳了没”,空气也阳气十足,尽管气温零下几度但体温都过38度,工作群成了病友群,甚至群名都更改为与阳有关的戏谑词组:不是杨过,便是杨康。每天醒来查看微信群,都要增加几位新的神雕大侠,不时分享着自己的症状。如果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疾病则是最公平的存在,让大家真正的感受到何谓“同是天涯沦落人”,但如今越发成了命运共同体,少了那份悲壮感,多了一份平常心。

如同病毒在一夜之间被卫健委约谈过似的,立马迷途知返,迅速进化为不再可怕的存在形态。越来越多的人,敢于且自愿说出自己的阳性经历,每天在群内分享着症状过程,甚至在公号里书写着自己的阳性日记。从早年的抗疫日记到近期的阳过日记,从中期的疫情观察到如今的阳性经验,新冠病毒终于逐渐地在消除歧视与污名。尽管依然有很多人在恐惧和排斥,彷如被国家抛弃的孤儿心态;但总体而言,由北京迅速开启的阳性自愈局面,成为了近期互联网的传播事件:书写阳过日记成为新型的新冠启蒙运动。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并非是科普带来的结果,而是新冠政治化的结果,也是感染率提升后的结果,更是不再因阳性而被抓去隔离的结果。毕竟,在专家们进行了三年“科普”后,前段时间依然充斥着对新冠病毒的恐惧和污名。专家的“科普”,不仅是无效的,反而引来嘲笑;他们的话语,如同时刻进化的病毒,甚至话语变异的速度超过病毒变异的速度。

人们普遍认为,专家像是变脸的戏子一样愚弄大众,并非基于科学的分析和自己的专业来发言,而是根据风向来改变自己的说法。这是防疫政治化和病毒意识形态化的后果,御用的专家们不仅没能如预期那般获得社会声誉,反而因为表演的前后矛盾而陷入身败名裂的境遇;他们的传声筒效应,不仅让病毒科普变得更为艰难,反而制造了更加难以收场的局面:民间不再相信官方,社会不再相信专家。近期专家们的措辞,终于不再与民间对抗了。这种变脸的现象,被网友们概括为“经过群众大力科普,专家终于把新冠搞明白了”。

当大家因不用强制核酸而被数据上传,且不会再因阳性而被强制隔离时,阳性与否,唯有自知。白色制服的逐步退役和各地方舱的使用取缔,亲朋好友不用再因隔离而“阴阳两隔”,也让民众生活终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以前的恐惧与污名之下,不仅针对的是病毒本身,更是对自身或个体面对庞大机器的无力无助,尽管有着大量诸如科学层面或法律层面的技术流评论,但都无济于改变硬核加码的尴尬局面:一根鸡毛也可以是击穿幻觉的锋利令箭。

值得注意的还有,在大规模个体自曝阳性经验和书写阳过日记之前,多家媒体已经开始推送感染前后的生活遭遇,助推了民众勇于说出自身阳过的经历。随着前些时日的优化放开,一夜撤亭与一夜撤码之后,自己被抛弃成了健康第一负责人,阳性感染数量疾风骤雨般迅速扩大,民众也在一夜之间不再孤独,小阳人终于在庙堂弃局之下走出了自己的阳关道:从小部分的阳性自曝到大规模的阳性问候,终于形成了今日民间的阳过科普局面。

某种意义上,尽管有大量群体对病毒充满恐惧,但真正没法打开消除恐惧局面的,是硬核加码的防疫措施所带来的生活恐惧,甚至还存在或多或少的生存性恐惧。当这些因素被逐步抛弃之后,越来越多的感染者逐渐形成了共同体,大家都迅速明白自身感染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这背后隐藏着社会身份的隐性暴力,所谓疾病王国与现实王国的交叉重叠越来越大了,不会再因疾病身份而遭遇社会排斥,更不会因感染身份而遭遇强制管理。

三年来只能阅读简中新闻的国人,恐惧与污名很容易形成坚固暗黑的信息茧房;更是被各种政治化的假科普、真宣传的文章或自媒体刷流量的耸动段子而欺骗,只要看了其中一条便会因大数据推动而被不断推送雷同观点的文章视频。尤其对常年只看简中新闻或大数据反复推送谣言的中老年群体而言,周围亲友的亲历经验比专家科普、官方宣传等都更有效。

何况,国人从来没有养成阅读科普或辨认科普的习性,更容易信任那些虚假信息或被意识形态化的信息,迅速形成自己以为正确的信息茧房而不自知,甚至反而会去教育别人应该如何如何。因为进入信息茧房的人,恰恰是因为自我缺乏对知识的谦卑才会轻易进入茧房的,而对知识的谦卑往往是怀疑的开始,对任何知识的怀疑和批判才是真正接受真理的开端,否则就是知识的意识形态化,也就是自我固化、自我包裹。

在这种不断被虚假信息包裹的视听环境之中,唯有周围亲友的生活经验才能刺穿他们的认知,因为亲友的经验较之于互联网信息更有说服力,而这说服力源自平日里的信任成本更低。故而,阳过日记对当下而言是非常重要的,甚至还超过科普文章。因为无论哪种社会,大众社会的经验之谈,尤其是身边朋友的亲身经历,往往比专家科普、科学知识更有说服力;甚至,在当下,自曝经验比科普更重要。强大而传统的民间口头传播,才是真正的常识传播之道。

法国大革命前夕,对普通人起作用的,一是传统的民众口头传播媒介,周围人的现身说法最容易获得信任,最容易被轻信;二是迅速增多的三流小册子,如同今天的自媒体书写,而不是百科全书这类科普、哲学著作,更不是官方出版的政策宣传或权威人士的论学著述。当下挺需要鼓励大家都写阳过经历,走出恐惧,建设心理,也是免疫力的一种。

当然,城市人可多渠道获取对病毒的认知,加上城里的神雕大侠们越来越多,在年前估计大体能因群体感染和专家变异等因素而逐渐消除歧视与排斥,但在乡下或许还会对感染者、感染家庭,像当年对待麻风病一样充满敌意与排斥。不过,变异速度超过病毒的专家们费了三年不烂之舌都没能完成的国家任务,返乡的杨过们回趟家过个年便可轻松地完成这场三年都未能完成的“科普下乡”。

所以,这一波“阳过日记”或“阳性自曝”,等同于某种程度上的民间接管,与国家宣传和专家科普一起,形成了三年以来的合力科普局面。尽管诸多人在不断的自曝与书写,但歧视与污名并未全然泯灭,在民众个体被抛弃成第一健康负责人的时期,尤其是阳性感染尚未在整片大陆全面开战之际,在病毒感染已然全面宣战之时,这些自曝与日记就显得弥足尊重,不仅讲述着自愈的经验,更分享着共同的心理。

在这些自曝氛围之下,更重要的是无限少数人逐渐加入而带来的心理免疫力,让感染者与即将面临感染的群体,提前获取通往阳关道的心理准备,也是非常重要的社会心理建设工程。毕竟,国家已经弃局了,如何收拾旧河山,社会层面的心理准备就显得非常重要了。当然,民间自曝的经验之谈,不能取代医学科普;从经验获取的信任认知开始,走出恐惧,拥抱科学。正如网络疯传的玩笑话一样:“三年后,疫情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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