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2月,就在各专题组陆续开始工作的同时,中央政改办也开始着手研究政治体制改革总体方案的设计工作。
总体方案,即邓小平所要求的“政治体制改革蓝图”,它是政改研讨最后形成的报送中央政治局、中央全会和党代会讨论通过的总体性文件,是此次研讨是的最终成果。经过11月的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第一次会议,和后来一段时间的研讨,赵紫阳和研讨小组的几位领导对政治体制改革的涵义、目标和重点大体上有了一个明确的说法。鲍彤考虑,研讨工作任务很重,时间也很紧,必须从进入研讨的第二阶段开始,就对将来的总体方案要搞出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形成一个大体的思路。为此,中央政改办调整和加强了综合组的力量,调在文件起草方面经验比较丰富的政改办成员孙方明 、陈群林 加入综合组的工作。鲍彤还要求综合组的人员在平时就要始终想着这个问题,可以找时间采取“挂牌”(即公布要讨论问题,政改办成员自由参加讨论)的方式,邀请对此问题有兴趣的研究人员来共同讨论。
12月11日晚上,综合组首次“挂牌”,讨论政治改革总体思路的框架。这是政改办从成立以来第一次开始正式研究总体思路问题。这天晚上参加讨论的有鲍彤、陈一谘、陈福今、孙方明、吴伟、高山、顾云昌、徐冲、张占斌、陈晓鲁和沈荣华。
讨论由综合组负责人孙方明主持并首先发言。他说,明年3、4月份前后写给政治局常委的总体报告,是不是可以写实为主。至于将来提交七中全会讨论的文件,则重点要说理。梳理一下,可不可以有这样几层:一个是紧迫性和长期性;二是目标和重点;三是七个方面的内容;四是步骤和具体任务。高山说,写给政治局讨论的东西要实,纲目清楚。
鲍彤是个写文件的大高手,会上他向大家介绍了他以往起草文件的经验。鲍彤说:给高层领导写建议和给全党写文件,二者是有区别的。起草党的文件,有一个统一认识的问题;给领导的建议,领导大都已经知道的,或者是领导布置的题目,就不必谈什么意义。这两种写法不一样。给领导的报告,每次要有发展、要有侧重,还要考虑到如何转变为给全党的文件的问题。我们现在是讨论透一个问题,给中央写一个报告,最后把几个报告统在一起。但是要同步考虑,如何写向全党的总的说明文件。
鲍彤认为,总体思路和具体的改革实施方案不同。改革具体实施过程中,方案是非考虑不可的,但是在现阶段不是我们的重点。指导具体的改革工作将来是书记处、国务院的事,要靠一系例文件来指导,这是根据总的原则、方针来起草的。这些改革进程中的具体指导文件不应该是出自于我们办公室。我们要考虑的,恐怕是一个思路性的东西。
鲍彤进一步说,在专题研讨临近结束时,我们就要考虑搞一个全盘托出的东西,一个给下面征求意见的东西。要考虑到将来改头换面的问题,从现在起就要把我们研究的论据、思路、存疑的问题都提出来,留给深入讨论和将来起草文件时使用。专题小组汇报以后,每个专题向常委的报告,要由我们办公室起草,搞的东西要尽可能的充实一些。应当承认,有些我们还不能自圆其说,但是,提法要尽量准确。各专题小组不要在虚的问题上花太多的精力,要比办公室的第一次汇报有进展。鲍彤说,我的理解,(邓)小平现在的考虑是,要急于拿出几项现实的东西,能干点什么,怎么干。
鲍彤认为,社会政治生活的民主化这个问题必须讲,但能提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什么样的程度,恐怕要适度、要稳健。政改的基本原则,应该放在建设与改革的报告当中,政治改革的目标、社会主义民主是什么。党内民主问题要放在政治报告中党的部分中去说(1986年12月初,按照邓小平的意见,中央书记处决定,次年召开的中共十三大上要有两个报告,一是由胡耀邦作政治报告,二是由赵紫阳作“建设与改革”的报告)。党以自身的改革来领导政治体制改革,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形成过程和商品经济发展过程是一致的。
这次会议之后,很快发生了大规模的学潮。随之而来的是胡耀邦辞职、反“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的冲击。政改办要应付来自左的方面设置的重重羁绊;另外还要准备向研讨小组的第二次汇报,同时继续推进专题研讨工作,此后相当一段时间里没有再就总体报告的起草开过专门的会议。但是,从综合组几个人的角度说来,这根“弦”始终还是绷在脑子里。
1987年的3月,党内和社会上的反“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达到高潮,本来应该是初春的天气却正在经历着一场“倒春寒”。但是在中央政改办的“小气候”里,却依旧是改革开放的春天。此时,中央研讨小组已经陆续召开了多次会议,有关政治体制改革的一些基本设想和具体措施开始逐步清晰起来。早在2月份,邓小平又再一次叮嘱赵紫阳,十三大上要拿出政治体制改革的设想。随着研讨进程的深入,动笔起草综合报告的条件基本具备了。
