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措旺杰
作者:秋云
毋庸忌讳,现在我们国家部分地区的民族关系相当紧张,特别藏区、新疆。藏区但有事,我们习惯成自然地大骂“达赖集团”;新疆有事,在我们看来,自然是三股势力(宗教极端势力、民族分裂势力和国际恐怖势力)作怪。至于我们的政策,则从来是没有问题的。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过。
事实果真如此吗?非也。
在我看来,确实是我们当前执行的民族政策不行。特别藏区、新疆这两个地区,我们的民族政策不仅有问题,而且问题比较大。毛泽东同志说,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内因是主要的。这话是很对的。所以说,关键在我们自身。
我们自身的问题在哪里?就在大汉族主义。
毛泽东同志在《论十大关系》中说:“我们着重反对大汉族主义。地方民族主义也要反对,但是那一般地不是重点。”在《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中,重申:“关键在于克服大汉族主义思想。”《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在维护民族团结的斗争中,要反对大民族主义,主要是大汉族主义,也要反对地方民族主义。”《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规定:“”在维护民族团结的斗争中,要反对大民族主义,主要是大汉族主义,也要反对地方民族主义。”(着重点为笔者所标)。无论已故领袖的教导,还是当前根本法的规定,重点都是反对大汉族主义。
这个指导思想是完全正确的。这是因为我们国家汉族人口多,占到九成多,处于强势地位;少数民族人口少,处于弱势。而且,历史上,是汉族统治者自己独占肥沃的中原,而把少数民族赶到蛮荒之地。正像毛泽东、周恩来同志说的:汉族统治者在历史上对少数民族做了许多对不起的事,欠了债,把他们赶到了高山上和边远的地区。因此,在我国,要说犯错误,犯大汉族主义错误的几率远远大于犯地方民族主义错误。在民族关系上,主要反对大汉族主义,是一个战略性的规定,容不得忽视。
可是,几十年来,我们把大汉族主义作为重点反对过吗?没有。从来没有。我们重点打击的,早先是所谓“地方民族主义”,近来是所谓“达赖集团”和“三股势力”。对大汉族主义则不仅没有着重反过,还把执行宪法、遵照毛的指示、主要反对大汉族主义的革命同志整得死去活来。我们党的杰出领袖胡耀邦同志为纠正我们在西藏的政策错误而付出了代价,是尽人皆知的。党的最高领导者的下场尚且如此,其他坚持党的平等团结民族政策、等而下之的各族干部的境遇,可想而知。
那么,我们有没有大汉族主义需要纠正的呢?大汉族主义又表现在哪些方面?香港新世纪出版社新近出版的平措汪杰(平旺)的着作《平等团结路漫漫——对我国民族关系的反思》,对此作了详尽地回答。
作者平措旺杰(平旺)是位藏族老革命家。上世纪三十年代末期,他最早把马克思主义输入到藏区,在藏区建立了第一个共产主义革命组织——“藏族共产主义革命小组”,因此而遭受蒋介石和西藏政府两方面的迫害。中国人民解放军后来进军拉萨时,他是先遣部队中共党委五位领导成员中唯一的藏族委员,被称为“带红色汉人进藏的红色藏人”。 中央与西藏和谈签订“十七条协议”时,他和另一同志是周恩来总理指定的中央方面的列席人员,并被委託为整个和谈及其协议的政治翻译。和谈成功后,毛泽东同志曾将自己的着作《实践论》一书赠予他,并在书的封面上,亲笔题写了“平措汪杰同志 毛泽东”几个大字。平旺在党与政府中,虽担任过多项重要工作,但从1957年起,随着大汉族主义的泛滥,他的日子就不好过。曾被在狱中单独关押18年之久,倍受折磨。受其牵连,弟弟图登旺秋被单身关押十四年;妻子紫莉娜被迫害致死;孩子们也都被监禁和强劳了多年(老大平康被关押了六年);父亲噶冉阿西则忧虑而死;数十个亲戚被监禁过。不仅家破人亡,亲戚受整,连他的战友、一起闹共产主义革命的同志一并受到株连,其中,刀登等同志被迫害致死;阿旺格桑同志被监禁和强劳十六年。问题平反后,平旺的工作虽然有所安排,但仍然得不到充分信任,境遇时好时坏。平旺几十年来的遭际起伏,典型地说明了大汉族主义的顽固及其危害。
今年已经九十二岁高龄、德高望重的平旺,虽然是第五、六、七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人大民委副主任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哲学博士生导师,但是他的着作现在在大陆竟然不能出版。例如,他的《辩证法新探及其他》一书,就被有关方面拒绝出版。平旺问及原因,负责人回答:由于书中谈论了“民族分离权”问题,平旺大为意外,严词批驳:“这本学术着作根本没有,也没有必要谈论这个问题。”负责人说:那我们各自回去查看稿件。平旺说:用不着,我们可以马上将刚从出版主管机关拿回的稿件当面一起查对核实。负责人张口结舌,无言以答。所谓“民族分离权”、即民族自决权,并非什么“洪水猛兽”,而是被尊为“无产阶级革命革命导师”的马克思、列宁对民族问题的基本主张,是共产主义者的常识,在理论上对导师的教导木然无知,在工作作风上又粗枝大叶得连书稿里的基本事实也不清楚,却居于决定书稿命运的领导高位,我们的民族工作搞得如此之糟,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还有一位汉族负责人在大庭广众面前,在谈论西藏问题时,竟然说出:“没有什么‘西藏问题’,正如没有什么‘江苏问题’、 ‘湖北问题’、 ‘四川问题’一样。”这样的蠢话!大汉族主义者无所顾忌,嚣张、狂妄如此,竟至把少数民族的自治地方看得同汉族地区一模一样,根本否认民族自治区,根本否认民族差别,不承认我们汉族有义务帮助少数民族,不承认作为汉族后代的我们,对少数民族的帮助,在一定意义上,实际上不过是还我们祖先恶待少数民族的宿债而已。此君此言,作为大汉族主义者的经典谬论,将长期为人们所记忆。让这类根本不知党的民族政策为何物的官僚,盘踞在我们的各级民族事务机关的领导岗位上,建设民族平等团结的和谐社会,岂非“缘木求鱼”!
