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对美国奴颜卑膝吗？且谈《广场协议》

文/ELM

【1】

由于中国经济模式和发展道路和日本的相似性，日本曾经走过的经济发展历程也一直是中国从庙堂到草根的关注焦点，尤其是日本和美国的政治经济关系。绝大多数的爱国粉红都喜欢把日本比作美国的跟班、随从、奴才，甚至是舔狗：

说日本对美国奴颜卑膝，除了日本是二战战败国对以美国为代表的盟国签署投降书之外，还有其他的几个原因，比如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日本和美国等其他国家联合签署的广场协议。爱国粉红和五毛们特别喜欢把《广场协议》说成是日本的耻辱、是美国给日本的阳谋、是美国给日本挖的大坑、割了日本的韭菜、是美国和日本贸易战的开端、日本衰落的起点：

这种“美国通过《广场协议》，阴谋搞垮当时世界第二的日本经济，让日本“失去三十年”，从而保住了自己的世界老大的地位”的说法，在墙内的中国大陆几乎成为正史。以至于从墙内到墙外，这又几乎成为华文舆论的一个代表性的结论。凡是说到日美关系，几乎都会拿出来花样翻新地重复一番，翻来覆去，也就是日本被美国挖坑陷害还不敢还手老老实实当奴才那一套。

【2】

那么，《广场协议》真的是日本对美国奴颜卑膝的铁证吗？

不拐弯抹角，直接上结论：不是。

先直接上日本人自己的证据：朝日新闻的船桥洋一于1988年出版了《管理美元》（日文书名《通货烈烈》），这是研究日美货币史时经常引用的书籍之一，因为它用大量详实的资料详细记录了当时签订《广场协议》的前因后果。

简单说，当时主要的经济体，包括法国、联邦德国、日本、美国和英国在内的五国集团秘密达成共识：全球贸易体系处于风险之中，唯一可行的应对策略就是大幅调整汇率。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上，在接下来的两年里，美元下跌了30%以上，而日元和马克的升值幅度超过了50%。经过两年的调整，美国贸易逆差（以及关键的日本贸易盈余）在20世纪80年代末收窄了一半。美国国会的保护主义压力因此消退，没有推行任何重大的贸易壁垒政策，开放的世界贸易体系得以维系。

换句话说，《广场协议》并不是美国强加给日本的，而是日本主动参与谈判并签订的，甚至是主动要求签订的：

简体中文自媒体为了渲染爱国反美情绪，在可以拿来类比当下中国货币政策的《广场协议》上大做文章，反复强调这是美国为了保住自己世界第一的位置给日本设下的圈套，从此日本一蹶不振。在这种立场大于事实、结论反推理由的前提下，当然是只能靠各种情绪渲染或者《货币战争》一样的地摊读物。

【3】

如果是日本主动签署的《广场协议》，那么为什么日本在签署之后陷入了“失去的三十年”？《广场协议》的签署国有五个，但为何签约后只有日本出现严重经济危机？这难道不是美国的阴谋？

事实上，正是因为《广场协议》的5个签署国里，日元和德国马克都出现了大幅升值，但只有日本出现了严重经济危机，才证明了广场协议并不是美国针对日本的阴谋。

其次，日本也并没有“失去三十年”，因为日本在这几年中借助强势日元实现了大规模的海外扩张，从资本反哺实业，基本实现了日本产业链的海外布局。从1985至1989年间，日本央行执行宽松货币政策，日本企业融资额度上升了5.5倍，企业大肆进行海外并购和建厂，积极进军东南亚和欧美。

再次，在一个金融和经济的开放体系里，不可能有长达30年的“计划经济”的存在。要说美国处心积虑地设计了一个长达30年的金融圈套专门用来打击日本，这种毫无常识的阴谋论只有墙内简体中文圈才会奉为圭臬。

第四，经过多年的波动，虽然1987年美元对日元的汇率大幅升到1比145，经济泡沫破裂时的1991年为1比135，可之后的数十年，美元对日元基本稳定在110-130区间。这说明这才是市场的均衡比价，并不是美国恶意操纵的结果。

那么，日本出现的经济泡沫危机和广场协议关联大吗？

日本央行前行长黑田东彦2004年撰文《日本汇率政策失败所带来的教训》指出：“造成严重通货膨胀和资产泡沫的并不是日元升值本身，而是当时政府的经济政策失误。”

这个答案简单，但足够了。不过，遗憾的是：已经把美国阴谋论融在骨子里的强内外简体中文圈是看不懂这句话的。

【4】

实际上，1985年签订广场协议之后，日本的经济继续增长，直到1995年达到顶峰。1985年日本的GDP是1.39万亿美元，美国4.34万亿美元，日本只占美国31%多一点。1995年日本的GDP是5.45万亿美元，美国7.64万亿美元，日本占比超过了美国的71%。无论是从GDP还是从GDP占比来说，日本在广场协议后的十年内也是增速惊人。

但根据东京大学知名教授、日本内阁经济顾问伊藤元重所说，日本的教训是：没有利用大好条件适时进行改革，并最终导致了其后在上世纪90年代经济泡沫的最终破灭。如果只是经济泡沫的破灭，那问题还不算很严重。1995年之后，日本又面临金融危机的挑战，而当时的日本政府并没有做出正确的决策，比如，大大延迟了向主要金融机构注资的决定。

因此，《广场协议》并非造成日本“失去三十年”的元凶，日本自身在经济社会转型期没有顺利完成“软着陆”，同时在应对金融危机时失当，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5】

爱国粉红吸引眼球吸引流量能理解，不过倘若把“美国阴谋论”这种地摊文学奉为圭臬，还要嘲笑日本是美国奴颜卑膝的跟班，那就误入歧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