1987年3月7日上午,综合组开会,开始研究综合报告的提纲。在此后的几天里,几个人分头执笔,大体上形成了一个写作大纲。3月21日上午,综合组几个人碰头,再次研究了这个综合报告大纲。陈群林在会上发言说,对正在进行的研讨工作要有一个大体的估计。现在的研讨成果有几种情况,一是已经研究了但研讨小组还没有定论的;二是已经正在组织实施的;三是基本还没有开始的。现在还有几个专题组的汇报紫阳他们还没有听,更没有表示意见。对这些问题,应该怎么处理?怎么反映到报告里,得研究一下。
综合组这次会议确定,要按照已经商定的大纲,开始动笔。当时这个提纲的内容包括十个部分:第一,政治体制改革的必要性和迫切性;第二,改革的目标和原则;第三,党政分开;第四,人民代表大会的改革;第五,政府改革,主要是机构改革;第六,司法制度改革;第七,公务员制度;第八,建设社会主义民主;第九,法制化;第十,党本身的改革。分工是,其中一、二、三、十等部分由孙方明执笔,四、六、八、九部分由政改办成员吴国光执笔,五、七部分由笔者执笔。
4月7日下午,中央政改办召开例会,讨论了由综合组起草出来的综合报告初稿。鲍彤在会上对这个稿子发表了意见,他认为这个写法比较适于向中央常委报告。但要向全党作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说明,则需要按照另外的结构来组织。他说,一种是经济改革决定的写法,高屋建瓴,重点在说理,这是给全党看的。另外一种是简单写法,给中央高层领导看的,一讲要干什么,二讲怎么干。我们这个文件,我考虑可以分为三个部分:要干什么?比如党政分开等等;具体做哪几件具体的事情?一、二、三。前面再加一个说明。有一些规章则作为附件。他评论说,现在这个稿子,第四个部分写得好。你们要以第四部分为标准,再搞出一个稿来。现在研讨中只有六、八部分还没有搞清楚,别的都可以写了。
就在这一时期前后,重新组织起草中共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报告的工作,也提上了中央高层领导的工作日程。邓小平决定,由中央代理总书记赵紫阳主持这件工作,将原来考虑的两个报告合为一个。赵紫阳对原来由胡耀邦组织的报告起草班子做了些调整,确定由鲍彤在主持中央政改办工作的同时,主持十三大报告的起草,起草组人员也有增加。经起草小组研究,确定十三大报告中要有两个部分集中讲政治体制改革,即报告中专门讲政治体制改革的第五部分,和讲党的建设的第六部分。这两个部分的起草都由中央政改办承担。于是,政改办派出陈群林、吴国光加入了十三大报告起草组的工作。政治体制改革综合报告由综合组孙方明负责,吴国光、吴伟仍然参与综合报告的起草。
4月3日下午,政改办召开例会,讨论十三大报告中政治体制改革部分该怎么写。鲍彤对会议作了一个小结性发言,一共讲了五条。他说,我赞同刚才发言同志的意见,第一,对于现状,可以讲点描绘。现状讲清了,坚持什么改革什么,怎么搞就清楚了;第二,坚持什么?三条,一是一切权力属于人民的共和国根本制度;二是已经建立的人民自己的国家机器;三是中国共产党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领导作用。这里边第一个,人民共和国就是我们找到了一种治理国家的形式,它可以使人民能够充分表达意见,管理国家。它的具体形式是需要探索的,这是一个漫长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的过程;二是我们建立了这个国家机器,但是并不是我们一建立了它,它就能正常运转。怎么分工、制约、发挥出效率,也是需要探索的;三是党的领导作用问题。党执政,处在领导地位,但并不等于党如何领导的问题就解决了。这就是说,建立了但远还不是自然完善的,它本身就是一个发展过程。这样讲,就能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特点讲清楚了。
鲍彤的第三个问题讲到中国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他说,中国现在的政治体制,特别是领导体制,是从人民战争走过来的,在那个年代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并且适应了产品经济。毛主席当初提不出我们现在说的两个转变,是他没有必要提,因为那个时候是搞阶级斗争,是搞产品经济的。现在我们不搞阶级斗争,也不搞产品经济了,那就必然有个对原有体制进行改革的问题。经济体制改革有了明确的目标,那么政治体制呢?旧体制集中体现在权力过分集中,人治因素太大,对于长治久安、国家机器的协调运转是不利的。