平旺革命经验丰富,掌握情况相当全面。他的书以马克思主义民族观和党的民族平等团结政策为标尺,衡量现实,揭露了少数民族地区无视少数民族的特性、把少数民族地区等同于汉族地区、任意侵犯少数民族权益的种种事实,充分说明了大汉族主义是我们当前工作的大敌。大汉族主义不除,国无宁日。
根据平旺着作的介绍和笔者的亲身体认,大汉族主义在当前的表现,主要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思想严重,在民族自治区,不信任少数民族干部,大权牢牢掌握在汉族一把手手里。少数民族自治区实际被视为另一汉族地区,内地汉民进民族自治区就业,与到汉族异地没有两样。少数民族地区的自然资源,当地少数民族有权“优先”开发利用,在开发利用时,原住民的权益理应得到照顾,但却被忽视。在北京魏公村,新疆来的扒手曾一度嚣张。但他们有一套说辞:你们只骂我们这些小扒手,而从来不怪大强盗。你们把我们新疆的石油和矿产都统统拿走了!1980 年代中期,十世班禅大师考察新疆各地,在石河子油田,目睹了市区汉族移民的高楼大厦,和另一边处处可见的新疆世代主人维吾尔、哈萨克等少数民族简陋的茅屋,他感慨万千,提出了尖锐地批评:“这种民族之间的极大反差现象太不公平,太糟糕、太不像话了!”不能说这类埋怨和批评完全没有道理。根据《民族区域自治法》的规定,无论中央或是地方机关、企业,在招收人员时,应“优先”招收当地少数民族人员,可是,笔者亲眼看到新疆的一则招工广告,有关工资待遇,公然写着:汉族一天50元、维族一天30元。歧视少数民族如此!同样,根据《民族区域自治法》的规定,各民族公民都有宗教信仰自由,无论有无宗教信仰,都应当不受歧视;都有使用和发展自己的语言文字的自由,都有保持或者改革自己的风俗习惯的自由。而在少数民族地区工作的汉族干部则“要学习当地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字”。可是,这些规定,由于长期没有强调,缺乏检查督促,许多地方贯彻得比较差。搞改革本来是好事,可是我们往往既急躁又一刀切,总想用“金锁链”强拉少数民族进“天堂”,硬是把好事办成坏事。诸如此类,引起少数民族的强烈反感。
改进我们的民族工作,有许多好的经验可以参考。少数民族自治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与港、澳并列的另一类型的“特区”,在港、澳,实行的是“港人治港”、“澳人治澳”;移民入港、澳,必须取得当地政府的批准,即使旅游,也不能随便就去。至于资源利用、就业等等,都是特区政府作主的。港、澳的作法,少数民族地区可不可以作为参考呢?
在国外,例如马来西亚。分为东西两大部分,位于马来亚半岛的部分称为西马,位于婆罗洲的部分称为东马,之间有南海相隔。东马和西马有很大差别。西马以信仰伊斯兰教的马来人为主,人口多而面积小,经济发展程度高;东马,非马来人(主要是原住民土着)占多数,大都不信伊斯兰教,人口少而面积大,经济发展程度低,但自然资源比较丰富。地广人稀的东马,担心它们的土地、贸易和职业被来自西马的移民所占取,联邦政府因此同意为东马保留“移民自主权”。马来西亚以外的人要进入马来西亚,须经过联邦政府准许,但要进入东马,还需通过东马政府。西马的人要进入东马,同样需要通过东马政府(政府官员除外)。西马的人要在东马工作,需要经过东马政府的批准。在宗教信仰和语言文字方面,对经济欠发达的东马,也有特殊规定。马来西亚的国教是伊斯兰教,但这一条款不适用于东马;东马不规定任何官方宗教。马来西亚联邦的官方语言为马来语,但是东马除了马来语外,还把英语也定为官方语言。马来西亚政府对社会发展程度不同的东马、西马采取区别对待的政策,对我们今天处理后进的少数民族地区的问题,应该也是会有所启发的吧!
