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30日星期六

关于《二舅》:医生,普通人,网友评论

==打针医生==

原卫生院老院长:“二舅”患脊髓灰质炎,打针医生已去世

日前,《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的11分钟视频爆火,“二舅”成为全网关注焦点。7月29日,“二舅”的多位邻居向红星新闻记者介绍了其生活的更多细节。据该村村支书表示,“二舅”在90年代左右已办理残疾证,享有帮扶政策。多位邻居称,对“打针打坏了”这样的说法有所耳闻,但“二舅”腿上的残疾,“县里的卫生院”比较清楚。记者了解到,这个卫生院已降为村级,卫生院改为村卫生室。卫生室医生称,那位把他腿“打坏了”的医生早已去世,其他情况他也不了解。

该卫生院的退休院长也表示,为“二舅”打针的医生已经去世。老院长说,他也曾为“二舅”看过病,“这个事我知道,一开始是高烧,后面打完针后就出现这个情况,后来是麻痹”,“一开始打的不是这个屁股,后来到这屁股上了。”在老院长看来,“二舅”患了脊髓灰质炎(俗称小儿麻痹症),并非打针(直接)导致残疾,这一疾病目前已在该地区得到有效遏制,“发了糖丸(指脊髓灰质炎疫苗)以后就再也没有那个病了。” 

==普通人==

@许子东
轉自朋友圈:
在无能于反抗社会不公,或者虽然反抗、但在可预见的未来社会不公不会及时得到纠正的前提下,个体应该如何自处?
选择1,继续奔走呼号,把余生投入“西绪福斯式”的反抗中;
选择2,做清醒的现代人,对一切可能蛊惑我们思想和情感的话语保持警惕与批判;
选择3,把“社会不公”部分转译成“命运苦难”,承认之,接纳之,这是身为草民不得不然的选择,尝试在私人领域的生活缝隙里活出一点自己的精彩;
选择4,逐渐变得漠然和麻木,沦为牺牲品而不自知,甚至为屠夫辩护和叫好。 

@财宝宝
胡公公们的文章,我是研究了很久。他们基本是一个套路:
1,确实存在这个个别问题。
2,我们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
3,将来一定会更好。
4,你不能被坏人带偏了。
5,我们还要继续研究研究更好的办法。

@Shuerg:1一直没发现 2一直没解决 3现在没办法 4你不能说我们错误了 5下一代有更高的智慧

@押沙龙
王小波说过:我不敢看国产电影电视剧,因为“看了好电影不觉得好,你就不够好;看了坏电影不觉得坏,你就成了坏蛋。谁敢拿自己的人品去冒这个风险?” 

@懒方闲
老百姓凑堆儿聊二舅,是钦佩,悲慨,没辙,人生无常无奈,自斟自饮鸡汤。一转眼,官媒也觍个脸“啊对对对”挤进来,跟着散鸡汤,干嘛来了,我们没辙你也没辙? 

@梅雪风1978
二舅的视频,引出另一种疑问。这是我们潜意识里对把“丧事当成喜事办”的一种无法容忍的厌恶。一个大灾后, 表扬一下那些奋斗求存的人和集体,用这种热闹的方式来淡化问责。亡国之后,推出一些民族英雄来自我感动, 而放弃对国民性及更大问题的探讨。它的可恨之处在于,它是不承受苦难的人,对承受苦难的人的洗脑,用这种偷梁换柱的方式来淡化苦难、美化苦难,目地是让人习惯苦难,甚至是爱上苦难。
但这不是二舅这个视频的问题。作为整体苦难中的一份子,个体无论是对抗命运,还是坦然承受命运的重压,都是无可指责的,因为是他自己承担了结果。而对一个个具体生命苦难的呈现,无论它是平静的激动的批判的还是赞颂的, 都是有价值的,因为它是一个具体的人。具体就会瓦解抽象,让我们意识到宏大的遥远,而苦难却是真实在砸在了一个人的头上。

@绿妖绿妖
批判造成苦难的环境,和钦佩在苦难中活出了自己的人是两件事,但这两件事不该是矛盾的。如果因为要批判社会而否定二舅作为个体的精神价值,那仍是一种“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我更警惕这种非此即彼的激烈。

