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聿文
（编辑说明：随着中美战略竞争的态势日渐明朗与激烈，台湾的地缘战略价值再次凸显，在几十年后重新成为某种政治、军事、经济对抗的前沿，且因中方在意识形态、政治管治上呈现向改革前的话语与实践大幅回归的态势，在国际上高度宣扬中国模式，在香港发生的种种事态后，这种对抗显然又带有新时代的意识形态对垒的色彩。如果说新冷战已起，那台湾问题将是冲突的核心问题之一。北京近来在台海的一系列军事动作，引发国际各界的高度关注，台湾会否发生战争，何时及规模，美国、日本是否会参与保护台湾等问题，成为当下乃至今后数年人们瞩目的热点也势所必然。对这个定会影响到中国的国运，亚太及世界安全的重大议题，我们希望能有更多的讨论，这里发表一篇邓聿文先生的文章，以飨读者。读者是否同意其结论，则尽可根据自己的分析与掌握的信息做出相关判断）。
2021年中国最严重的地缘政治挑战无疑是台湾问题，中美在台海的较量，让越来越多的人担忧局势是否会失控导致军事冲突。
同为核心利益，台湾对中美的价值不同
台湾事关中国的核心利益，这点众所周知，但它也事关美国的核心利益，这点认同的人可能不多。对美而言，台湾关乎帝国信誉，若台湾被中国大陆强行武力统一，美国的霸权很可能就此终结，因为美盟友和伙伴特别是东亚那些需要美保护其安全的国家，诸如日韩菲新等会对华盛顿失去信心，认为美无力保护它们，从这个角度说，台湾可以视作美核心价值。
相对美国，台湾对中国大陆的核心价值不仅体现在地缘战略，也在国家统一和民族复兴，同时还关乎中共长期执政的合法性，乃至对习近平个人而言，都有重要意义。如果失去台湾，中国不仅困守在第一岛链，崛起将终结，还会造成中共执政的正当性危机，其在大陆的统治将岌岌可危，习近平本人的历史地位当然更无从谈起，他很可能真正成为中共最后一任总书记。这是一个连环套，每个环节环环相扣，相互影响和牵制。
既然同为核心价值，故美中双方似乎谁都不能失去台湾，而当台湾不愿变成中国的一部分，且和大陆愈行愈远，那要统一就只能诉诸武力，这就不可避免地触发美中战争。2021年台海局势的演变似乎遵循的正是这个逻辑。
不过，台湾对中美的核心价值还是有层次的差别。对美来讲，失去台湾对帝国霸权有非常大的冲击，但并不影响它作为一个国家的存在和完整性。美国依然会在很长时期是全球最重要的国家，只是它不能像过去一百多年一样在全球呼风唤雨，主导世界秩序。另外，台湾对美核心价值主要表现在华盛顿的决策者和精英层，对多数美国普通民众言，未必如此，因为台湾距离美国太远，虽然互联网时代会缩短空间距离，但他们未必对台湾发生兴趣，也不了解台湾，更难以感受台湾对美重要性。这势必会制约华盛顿对台防卫决心。因为民主政体受制于民意，而民意总是短视的，更关注社区事务，缺乏对国家发展的长远眼光。
相反，中国大陆失去台湾的后果，要比美失去台湾严峻得多。中国是个脆弱的强权，它内部有着非常复杂的矛盾，包括阶级矛盾、官民矛盾、民族矛盾等，即使在主体民族的汉族内部，南北之间也有着很深的鸿沟。现阶段它的统一和完整，完全依赖中共的强力统治。而中共之所以能统治中国大陆70多年不倒，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共作为一个垄断着国家主要资源的、纪律和组织性都非常强的暴力集团；可若认为中共仅仅依靠暴力统治也不对，暴力只是它统治的支柱和后盾，它也依靠让人民过上美好生活，和国家强盛起来——其中包括国家完全统一——的许诺。而改革开放40年来民众生活的改善和提高，以及国家强大的事实确实使多数民众相信了中共的这套说法和许诺，认为再给中共一些时间，就像习近平说的，他会把中国带上世界舞台的中心，并且不论用什么手段，台湾会回归中国，从而成为继汉唐以后中华民族又一个兴盛时期。
