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美人鱼》中，富豪刘轩（邓超饰）看着少女珊珊（林允饰）的眼睛，说——“你不是人。”
珊珊吓住了，以为他看穿了真相——她是一尾传说中的美人鱼，为了暗杀企图填海造陆的刘轩，剪开尾巴，穿上鞋，“站”在陆地上。
看过电影的人都知道，这只是设计好的笑点。刘轩只是为了表白，“你不是人”的后面还有半句话，“你是天使”。
周星驰执导的这部电影已经拥有了 32 亿的票房。人们喜欢“一个人类男子和一尾美人鱼相恋”的剧情。实际上，我们已经非常习惯这样带有幻想色彩的爱情故事。有许多影视作品都以“跨越种族的爱恋”为主题。
2 月份，俄罗斯电影《他是龙》成为国内 Bilibili 网站播放量第一名的电影。人类少女被“龙族”男子掳走。这条“龙”不仅颜值逆天、全程卖肉，还懂得送花放烟火，野生更浪漫。观众们将本片称之为俄罗斯版《暮光之城》——在后者的剧情中，男主角是优雅的吸血鬼，而男配角则是肌肉发达的狼人。
在国内的网络小说领域，“跨族”恋爱更是常见的设定。读者们彼此分享的“文包”（文档合集）中，会像超级市场一样细细分出类别，“人兽”、“鬼神”、“仙侠”、“外星人”……在欧美的言情小说领域，有一类非常受欢迎的叫做 Shifter romance（变身类言情小说，相当于“人兽”）。
这就是我们人类一种特别的“爱好”：虚拟出一种“种族”，然后和 TA 谈恋爱。
少女被半人半羊男人诱惑，Edward Burne-Jones
一、在投入到“跨越种族的爱恋”之前，有必要先搞清楚，我们的“恋爱对象”是怎么来的？
你应该没忘记这件事吧——（我们也很遗憾）所有生物都是不存在的，是人们虚构出来的。不管是“跨越种族”、“变身”还是“人兽”，这些故事标签都归属于一个更大的范畴——幻想。
人鱼、龙、妖怪……很多神奇“种族”都历史悠久。从人类诞生之日起，我们就开始想象不存在的生物。在各个民族的神话传说中，都会出现神、鬼、妖怪等各种与人类不同的 “种族”。
在欧洲的神话里，人鱼最早和海妖同类，人头鱼尾，用哀怨的歌声迷惑过往的船夫，使其分心而失去方向，最后沉入河底。中国的民间传说中也有人鱼的形象。《山海经》称其为“鲛人”。《太平广记》中描绘的非常详细：“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
John William Waterhouse 的油画作品
在神话故事中，有很多人鱼一样半人半兽的生物。维基百科上将其划归为“Human-animal hybrid”（人类-动物混合）。我们最熟悉的例子莫过于——《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和猪八戒。
这种“兽族”的诞生，大多与人类对自然、对未知的敬畏有关。古埃及人信奉众神教，认为身边万物皆有神灵相附，大地、空气、河流、天空……这些神灵都是有形的，或为动物、或为动物首人身。死神阿努比斯就是胡狼头、人身的形象。为什么是胡狼呢？因为它常常出现墓地周围，搜寻腐食。
一种生物在不同民族的文化中，所象征的意义不同，模样也不尽相同。龙在东方是神圣的象征。道教有“四圣兽”的说法——相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都是天神的护卫。而龙在西方的基督教中，却是邪恶的，是撒旦的化身。早期的圣徒传中不乏圣人与龙搏斗的事迹。
南宋陈容的《九龙图卷》
二、随着人类的发展，虚拟生物的形象发生了浪漫化的改变