@我想我正在沉入一代人的海
这两天的微博话题,不离视频《二舅》,赞者贬者都有,说实在的,我认真看完了,还返回看了两遍,是真喜欢的。
白天的舆论还不激烈,晚上一看,炸了,全是说他“歌颂苦难”的,我倒真没这么觉得。苦难是背景,活着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昨晚看到UP主衣戈猜想的回应,说希望让二舅和姥姥安静地活在小山村,更证实了我的想法,这一家人,还是体面的,所以才拒绝了咋咋呼呼的互联网诱惑,不去,也压根不想直播。
这支视频让我想起了库斯图里卡的《地下》,荒诞的语境中,小人物的喜怒哀乐都在里面。二舅的遭遇和库斯图里卡电影里的很多人物一样,生活在地下,或者战火中,残酷,荒诞,但他们还努力挣扎出快乐来,我特别喜欢他拍的小人物的狂欢,子弹呼啸,婚礼继续,远远不能用“既来之则安之”来概括,而是某种生命强悍的寻欢作乐。
也有很多人说看到二舅想到了《活着》,我觉得不然,在我看更像是许三观,人生实惨,可是还有更广阔的东西。他们一样看似放弃了某些机会,实则是选择了自己心里的那份作为人的乐子,在惨淡的人生里,找到一些乡村伦理看不上的东西,比如苟合的爱情,收养被他人抛弃的女儿。
二舅的性格,就像许三观,也像库斯图里卡的小人物,一次该死的误诊让一个聪明的乡村少年变成了残疾,在这个恶意满满的社会里,他如何立足?”坚强“两个字用在这里太浅薄了,“歌颂苦难”也实在是强加的罪名。二舅是用汹涌的生命力去和生活苟合,他学会了手艺,养活了自己,还去北京闯荡,在军营里和高官见面也不卑不亢,他天生就有某种传奇性,这种传奇不一定都是大人物的,小人物一样有。
苦难是不可避免的,每个人到人世间都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来都来了”,如何面对苦难,是重要的人生课题。然而社交媒体极度两分,极端的态度碰到了暧昧的二舅,结果反而大家就说不明白了。
另外一个值得讨论的点,就是视频化浪潮下很多文字工作者一直在焦虑两种介质之间的关系,但它们真的彼此冲突而不是互相丰满吗?我们是不是能将它作为一种“视频文学”糅合地去看待?作者用难得的文学化的视角,将这个故事拍成了视频,这个视频整体是有生命力的,不搞笑,不刻奇,也不追求爆点,用一种相对冷静的方式呈现了人世间,没有互联网消费驱动——拒绝直播,更证实了这一点。
希望这类有文学色彩的视频更多一些,而不是奔着观众的情绪对立而去、只制造表面热闹的影像,那个里面,没有真实的人生。

@刘春
作为一个做片子的手艺人想说几句,这种通篇旁白,以作者文案代替当事人讲述细节讲述心理并意义升华的叙事,违背了纪录片起码的纪实原则。二战以后,出于对《意志的胜利》等宣传片的反省,纪录片界更推崇长镜头和同期声的叙事,通过镜头内部以及当事人讲述表达真实。当然,你可以骂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也可以说咪蒙比余华牛,读者文摘比《活着》更正能量,这是你的权力。我老了,也有坚持我的叙事原则的权力,包括我讨厌鸡汤和咪蒙的权力。

@余秀华:关于二舅:生命的悲怆哪能赞颂?

这几天,一个关于“二舅”的视频在网上爆火了,很多人说看了感动得哭了:二舅天资聪慧,上学的时候都是第一名,一天发烧被村里的赤脚医生打了四针:瘸了。二舅从此辍学,学会了木工,到今年66岁的二舅就靠做木工养活自己。第一次完整地看这个视频,作者几乎有些赶的叙述里,一个男人平凡而简单的一生就在11分钟的视频里过去了。

我不知道那些留言说“被感动得哭了”的人,他们到底从这个视频里看到了什么?是一个“残疾人”的坚韧不拔,还是对依旧生活在偏远的村庄里看起来长满青苔的日子的怜悯?可是在我的眼睛里,它实在是正常平凡不过的一个故事,一个人。反正我的心里没有过多的感动,我觉得这就是“日常”。一个如此身体的人除了如此地活着还能怎么样呢?