和美国人民不同，中国民众从小就受到中国近代百年屈辱史的教育，他们接受的说法，是中共让中国摆脱了挨打历史，而台湾则是中国百年屈辱史的遗存，是西方列强侵略和肢解中国留下的凭证。这既是中共的洗脑，某种程度也是事实。因为历史无法更改。这就使得中国民众有着特别强烈的国家统一和民族复兴的意识。也就是说，台湾的回归对大多数中国民众而言，不是可有可无，如果中国失去台湾，对他们的生活也许不会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但对他们的心理会产生排山倒海的冲击，他们会认为这是由于中共及其执政团队的无能造成的，什么中国崛起和民族复兴，都是骗人的鬼话，把丢失台湾的罪责归咎于中共和它的领导人。现在中共和习近平最强大的支持力量，来自他的民族复兴话语给党内和中国社会的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一旦台湾失守，从中国永久分割出去，中共的这套话语体系会立即破产，民众会抛弃中共，中共自身也会分裂甚至瓦解。没有了中共的强力统治，中国的分裂会是一个大概率事件，不仅新疆和西藏，甚至香港和内蒙也会要求脱离大陆。这是作为执政党的中共和作为统治集团的习近平政权无法承受之重。没有了中共或者中共沦落为一个弱势的政治集团，习近平之前所做出的一系列改造中共和中国的举措与努力，也就付之东流。
因此，同为中美的核心利益，美国其实是可以失去台湾的，尽管它将很可能为此付出失去霸权地位的代价。但中共和中国不可以失去台湾，失去台湾，中国就国将不国，中共也党将不党。当然，这里会存在争议。很多自由派认为，即便台湾脱离中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中国还是中国；或者，就算中国因此分崩离析，又有什么不好，人类文明进化到现在，不能再抱有大一统思想和思维，如果中国的民主以失去台湾甚至国家的分裂为代价，也是值得的。自由派的这种看法在思想和理念上是可以探讨的，可是于现实政治完全不具可行性，且不论执政党不会这么做——在这一点上，也有人认为，中共在于自己不利时，为保统治权是可以放弃台湾的；对已经被民族和国家主义鼓动起来的大多数民众来说，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台湾脱离中国独立。
这样看来，在目前条件下，要阻止台湾独立或者统一台湾，中国能够依赖的最后手段就是武力。一旦大陆发动台海战争，必将投入全部资源，因为其核心利益的层级决定了它输不起，然美国则未必。先不说美国在中国的近海作战是否有必胜把握，假如因为台湾关乎美国的霸权利益弃台会重创其声誉而投入全部资源于台海战场，同中国打一仗，那么这一仗必定是人类战争史上从未有的，有鉴于现在是核武时代，两国又同为核子大国，若双方发展到核大战，也许对人类都将是毁灭性的灾难（当然，关于战争的规模和层次也是可以探讨的，即使是核战争，也有战术核武器和战略核武器的不同，在此不做具体分析）。但假如美国只在外围帮助和支援台湾，卖给台湾先进武器，在国际航道封锁中国民用船只和飞机，派遣少量部队参战，同中国打一场小规模的战争，那中国取胜的可能性就更大。几乎可以肯定，尽管华盛顿的鹰派声称在台湾遭受中共侵略时，要无保留地支持和保卫台湾，然而美国不可能倾全力为台湾同中国打一场世纪大战，就此来说，台海战争胜负的天枰似乎早已注定，问题在于中共何时对台开战。
实话说，这是一个难于预测的问题，取决于很多条件，尤其是前面讲的台湾对中国大陆的重要性在未来程度上的变化。过去几年特别是2021年，不同的专业机构、军事专家和军方都做过大陆攻台时间点的评估，但没有谁敢保证会在哪个时间点，原因在于，这是一个动态的变化，连习近平都未必下好了开战决心。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即中国大陆要崛起，就不可能长期被美国围困在第一岛链内，现在华盛顿通过强化日韩驻军和台湾的军事合作，以及加强打造以美英澳三方军事同盟及美日印澳四方平台为主、在太平洋建立威慑力量的印太战略形成了对中国的合围之势，中国要突破美国的合围，并形成对美国及其盟友的反威慑，就必然要冲破第一岛链的围堵。而台湾是第一岛链的关键环节。从这个角度看，当美国和台湾深化军事合作触碰到中国划定的红线，比如美军驻台，允许台湾发展对大陆的攻击性武器，或租借港口和太平岛给美军做后勤基地或补给点，只要这些方面触及到一点，解放军大概率会发动对台战争。
