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23日星期一

《辛德勒的名单》被差评围攻: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反对什么


文/叶克飞

这两天,电影史上的经典反战名作《辛德勒的名单》在B站上被疯狂打差评,评分一度低至4.1分。而在豆瓣上,也有大量新的一星差评涌入,但作为曾有一百多万人评价过的经典之作,目前的评分仍然保持在9.5分。

许多朋友都在慨叹世事之变,认为“新一代小将”再度诞生。我倒是仍然心存乐观,因为这种极端反人类的行为,注定不会是全部,而且即使喧嚣一时,也不可能持久。这些疯狂打差评的人们当然是危险可怕的,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不清楚自己的立场,但正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所以最终也不可能战胜逻辑和常识。

今年是《辛德勒的名单》上映三十周年,它是史上最伟大的商业片之一,不但在1993年获得3亿美元的全球票房佳绩,也被视为展现人性光辉的作品。

故事的主角是身在波兰的德国人辛德勒,二战时期雇佣了一千多名犹太人在其工厂工作,帮助他们避免被屠杀的厄运。

多年前,我曾游走于波兰克拉科夫的卡齐米日街区,这里是《辛德勒的名单》的主要取景地,也是当年犹太人遭遇屠杀的悲伤之地。二战后,这片曾经繁荣的街区几乎变成空城,但是我探访时,它已经迸发出勃勃生机。斯皮尔伯格的电影给了它重生的契机,但这并不是主要因素。历史建筑的修复,各种林立的商业,所依托的是人,是永远无法被消灭的韧性,还有对美的尊重。只有真正熟悉历史的人,才能懂得这种韧性和美的可贵。

在中国社会,讨论国际冲突其实是门槛太高的事情,尽管连公园老大爷都能说上一天。这是因为大多数人的历史知识和逻辑能力都不足以实现思考,更不要说乱七八糟的信息源了,撕裂也是必然。但每个人都应该有基本价值观和正常人性,这是底线。

反法西斯是二战的主旋律,也是正义,更是文明世界的准则。像希特勒这样的历史人物,早已盖棺论定,不是可以用所谓辩证法去“有好有不好”式评价的。可在现实中,许多人因为现实的倾向而迁怒于历史,甚至有不少人发出“当年希特勒不给力,没把犹太人杀光”的反人类言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无知,而是彻骨的恶。

《辛德勒的名单》作为经典电影,无论是主题还是艺术性,早已经受了时代与审美的一次次考验。它也早已超越犹太人和二战这一层面,直面人类的道德困境,呼唤个体责任和独立思考。无视作品本身、仅凭个人好恶对之打差评的行为,只算是单纯的发泄,也让自己站在了世界的对立面。

与之相对的是,以“手撕鬼子”等奇葩剧情招致过无数批评,早已沦为笑柄的抗日神剧《抗日奇侠》,之前却曾经被大量用户打出五星好评,一度从3.4分飙涨至6.7分。这种行径真的爱国吗?显然不是,“手撕鬼子”这样的情节恰恰是对无数烈士的侮辱。

对文艺作品上纲上线,动辄以政治情绪煽风点火,制造各种仇恨和极端言论,本质上是非黑即白的极端思维作祟。很多人慨叹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想想许多老人的思维模式,就会知道有些历史的伤疤从未消失。

记得当年《色·戒》上映时,也有人入禀法庭,要求撤销《色·戒》的电影片公映许可证,并在全国范围内停止发行和放映。他们认为《色·戒》“亵渎先烈,宣扬汉奸,损害国家荣誉,践踏民族尊严,危害社会公德,挫伤民族自豪感”。这样的大字报式批评,谁又不眼熟呢?

按照对《辛德勒的名单》和《色·戒》打差评的思维模式,任何一部文艺作品都会被上升到意识形态层面遭遇抨击,唯有专门打造的样板戏“经得起考验”,文字狱会成为家常便饭。

在文明社会里,容忍自己不喜欢的观点、政治认知和文艺作品,都是文明人应该具备的基本素养。没有这样的包容和理性,社会就会走向极端。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但在现实中,越来越多的人无意或有意滑向这个极端。

这种状况不仅仅出现在政治层面,前段时间,曾经感动无数人的华语爱情片经典之作《甜蜜蜜》,在上映27年后再度登上热搜。不过这次是挨骂。

骂它的人认为,男主角黎明是一脚踏两船,女主角张曼玉则是知三当三,整部电影三观不正。一些年轻人嚷嚷,这部电影要是今天上架,肯定要把它举报到下架。

这不是第一次,随便找一部老港产片、老港剧、美剧英剧日剧韩剧,或者当下的影视剧,弹幕里都有无数“一脚踏两船”“小三”“渣男”之类的字眼。只要一个人在感情中面对取舍,一段感情涉及三角恋,男女角色就会挨骂。

即使是《甜蜜蜜》,那些批判它的人不会关心男女主角在大时代下的沉浮,在异乡互相取暖的底层故事,甚至连完整电影都没看过,就第一时间做起了卫道士。

许多经典之作都因此被批判,《廊桥遗梦》的婚外情主题就被批判过,《泰坦尼克号》的男主角被指斥为“男小三”。甚至连《梁祝》都没被放过,有人认为马文才和祝英台早有婚约,梁山伯和马文才是同窗好友,居然撬兄弟墙角,是绝对的“男小三”。

影视作品如此,文学作品也一样,只要角色有换女友、出轨等情节,都有可能会挨骂。至于能不能登上热搜,那得看“运气”。

不知什么时候起,年轻人对一个人的评价,渐渐趋向于卫道士思维,也更像如今的老人——也就是我们的父母那辈人,在一次次运动中成长,习惯了非黑即白。无论电影、电视剧还是书,抑或是现实,一个角色、一个人在他们的评价体系里,只有两种结论,一是“渣”,一是“不渣”。一切情愫只要不符合封建礼教式的要求,就是“渣”。在他们眼中,人没有复杂的感情,没有不同阶段的心境,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情绪波动。

在我看来,这是思考上的懒惰,更是一种智力缺陷。

许多人会诧异,为什么21世纪了,世界文明如此多元,可竟有那么多年轻人就像被清朝人夺舍一般,主动当起了卫道士,热衷于审查各种经典文艺作品,天天批判这个是渣那个是小三。其实有什么好诧异的呢?有看样板戏长大的老人,当然就有主动审查自己,主动营造样板戏氛围的年轻人。因为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审查无处不在,审查也是他们能够从老人那里学到的唯一东西。

你随便找个老人,八成以上机会都是卫道士。他们会说,许多电视剧、电影和书籍都是有害的,乱七八糟,充斥着各种资产阶级价值观,把孩子都教坏了——这不妨碍他们自己天天抱着那些抗日神剧不放,连“我爷爷九岁时就被日本鬼子杀害了”这样的台词都觉得瑕不掩瑜。他们对文艺作品的审视,往往也是二元对立的,即使他们从小批斗老师、打砸文物、不学无术,也不妨碍他们将“世风日下”归咎于他们的下一代和外国。

我这代人是相对幸运的,曾经难得见到一些光亮,当然,成长过程中也习惯这些光亮被老一辈批判——小时候,谁没听过“看武侠小说就会跑去学功夫干坏事”“看香港电影就会变古惑仔”之类的武断臆测呢?

真正遗憾的是,这样的光亮也会被比我们更年轻的人批判。《甜蜜蜜》乃至那一时代的流行文化,曾经滋养我们这代人。对于中国人而言,它甚至是历史上最包容开放的时光。只是,如果你不珍惜曾经见到的光亮,那么光亮也会离去。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