在古老的传说中，人鱼是鬼魅的海妖，有男有女，也不一定颜值都很高。而今天人们所喜爱的少女形象的美人鱼，最早来自 19 世纪安徒生的童话《小美人鱼》。人鱼开始变成了美丽、善良的海洋公主，爱上了人类王子，不惜失去声音来换取双腿。而到了 20 世纪，迪士尼的动画片中塑造出可爱的、幸福的爱丽儿公主。女孩们喜欢爱丽儿，买来她的玩具， cosplay 出有尾巴的样子。
带来这种改变的主要原因，是人类和自然的关系变了。当人类获得更强的力量，不再害怕可怖的海妖。在所有人鱼的故事里，人类的形象也在变化：当人类是无助、畏惧大海的水手——人鱼是神秘的海妖。当人类是体面的王子——人鱼是善良的公主。而到了周星驰的《美人鱼》里，人类是破坏海洋的富豪——人鱼是需要被保护的少女。
《美人鱼》中被人类伤害的珊珊
实际上，很多环保主题的当代故事，都会用相对柔弱的女性形象来代表自然。例如《阿凡达》中的外星公主。而在很多动画电影中，“自然”不仅是女性，还是孩童：宫崎骏的《悬崖上的金鱼姬》中的波妞、爱尔兰动画《凯尔经的秘密》中的精灵阿诗玲、《海洋之歌》中的海豹姬——她们都是最美好、最纯洁的小女孩形象。人们想要呵护她们，就像想要守护自然。
《海洋之歌》的海豹女孩
“男性”的“异族”形象也在发生变化，不一定柔弱，但往往也一样浪漫化。吸血鬼就是一个最显著的例子。豆瓣小组“吸血鬼联盟”的文章《吸血鬼考》（作者@恒殊）中指出，在 19 世纪以前欧洲的民间传说里，吸血鬼完全是邪恶、罪恶的象征，是嗜血的僵尸。标准的描述是：“那些已经死去很长时间的人，它们从坟墓中出来，吸食并抽干生物的鲜血，残害他们的生命。”
这和宗教中对血的恐惧有关。希伯来人认为血即生命，是灵魂，也是邪恶的象征，凡是有血的地方必有罪恶。这也和当时人们无法治疗的疾病有关系。被误诊死亡又“复活”的人，以及“血卟啉症”病人都是吸血鬼形象的“原型”。
德古拉伯爵
而到了 20 世纪中期，在美国女作家安妮·赖斯的《夜访吸血鬼》、《吸血鬼纪事》等小说中，吸血鬼第一次摆脱了恐怖丑陋的魔鬼形象，反倒“摇身一变成为集高贵、美丽、永恒等世间一切美好于一身的超完美生物”。@恒殊解释说：“工业时代以后，怀旧的人们认为‘传统’已被毁坏殆尽，而吸血鬼这种永生不死的生物却是唯一保有‘古风’的物种……（吸血鬼）成为作家、画家、导演、舞者与音乐大师的宠儿，在人们的想象里衍生出带着各种时代特征与象征意义的、愈发美妙的传说。”
电影《夜访吸血鬼》中美轮美奂的汤姆·克鲁斯
三、在玛丽苏故事中，我们创造出最完美的配偶形象
《暮光之城》里的吸血鬼爱德华，一方面具备人类的优点——颜值高、有品位（主要指能看出女主角的美并且爱上她）、完美融入人类社会（他爸爸是受人尊敬的医生，兄弟姐妹都是中学优等生）。
另一方面，他又有令人类羡慕的力量——长生不老、体力超强、不用睡觉、有读心的超能力。他是“改良式”吸血鬼，虽然还吸血，却是只吸动物的“素食主义者”。他遇到阳光不会灰飞烟灭，反倒会发出钻石般的耀眼光芒。
在畅销的言情故事中，半人半兽、吸血鬼、外星人、超级英雄……和霸道总裁功能相同。我们描绘出最有魅力的——反正比现实人类魅力大的形象，尽情（在想象中）跟他们 “谈恋爱”。今天女性的这种“种族”幻想，和以前中国读书人编出来的，狐狸精变成美女无条件献身的故事，其实性质没有什么不同。
《暮光之城》除了玛丽苏之外也没有别的追求
在书评网站 Omnivoracious 上一篇题为《狮子和老虎和熊，天啊：为什么我们喜欢人兽恋》的文章中写道，这些奇幻的形象能够打破很多限制，做人类做不到的事情，不受刻板教条的人类规矩束缚——总之能带你一场自由的、野性的恋爱。
性自然也是野性的重点之一。在这方面，人类实在没法和吸血鬼比啊。《暮光之城》里，爱德华一开始怕伤害贝拉（激动起来武力值太高），一直克制自己的欲望。直到最后贝拉也“变身”吸血鬼了，他们终于可以愉快的、无休止的……所以在这部小说里，上床才是贝拉必须“变身”的原因，生娃难产不过是助攻罢了。