团结达赖喇嘛共事,尤其是解决藏区问题的关键。据藏族作家唯色说,藏族自焚的至今(2014年3月25日)已有133人。在我看来,每一自焚,都是对大汉族主义的一次尖锐地批判和一次血泪地控诉。每一自焚,对笔者这样一位在少数民族地区工作终生、无限热爱少数民族的汉族干部,都是重重的一击。我的悲哀、痛苦、愤怒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自焚者的要求无非两条。一是要求达赖喇嘛回来,一是要求藏族的自由。这两条要求,无一不是正当的要求。自由是人与生俱来的天赋权利,无人不希望自由。藏族要求自由、实现真正的民族区域自治,有什么错?达赖喇嘛是当今最受世人尊敬的中国人,为我们伟大的祖国争得了最多的、无法数计的荣誉,他是我们全中华民族的光荣和骄傲,在藏族心目中,则更是被崇敬的“现世观世音菩萨”。达赖喇嘛是中国人,回到自己的故乡,同样是人的与生俱来的权利,任何人无权剥夺。而且,达赖喇嘛一不要求西藏独立,二走“中间道路”、坚持非暴力解决问题,可以说是我们解决藏区问题的最好的桥梁,十分难得。我们弃而不用,还要妖魔化他,有什么道理?我们一个有九十多年革命历史、历经过大风大雨的考验、拥有八千多万党员的大党,如此惧怕一位年已八旬、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谈达色变”,实在于理不通。
有人会说,今天中国内忧外患,在民族问题上尽着反对分裂势力,还问题不断,再反大汉族主义,岂非雪上加霜,自己给自己添乱?恰恰相反!正是为了更好地反对企图分裂我们祖国的敌对势力,打退他们的进攻,保卫国家的安全,我们才要反对大汉族主义。敌对势力是利用了我们的大汉族主义错误所激发的民怨,而得逞的。我们当然应当日日夜夜地警惕分裂祖国的任何企图,坚决地镇压他们,不能有丝毫地懈怠。但是不能因此而忘记了对大汉族主义的批判与纠正。要注意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越是敌人活动猖狂的地方,我们越是容易专心致志于对敌斗争,而忽视我们本身的问题;我们自己的问题最容易被对待斗争所掩盖。所以敌对势力越是猖獗,我们越是不能走极端,越是要记着同时反对大汉族主义,争取民心。我们洗净了自己的身子,少数民族人民从心底深处爱护我们的社会,真心实意地和政府站在一起,外人如何挑拨得起?我满怀为少数民族兄弟服务的热忱;为少数民族办了那么多的好事,现代化建设成就和少数民族人民生活的改善,有目共睹;又有一批孔繁森式的忠心耿耿为少数民族服务的干部队伍。有这些垫底,我怕什么?再加改正了大汉族主义错误,真正实现了民族平等,少数民族不受歧视,在民族自治区内少数民族政治上确实当家作主了,资源开发与经济上实现了与汉族的双赢,宗教信仰不受干涉,语言文字被重视,风俗习惯随其心愿,不信少数民族不拥护我。你闹分裂,煽动“独立”,看有几个人会跟你走?我光明磊落,自信满满。
哪里闹事,说明哪里有问题。全国少数民族地区,情况各不相同。在不少地区,我们的工作基本上是搞得好的,跨国境而居者,大有人在,但是当地稳定如初。例如东北的朝鲜族,我们与国外相比,不仅更自由,而且更富裕,你就用鞭子去赶,我看他们也不会愿意同国外同族联合,另建国家。可见,关键在我们自己的工作。类似地方,当然也都难免会有各自的问题需要解决,但问题现在主要出在藏区、新疆。这两个地方,确实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为什么维吾尔社区当初老人要骑着毛驴进京向毛主席致敬,现在社会会不稳?这与敌人的挑动当然有关,但不能说我们自己一点问题没有。为什么当初与中央签署和平解放协议的西藏,今天会社会动荡?主要问题在我们推进社会改革急躁,留下了恶果。我们不“反躬自问”,从自己抓起,反而一味采取强硬姿态,视对我们的所作所为有所不满者为“准敌人”,总想打击,岂不是越弄越糟?
现在,国家大事,千头万绪,以习近平同志为首的党中央显然一时还顾不上把民族问题作为重点来抓。但我希望并且相信:有朝一日,只要腾出手来,中央一定会重新研究民族问题。到那时,平旺的这部严谨的着作一定会派上用场,中央一定会改弦更张,在民族关系问题上,把重点放在反对大汉族主义上,纠正“少数民族当家,汉族作主”的错误。我们的国家一定会建设成为一个真正民族平等团结的大家庭,平旺、乃至所有少数民族和全国人民的心愿一定会实现。
重点反对大汉族主义,此其时矣!
(2014.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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