我在想,每一个平凡的人,如果用视频拍下来,一定都有它的闪光之处,因为他们都“忠于日常”。有多少人身体健全,活得还是和二舅一样,甚至还不如他。人如蝼蚁,那就安安心心地做一只蝼蚁,未必那些自以为成功的人看着蝼蚁的时候,他们的身上就多出了些什么。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赞颂,但是不能因为生命的悲剧而格外赞颂。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什么样的悲剧才是生命的悲剧?是因为身体的残疾而被困住的一生,是想飞而偏偏没有翅膀?是梁山伯和祝英台还是苏轼和王弗?是大功告成的时候疾病缠身还是平平淡淡稀里糊涂的一辈子?也许,我们所说的成功就是自己心里想要的东西被拿到了自己手里,而别人眼里的悲剧只是因为别人觉得这个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而已。

“残疾”显然只能指望身体的悲剧,但是不能作为生命的悲剧。一个人的悲剧除了“不自知”外,很难再有别的了。是的,二舅的日子又苦又难,岂是那短短的11分钟的视频可以包含的?但是,又苦又难就是许多人的日常,如何把“苦难”饮之如酒才是我们一直要学习的事情。二舅收养了女儿宁宁,这已经是把希望高高低举过头顶之上了。

二舅生命里的火焰是在沸腾的,这是世俗也是爱。如果我不结婚,我是不会收养孩子的,这就是我和二舅的区别:二舅活得清苦,孤零零的,但是他的心是温暖的,一颗温暖的心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可以过下去的。我呢,即便是现在的我,此刻的我,看起来热气腾腾的,但是我的心就是《百年孤独》里面已经被风刮走了的马孔多。

人真的需要一门手艺活。二舅会木工,会修锁,修收音机,他会的东西太多了,这些日常的活计把他的时间塞得满满的,一颗心也就被从枯井里打捞上来,忙忙碌碌地过活。二舅是幸福的。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不会看到自己身上的悲剧,不会觉得自己苦。而经过了许多事情以后,我也慢慢感觉不到自己的苦了,只是安静地看着发生了的一切,让月光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到深井里。

看了二舅的视频,我只有一种感觉:悲悯。这悲悯还不能是宏大的,必须是细碎的。一个人什么时候对日常的每一个细微的事物都放到了心尖上,比如二舅在一个上坡的时候担心拐杖会不会被别弯,这才是形成“爱”。那些被感动哭了的人,不是他们的心有多细腻,柔软,而是他们的心过于粗糙。

他们生活得太粗糙了,日常的美和善,日常的悲悯都被忽略掉了,而非要一部“悲剧”才能把他们逼到“日常的感受”上来。所以,往往为悲剧流泪的人之间才是悲剧的本身。一个人要怎样才能富足地过完一生?不,哪怕勉强地过完一生呢?66岁的二舅显然是一个胜利者。他当然又累又苦,可是世界上的甜是有限的,不会平均分配给每一个人。

二舅的村子幽闭安静,想必许多人想去经历一番,太多这样叶公好龙的人了,这样的安静不是什么人都配享受的。很多人钱赚够了,于是想搞一点“小桥流水”的事情,我见过一个在中国每个城市都有连锁店的老板,钱是多了,花不出去了,于是就想附庸风雅,搞一些文学活动。但是那骨子里的傲慢和俗气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我当时就问他:你都这么有钱了,何必搞这些事情呢?

其实我喜欢的是作者的文案,那种波澜不惊的叙述,没有多少抒情。因为这样的二舅也是抒情配不上的。他想说的是:我有这样的一个二舅,而已。二舅是踏实的,叙述也是踏实的。二舅就在我们身边,在每一个人身上。我想起我的一个舅爹,他得的是肿腿病,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大象腿”,小时候我们去外婆家的时候,他也时常去,六十多岁的时候死了,寂寂无声的一生。

许多时候我们好像需要被什么人理解和悲悯,但是更多的时候,别人的这种感情对我们是没有用的。我们的日常生活别人是没有力气负担的,像二舅的视频发出来以后,很多人要给他捐钱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样的事情很恼火:你有多少钱能买到一个人悲剧的一生?现在,网络发达了,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出来了,但是人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

七月马上就过完了,时间永远过得这么快,但是却还是折磨着人。好在我感觉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个不讲理的地方,好像它赐予你“活着”,就是在结结实实地报答你了。而我们好好地活着,也是对这个世界的恩赐了。二舅被宁宁接出去了,那些无聊的人们是会去村子里找他的,哎,可惜的是,人们对一个人的尊重只能在远远的地方,一旦走近了,那残疾的腿就破坏了想象里被“尊重”的完美性。

相比于前一段时间我的情感是非,我还是更喜欢这安静的日子:一个人读书写作,养花,喝酒。没有另外的人牵绊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和比自己低级的人谈恋爱,真是一种最大的内耗。因为我们本身的富足不需要他额外地输入了,而获得的那一点甜蜜实在是可怜的。我只是过于寂寞了,想着内耗一次也是无所谓的,哎,我就是这么矛盾地生活着。

我喜欢二舅干干净净的日子,但是不羡慕。那样的日子是我过不了的。而其实,我现在的孤独和寂寞与他又有多大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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