中国最可能的攻台时间点
但以下几个时间点是最有可能的。
1.理论上说，中国统一台湾的最晚时间是在2050年。
中国的民族复兴无疑包含着台湾，人类历史上还没有一个大国一边宣称它已经复兴，另一边其国土还分裂着。在这个意义上，当中国宣称它已复兴时，就必然预示着它收回了台湾。中共定下的民族复兴的目标时间是在2050年，因此，理论而言，中国统一台湾的最晚时间是在2050年，距今天还有30年。
不过，这个统一的时间表是有弹性的，可以无限期往后拖延，然而前提是台湾不寻求独立，回到中共划定的“九二共识”和“一个中国”原则上来，这样中共就可以解释，台湾虽尚不被大陆统治，但认同“一个中国”原则，承认“九二共识”，两岸是分治而不是分裂，台湾的治权虽没有回归大陆，但主权属于中国，这就等同回归中国，也即台湾在形式上回归大陆是迟早之事，它已成为大陆的囊中之物。可如果没有这个前提，中共就没有自圆其说的解释空间，因此，假如中国的崛起在继续，中共2050年前无论如何要收回台湾，除非届时它放弃自己设定的民族复兴的时间表。这种可能性自然不排除，如果在未来30年中国内部发生了意料不到的大的社会动荡，阻滞或中断了复兴势头，中共也就无暇顾及台湾。但是，这种可能性从眼下来看不是很大。另外，假如真出现这种可能性，不排除中共的统治阶层通过发动台海战争来转嫁社会危机。
（2）从人的自然年龄和习近平的任期看，2035年是中国解决台湾问题的截止日期。
统一台湾不但是中共长期执政和赢得民心的关键要素，也是成就习近平历史地位的最重要标志。没有哪件事情比得上它更能确立习在中共和中国历史上的荣誉和地位。经济发展、军事实力、国际地位等都是衡量民族复兴的重要指标，但没有哪个指标比起台湾回归中国来对民众和整个国家更具象征意义。就此而言，可以把中国的民族复兴简化成能否统一台湾。假如习近平做到了这一点，他在中共和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将超越毛泽东，成为中国真正的千古一帝。这样的历史地位对于像习这种前现代的领导人，是非常具有诱惑力的。有种说法认为，习搞集权和独裁的终极目标，就是要在任上解决台湾问题。他不会把这个事情、也不会把这个荣誉留给他的继任人，而在自己手上解决。应该说，习集权和独裁的主要目的，还是要挽救共产党，但台湾也是其目标之一。
事实上，台湾不但关系到习的历史定位，也关系他退位或卸任后能否安享晚年。这些年他在党内外树敌太多，从来没有一个中共领导人，权力空前强大，却像他这样四面树敌，几乎将所有的权势和利益集团都得罪了。这并不符合中共的历史哲学，在这个意义上，他是一个非典型的中共领导人。但这也为他带来了危险。现在他平安无事，是因为他大权在握，反对派对他奈何不得。然而，一旦挂冠而去，他的敌人势必要对他进行政治反攻。但假如在他任内解决了台湾问题，这件巨大的历史功绩将成为他的护身符，之前他所做的所有让人不愉快的事情都会被人民一笔勾销，人们只会记住他统一国家的功勋。任何人与他为敌，都是与人民和历史为敌，在这种民意面前，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反对者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在习统治期间，若没有大的意外事件发生，他会收回台湾。一人统治的体制，领袖的个人愿望是判断时局的重要因素，而习是一个确实想做事的人，他的雄心和对历史地位的渴望会让他在台湾问题上投注一博，尽管他也是个很务实的领导人。而就一个人的自然年龄看，85岁后再行使国家统治权的领导人不是没有，但很少。因为身体和智力在85岁后都会衰退。以此观之，习在2022年中共20大还会连任两届，最多三届15年，届时他接近是个85岁高龄的老人了。在台湾问题上，这意味着在2035年之前要解决，换言之，统一台湾的问题可以提前到未来15年，而这个时间恰好是中共宣布的全面建成现代化的第一阶段，因此它决非是一种巧合，肯定有习近平关于台湾问题的想法在内。