《他是龙》里面没有明说。但这故事本身讲的是一只龙/帅哥，把少女抢到大海深处的小岛上面，不算野猫，岛上只有他和她……人类男人可以带你飞上岛吗？不能。
大部分的“异族”都能完全变成人形。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美人鱼，但这种时候又产生了特别的猎奇趣味。知乎上面就有不少帖子，热情地讨论了美人鱼的生殖系统。
知乎网友@虎甲贡献的伪娘美人鱼形象
四、除了谈恋爱，“兽族”还有别的任务，例如英雄、讽刺、喜剧以及卖萌
在塑造出美人鱼之前，周星驰更经典的形象是《大话西游》和《西游降魔记》里的孙悟空。对《西游记》非常熟悉的中国观众，早已习惯将这个猴子视为英雄，跟随他一起冒险，产生强烈的代入感。实际上，我们对悟空的感情太过深厚，已经把他视作同类——所以如果有人提醒你，至尊宝和紫霞的爱情其实是“跨越种族”，恐怕你的第一反应就是哪里怪怪的。
迪士尼动画中有很多拟人化的动物角色，米老鼠、唐老鸭、狮子王辛巴……他们外表有柔软的皮毛，内心有真挚的情感。新上映的《疯狂动物城》里，兔子和狐狸这对天敌和平共处、一起探案，这天然就带着一种萌、亲切和喜感。
有的时候，“局外人”是用来戳穿真相的。伊索寓言用动物的故事来讲述做人的道理。2015 年 Netflix 大火的美剧《马男波杰克》里，马头人身的男主角波杰克让每个人找到自己的影子。他自恋、懒惰，童年不幸，长大是 loser。他的经纪人是一只阴险势利眼的猫。采访他的记者是一只巨大嘴的鲸鱼。
这故事里有两性关系，但没有真爱。波杰克在酒吧里骂一个人类女生：“你就算长的好看，也不能干扰别人没有公德心……”人类女生说：“所以你觉得我长的好看？”下一幕，他们躺在床上，波杰克抽根烟，女生说我要上网揭发你的性癖好。
我们很爱这个故事，觉得被波杰克戳穿真相的感觉特别爽。人类往往认为自己比动物“高级”，有智商、羞耻心，懂的掩盖“兽性”，活的道貌岸然。而当本来“低级”一些的动物用两条腿站起来，用人类语言毒舌，讽刺和喜剧感都 MAX。
人生总是如此，对吧？
五、现实中的“跨越种族”，又完全是另外一个命题了
1933 年的电影《金刚》，以及2005 年的同名翻拍版本中，一个来自原始岛屿、体积庞大的黑猩猩，来到文明社会，劫走了金发人类女子。相比其它的爱情片，我们对这部电影的感情有所不同——因为金刚并没有人类的智慧，就是纯粹意义上的动物。
的确，当“跨越既定类别”发生在现实中，人们又拾起了畏惧心。去掉引号的人兽恋，始终是一个复杂的，充满禁忌感的话题。VICE 曾经做过一个视频，讲述波兰人关于兽交是否合法的争议。一个男人出镜讲述自己的故事——他真的和狗形成了“伴侣”的关系。而动物保护者们激烈反对这种事：你无法知道动物的感受，不知道它是否痛苦。
除了禁忌的爱情，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也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些真正的“混合”可能性。例如转基因生物、人兽基因嫁接、人工智能、克隆人……不断有人做出大胆的设想，也始终有人保持抗拒的态度。
毕竟，在幻想的世界里，我们是安全的、有控制力的。一旦回到现实中，人类所未知的还有太多。
2005 年的电影《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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