第四个问题,鲍彤说,报告中对现行体制的弊端只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小平同志在“8.18讲话”中明确讲到的,权力过分集中。就讲这一句话。要表明我们研讨的指导理论是小平1980年的讲话。第五,是要把政治体制改革的长期性、复杂性提到前面来。长远目标不必发挥,不和高级阶段联系起来,近期目标要着重讲制度化。在讲两个转变(指“从革命体制向建设体制转变,从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变”)时讲制度化,在近期目标时也讲。以这个话为起点,把制度化作为民主政治建设的必由之路,鲜明的提出来。最后当然要讲,一是加强党的领导,二是党委带头。
4月15日下午,改办开会继续讨论十三大报告第五、六部分的稿子。吴国光作为政改办派出参加十三大报告组政治改革部分的执笔人,在会上介绍了他对起草党的建设部分的思路。他说,在十三大报告中应该明确提出,党的建设理论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必须有一个大的发展。这其中,最主要的,是要实现从革命党向建设党的转变,向执政党的转变。这里面包括的内容有三方面,一是从非法斗争、武装斗争到党在宪法和法律范围内活动的转变;二是从搞阶级斗争、领导群众运动到协调社会各方利益、支持人民当家作主的转变;三是从夺取政权的任务到集中力量领导现代化建设的转变。要实现这些转变,就必须对党自身进行改革,改革的关键是改变过去长期形成的党政不分的领导体制,实行党政分开,党对国家的领导要体现为政治领导。党的力量在于联系群众,如果党失去了与群众的联系,党自身就会成为一个利益集团。党的活力在于民主,离开了党内民主,党就会变成少数人实现自己政治目的的工具。
4月20日晚上,政改办还临时开了个小型讨论会,有综合组和其他组的几个同事参加。在大家讨论了鲍彤出的题目“群众对于政治体制改革有些什么要求”之后,鲍彤又谈到了十三大报告和政治体制改革总体设想的起草进度问题。他说,今天下午,陈小鲁、张占斌(“社会主义民主”专题组联络员)找我谈民主组汇报问题,我说民主组的问题要拉一个单子。紫阳同志6月出国回来以后要安排三次汇报,6月下旬拿出总体方案来。6月底、7月初要向中央常委汇报,修改后到一定范围内征求意见。七中全会可能在9月开,要讨论十三大报告的稿子。政治体制改革总体方案的讨论,更要提前一些。
此后,4月的23日、28日,5月的3日、4日、8日,中央政改办连续进行了多次内部讨论,研究、调整、修改政治体制改革的综合报告和十三大报告第五、六部分的稿子。此前,政治体制改革综合文件的标题一直都比较含混,有时称为“综合报告”,有时称为“总体设想”。在这几次会上,经过争论,大家对这个文件的题目最后取得了比较一致的意见,同意定名为《政治体制改革的总体设想》。
同时,大家还重点讨论了如何调整和划分这两个文件的角度和侧重点,并对这两个稿子的体例问题形成了比较一致的看法。多数人认为,这两个文件,讲的是同一件事情,但提供给的对象不同,用途不同,侧重点也要有所不同。提供给中央七中全会讨论的改革总体设想,实际上是一个改革的总体方案。虚的东西,要有,但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政治体制改革要干点什么,怎么干,步骤是什么。而十三大报告的两个部分,是报告给党的代表大会、给全党、全国人民看的,要更侧重于说理,要讲清楚改什么,为什么要改。但也有部分人担心,总体报告首先是要在政治局会上讨论通过的,写实的东西多了,太具体就可能出现不同意见,甚至发生争论。这样做,不利于政改方案的最后通过。
到1987年4月下旬和5月上旬,上述由政改办负责起草的两个文件,正式的送审初稿都已完成。鲍彤向赵紫阳汇报了这两个文件的起草情况和讨论中的一些想法。赵紫阳同意了政改办的以下意见,即政治体制改革的总体设想,作为一个在党的七中全会上讨论和通过的文件,讲到改革的具体措施和步骤较多,将来应该在内部掌握和择机出台,不作公开发表;而十三大报告讲政治体制改革的两个部分,则侧重务虚,讲改革的必要性和原则较多,将来要让全党、全国都知道,都明白。鲍彤说,这叫一件事情两种表达方式,一种是内部表达,一种是公开表达。
紧接着,这两个文件的初稿分别进入了不同的送审和修改程序。总体设想稿,报送给了赵紫阳和中央政治体制改革研讨小组的几位成员审阅。然后根据各位领导的意见,政改办综合组将进行再修改。而十三大报告的两个部分,则需要同十三大报告组起草的报告其他部分整合,然后才能送中央五人小组(胡耀邦辞职后按照邓意见成立的领导机构,部分代行中央常委职权)和常委审阅。这件工作,到5月中旬也基本完成。
十三大报告初稿完成以后,首先送赵紫阳审阅。赵紫阳认为,稿子总的结构还可以。他对阐述初级阶段理论部分比较满意,认为有新观点;而对党的部分不满意,但认为不是写作的问题;对于经济改革部分也不满意,认为没有讲清楚。对政治体制改革部分,赵紫阳的初步意见是,政改部分多了,长了一些,可能是因为内容比较多。鲍彤解释说,是考虑到领导不熟悉,所以多写了具体的做法。将来中央领导看过了,就可以去一些干货,加一些虚的。
2015年6月21日星期日
18,起草“政治体制改革总体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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