（3）从军事和经济准备来看，中国有可能把武力统一台湾的时间提前到2030年。
美中的对抗和中国外部环境的变化无疑会影响到中共对台湾问题的解决。中共已经判断，未来15年甚至未来30年都将是中美竞争时期，美国会纠集它的盟友和伙伴对中国实行围堵，而遏制和围堵的关键，则在未来5-10年。如果中国在美国和西方的围堵下用5到10年比较顺利地解决在经济特别是科技方面的一系列卡脖子问题，社会又没有出现大的动荡，那么很可能在未来10年也即2030年左右习近平会把武统台湾的事情提上日程表，假如届时台湾对中国大陆更加疏远的话。
一些大陆专家提出，为了不打无把握之仗，同时在统一台湾后更好地治理台湾，中国需要在军事和经济上做更扎实的准备，使武统的条件更充分。军事上的准备是中国要有两艘搭载电磁战机的先进航母部署在台湾东部水域，抗击美国驰援台湾的航母战斗群。而中国目前只有两艘航母，这两艘航母无论从武器技术还是编制来看，都还是起着训练作用，无法投入实战，因此在用武力解决台湾问题时，至少还要再造两艘搭载先进战机的航母。经济上的准备，一是中国沿海的十多个省级行政区的人均收入水平赶上台湾，现在只有北京和上海的人均收入水平达到台湾的七成五和八成；二是大陆芯片的去台化和去美化。全部满足上述三项军事和经济的要求，中国还需8-10年，那时再发动武统，或者在武力胁迫下用一些大陆网民的话说，采用“穷台”办法不战而胜，就更有成功的把握。但也有专家不同意这种看法，认为大陆从军事上解决台湾问题已经完全具备条件，需要的只是政治决断和对时机的评估。
不管如何，需要指出的是，这并不意味着若在未来5-10年中国在解决卡脖子的问题上的突破失败，国内又面临大的动荡，习和中共内部的鹰派就不会冒险打台湾。武统台湾从成本效益的角度看，只要综合成本少于收益，它就会发生。然而，必须注意到另一种情况，即美国和西方在未来对中国的围堵产生的破坏作用，让中共评估和打一场台海战争付出的代价差不多，那么，在此情形下，台湾很可能会更危险，因为习近平会孤注一掷，在国内民族主义的支持下，以武统台湾来转移内部治理的失败，正如本文前面说的，习可以倾注中国全部国力攻打台湾，但美国难以做到这点，因此他会认为，只要战争打响，中国无论花多大代价都要收回台湾。
故而，尽管中国解决台湾问题的时间表无法准确预判，但对上述几个时间点要加以注意。不过，近5年内中国大陆对台湾发动战争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中国的经济转向、科技准备还没有做好，另外军力也有待继续提高。有种看法认为，2022年冬奥会后，中国会对台动武。但除非台湾明确宣布独立，或者像台湾驻外机构更名事件的骨牌效应在2022年显现，美国等纷纷跟进改名类似事件发生，否则大陆就找不到攻打台湾的借口。由此也提醒台美，在打台湾牌抗中时不能让大陆有动武的正当理由。
然而无论如何，中国不会放弃台湾，不论就中共的使命，习近平的个人荣耀与地位，或者中国民族国家的建设和地缘政治，以及民众的民族感情来看，都不可能让台湾丢失。何况从国家实力来说，现阶段也是中共自认为最强大的时期。北京当然会考虑打不赢怎么办的问题，但只要决定武力解决台湾，就必须打赢，问题只在于代价的大小。因为这不单是领导人的个人野心和执政党的合法性之战，中共也必然会把这场战争塑造成一个民族洗刷百年耻辱，在复兴道路上需要完成的最后一战。
综上并考量各种因素，包括随机和意外，中国最有可能攻台的时间是在2027-2030年。当然，北京现在不一定对武力解决台湾问题有一个清晰的预案或者详细计划，有时事情也是由一些计划之外的因素引起。比如，台湾内部出现的事变让北京认为有机可乘，或者美国对台湾的保护意愿降低诱发解放军的军事冒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长期来看，北京对台湾的控制只会越来越严，两岸也越来越迫近最后摊牌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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